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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成了兰儿,跟着大小姐已经有十二年了。 …… 见到徐先生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人了。因为大小姐。 大小姐和二小姐不一样,二小姐像火,大小姐却像水。 二小姐很美,我没出过岛,也没见过外面的女孩子,但看到被大小姐请到岛上来教书的西洋先生总是不住地称赞二小姐的美貌,而那些偶尔停靠在岛上的商船船员在见到二小姐的时候,也都像失了魂似的,我想,二小姐是非常美的吧? 二小姐爱穿着火红的洋装在岛上到处乱逛,大声地笑,高声地说话。钟妈总是生气地说,女孩子可不能这样。可只要二小姐朝她一笑,钟妈也只好笑着叹气,随她去吧。她这么可爱,这么天真,人们就算朝她大声说句话都觉得难过,何况是讨厌她呢? 爹总说,二小姐的黄雀岛的宝。娘却说,二小姐这天仙一般的人,是不会长久留在我们这样的小岛上的。 只是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娘的话会以那样一种形式成真。 大小姐其实也是很美的,可站在二小姐身边,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总是低低地笑,轻轻地说话。所以很多时候岛上的人都会忘了她,忘记这慕容府现在的主管,是她。 二小姐会大声说,阿姐,我要这个,我要那个!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大小姐会低声说,小妹要的衣服,请京城锦澜轩的张师傅三日内做好,嗯,价格不是问题;小妹要的书,前日广阳书局新进了,吴叔赶紧去买回来;小妹要学洋人的演算,张管事,麻烦您出岛找个先生来……只要是二小姐要的,大小姐总是应承得那么理所当然。 大小姐好像从来没为自己要过什么。 她总穿着青白两色的棉布衣裳,呆在书房里。静静地查着账簿,安排慕容家一年的用度。 当岛上来了先生为二小姐授课,大小姐却会拉上我们这些丫鬟一起去听。不像二小姐高声地和先生争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钟妈叹气二小姐就算了,大小姐连府里的丫鬟都拉上读书算什么事儿。可大小姐笑着转着洋人送的地球仪说,这世界太大了,黄雀岛连个点都不是,多知道点外面的世界又何妨? 其实我并不在意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只要有大小姐在的地方,就是全部的世界了。黄雀岛,我原以为我会在这里住一辈子的。 大小姐总是静静地站在海边,看着二小姐和夫人坐着船去陆上,而后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二小姐兴高采烈说着外面的世界。我想,大小姐是想去的,只是要她cao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走不了。 有一天,大小姐散步回来,却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她将手里握着的一张画,摊在桌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一边笑着,眼中竟是流光溢彩。 “兰儿,你过来看看。”看我端上香茗,大小姐朝我点点头。 这不过是在一张白纸上用黑炭作的画,画上一个女子正站在海边眺望远方。这技法我听洋人先生说过,叫做素描。不明白大小姐为何这样高兴,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明白了。 “大小姐,这不就是你吗?” “是,是我啊。你不觉得这画画得真好么?”大小姐又低声笑起来,声音中竟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我今天见到这画家了。他本只是在岛上盘桓几日,我恳求半日他才勉强愿意教小妹作画……小妹总说要学洋画,可惜找不到好先生,今日竟让我撞上了。兰儿,去告诉小妹这事儿吧。” 我应了一声,慢慢退下,回头又望了一眼,大小姐正小心翼翼地把画放进书桌前的箱子里,仔细锁好。 几天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徐先生。 自从皇上开了通商令,在黄雀岛上中转的往来商船也多了起来,时常陪着大小姐去码头的我也见过不少男人,但像徐先生这样俊朗潇洒的年轻人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身材颀长,虽然画的是洋画,穿的却是我朝旧时的蓝色对襟长袍,这样翩翩走来,竟像是戏文里唱的那旧时的贵公子。 他瞧我一脸呆滞,不由微微一笑。就这一笑,我恍然感到春风拂面,百花盛开,舌头就似打结般,半日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见我不说话,便开了口:“在下徐子卉,前日慕容家大小姐邀在下前往贵府教授绘画,请问姑娘可否代为通报一声?” 我还未答话,就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我心想,是二小姐来了吧。但还未转身,就听到身后那人轻轻说道:“劳烦徐先生久等,黄雀岛乃粗鄙之地,下人未免没了见识,怠慢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我微微吃惊,想大小姐往日总是进退有度,温文知礼,为何今日如此不同寻常。当是时,却茫茫然无解。 徐先生本说只在岛上教授二小姐绘画半月,谁知道三月之后仍未离去。大小姐也不以为意,只是吩咐下人要小心伺候,徐先生的所有要求皆不得怠慢。 这日午后,我来到书房,却见满地纸片,小姐不似平时一般坐在书桌旁,而是站在一旁低头看画,嘴角边挂着微微一丝笑。 她见我进来,并没把画收好,只把我拉倒他身边,指着其中一幅画问道:“兰儿,你看这画画得好么?” 我低头看地上的画卷,发现只有几张能称之为画,其余的,不过是那徐先生信手涂鸦。心中疑虑渐生,也无暇去仔细看画,只能随口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