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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竞不理,带着她检票入场。 两人找到位子坐下,周子兮却还没忘记方才那茬,凑近他又道:男人若强迫一个女人就范,即为强jian。即使花了钱,也是一样的。 唐竞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即刻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那你还做那些事?周子兮鄙夷。 唐竞并不解释,是不屑,也是没必要,随便她怎么想。 说话间,灯光已经暗下来。 他未必喜欢看电影,却一直很喜欢这个时刻,坐在黑暗中等着电影开场。 身旁的人似是可以听到他的所思所想,忽然感叹:一样是关灯,戏院里的就是不一样。这一暗下来,就好像是把所有事情都关在外面了。 唐竞听着,深以为然,却只静静笑了笑,仍旧没有答话。 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旁观者,又或者是他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总之,不是他原本的人生。只有在这短暂一刻的黑暗中,他才能找回一丁点本该有的感觉来。但那感觉也是蒙昧不清的,他仍旧不知道若是撇开命运的转折,自己究竟应该成为怎样一个人。 乐声响起,片名出现在银幕上,剧情果然就是去岁报上连篇累牍的那桩官司富家女徐舜华不满家长安排的婚约,与自家雇员康荣宝相恋,两人于是相约私奔。徐家发现之后即刻报警,以诱拐与盗窃的罪名将康荣宝缉拿下狱。 演到此处,唐竞总算看到锦玲,她在剧中饰演徐家的一个姨太太,出身烟花处,却善良仗义,给予徐康二人诸多帮助。 看着银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这个书寓里浅浅淡淡的女人确是能演戏的,一颦一笑一叹,都自有味道。 而就在一个特写镜头之后,周子兮也终于认出来那姨太太是谁。 那个是?她轻呼了一声。 嘘。唐竞嫌她聒噪,将食指按在她唇上。 仅仅不到一秒的接触,他便收回了手,庆幸是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他刹那的失态,只除了她。 戏院里的黑暗大约真的与别处不同,能叫人把外面的一切忘了。有那么一瞬,他真的忘了自己是谁,身边的又是谁,仿佛只是黑暗中的一对男女,无有过往,无有身份。 恰在此时,银幕上打出幕间休息的字样。一瞬间,灯光大亮,魔法尽失。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竞觉得周子兮似乎与平常不同。 我要去一下化妆间。她对他道, 唐竞点了头,等在外面。这也是他这份差事不体面的部分,说到底,与那些盯梢跟踪的打手没有什么两样。 不远处有售卖电影说明册,虽然片子已经看了一半,但他还是过去买了一份。展开狭长的折页,上面有故事简介与演员姓名。不出意料,并没有看见苏锦玲的名字,她也说过只是个小角色。 等周子兮从化妆间里出来的时候,电影早已经开场。再次看到她之前,有那么片刻,唐竞甚至以为她或许翻窗逃了出去,不会再回来了。以至于后来看见她,反倒有些意外。也是怪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去追,也不曾考虑后果。当然,只是在那短短的一刻。 两人回到厅内,沿着一排位子挤进去,唐竞碰到周子兮的手,有些冷,且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她亦是反常的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电影继续,康荣宝身陷囹圄,所幸徐舜华有情有义,始终站在他那一边,聘请女律师郑瑜将这官司打到人尽皆知,终于为康荣宝洗去冤屈。但就在康荣宝获释出狱之前,徐舜华却死于产后血崩,两人终无缘再见。最后临死那场戏,只有锦玲饰演的那个姨太太守在病床边。 电影结束,灯光大亮。因为是首映,后面还有仪式。 男女主演登台,而后又请上两个人,全场为之轰动,竟是康荣宝本人,以及那位女律师郑瑜。 这或许就是首映最大的噱头,然而观众看见真正的康荣宝却大多有些失望。现实中的这个穷小子远不及男主演高大英俊,就真的只是一个穷小子罢了。他穿着并不合身的新衣,只知道向台下鞠躬,一句话都讲不完整。 但郑瑜却是不同,只见她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穿一身墨绿旗袍,干练而精明。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租界乃至全上海、全中国第一位持证执业的女律师,说女人应当有选择配偶的权利,所以她才会无偿为徐舜华打官司,一审,二审,再审,直到改判无罪话到此处,旁边有观众议论:你知道吗,这《姻缘泪》除去电影,还有京戏呢。上回在兰心戏院首演,最后也是这两个人登台,还随门票附赠徐康二人的合影一张,不知道今天有没有? 唐竞听着,只是奇怪周子兮反常的安静,若是搁在从前,此人必定有一番高论要发表。他转头看她,却见黑暗中她木然坐着,望着台上的郑瑜,似是在颤抖。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她摇头,像是想说没事,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不再追问,只带着她提前离场。 戏院门口尽是等待散场人群的小贩,脖子上挂着木匣,打开来里面全都是印着徐舜华照片的香烟与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