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似是不知道该如何细说,平无奇思索了几秒才概括道:“今日见到盛大人时,盛大人发了很久的呆,奴才唤了盛大人五次,盛大人只回了一句。” 平无奇只说了些只言片语,却已经足够康绛雪在大脑中勾画出盛灵玉神情痴怔反应不及的画面。 在盛灵玉哭泣的那个晚上,小皇帝曾经见过盛灵玉那个样子,盛灵玉在他怀中落泪,他记忆犹新。 康绛雪是个穿书者,心中有一个“抑郁”的概念,因此当下的第一反应便是盛灵玉是被情绪压倒,出现了些许病症。 家破人亡,心怀自责,精神不振,如何能避免? 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 小皇帝对于其中是否有其他的因素毫无察觉,只觉得无比心疼,尤恐盛灵玉这样下去会更加萎靡不振。小皇帝思索道:“盛灵玉必须要分分神,找些事情做,再这么继续下去……谁都熬不住。” 平无奇询问道:“陛下要给盛大人分配差事?” 康绛雪很想让盛灵玉安静地养伤,可现实并不允许,为防盛灵玉有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小皇帝必须尽可能地找一个既不让盛灵玉太过cao劳又能刚好让人适当忙碌的工作。 竭力想了一阵,不知是不是赶了巧,康绛雪还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差事——上次叛乱,康绛雪身边的侍卫们绝大部分被处决了,如今侍卫一职正值空缺,需要从禁军之中挑选十来个填进来。 这事不大不小,又足够重要,正好适合交给新任御前侍卫盛灵玉来办。 小皇帝吩咐道:“趁着这个机会,让盛灵玉出去走一走,正阳宫太小了,不应该关着他。” 平无奇对小皇帝自然没有否定意见,点头应承下来:“可要宣盛大人过来接旨?” 康绛雪摇头道:“不,你去偏殿宣旨。” 平无奇略有惊讶:“陛下不去看看盛大人?奴才还以为……” 康绛雪怎么会不想去,刚刚听了盛灵玉精神不好他其实便已经按捺不住,可小皇帝委顿在房间里好几日,衣服没换头发冒油,黑眼圈也不小,这样去看盛灵玉,怕是还不如不去。 康绛雪轻叹道:“今夜吧,洗漱之后再去见他。” 平无奇恭敬点头,即刻起身准备出去传旨,临走之前,没忘照常问道:“陛下的身体可有不适?” 康绛雪微顿,应道:“没有。” 康绛雪嘴上回应没有,但那一抹微弱的停顿并不是没有缘由,然而他不知道怎么和平无奇提,更觉得这些问题好像不应该和平无奇说。 因为他并不是身体不适,只是这两日……好像稍微多了一点无法言说的冲动。康绛雪看奏折的时候、早上醒来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身体发热,下腹躁动。 情绪来得略略有些频繁。 康绛雪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爱好还是小黄书,小皇帝本身的身体亦刚刚成年,年轻气盛,有些冲动很是正常。 加上康绛雪穿书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太多,几乎没有主动解决过,小皇帝理所当然将之理解成自身积累太多的原因,哪里好意思和平无奇提起。 平无奇看出了小皇帝的犹豫,总归放心不下,还是给小皇帝把了个脉,结果一如往常,并没有异样。 没有异样是好事,平无奇便也放下了心,去了偏殿宣旨。盛灵玉全程没有言语,只在安静地听完之后,突兀地问道:“陛下可宣我了?” 平无奇应道:“不曾。” 盛灵玉一阵无声,看神情一片空白,平无奇明显察觉盛灵玉似乎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加容易出神,他急忙补充道:“不过陛下说今夜会来看盛大人。” 平无奇说出这话有意想让盛灵玉心安,不想盛灵玉低头自言自语:“陛下今日也没有宣我……” 恍恍惚惚,竟是完全没有听到平无奇之后的声音。 出神到了这种程度,几乎令人心惊,平无奇立刻想再给他把把脉,盛灵玉却在此刻站起身来。他的脊背挺直,目光清晰分明,看起来像在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常态。 盛灵玉平静道:“微臣领命,即刻就去办。” 第69章 平无奇没有想到盛灵玉当下就要出去,条件反射想要出言阻止,可紧接着细细一想……竟没有可以阻拦的理由。 小皇帝下旨就是要盛灵玉出去转转舒缓一下精神,这和他直觉盛灵玉状态不好不适合办事刚好成了悖论。平无奇无话可说,一时语塞,在盛灵玉离去之前,只来得及匆匆问道:“盛大人这几日可有失眠,难以入睡?” 盛灵玉并未回头,低低道:“没有。” 盛灵玉大步踏出门去,未尽之言消失在冰冷的寒风之中——他睡得着,一直睡得着。 只是和过去不同……盛灵玉时常会做梦。 他的梦很多,梦里的东西也很多,多到即便醒过来,有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出了正阳宫的大门,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苍老而谄媚。钱公公唤道:“盛大人。” 盛灵玉回过头,钱公公和善至极道:“盛大人身体尚未康复,陛下不放心大人一个人cao劳,专门派老奴陪同,还请盛大人切勿见怪。” 说话的时候,钱公公满脸堆笑,心中却忐忑无比,小皇帝并没有给他下达这样的命令,他如此说话几乎等同于假传圣旨,只要多问上几句,很容易被戳破。 然而盛灵玉并没有对此置词,除了回头看的那一眼,盛灵玉像是完全不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跟随,径直离去。钱公公察言观色隐隐觉得奇怪,但到底还是心底的庆幸感更多,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一路沉默。 钱公公跟着盛灵玉去往禁军常驻的军备所,盛灵玉脚步沉稳,背影挺拔,一路上有不少人见到盛灵玉都行礼称了一声“盛大人”,盛灵玉都没有理睬,一直到进了军备所,禁军在职的统领将盛灵玉迎进院中,盛灵玉忽地止住脚步,向着院中的一角看过去。 这一眼看得十分突然,不管是禁军统领还是钱公公都有些愣住,钱公公试探着问道:“盛大人?” 本以为盛灵玉依然不会理睬,那人却忽然道:“……太吵了。” 盛灵玉继续向前走,钱公公却是心头大震,他迟缓地循着盛灵玉看过去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地荒芜。 既无人影,也无人声。钱公公身体抖了下,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夜苻红浪给他的药瓶,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那瓶药真的不是毒? 可若不是毒,盛灵玉为何会这么快地出现如此诡异的症状?眼见着盛灵玉快没了影子,钱公公赶紧擦掉头上的冷汗,急匆匆跟了上去。 军备所的厅堂,盛灵玉来过多次,但这一次,他的待遇和之前甚是不同。 在他说明来意之前,禁军的大小统领便对他十分客气,说完来意之后,统领们更是对他十分热情,话语之间对小皇帝挑选侍卫的吩咐满是配合。 替皇权办事,名头上永远名正言顺,符合条件家世清白的人选被集结成册,眨眼就送到了盛灵玉的手中。 盛灵玉翻开名册,定神细看,发觉禁军的名册之中比他任职之时少了许多人,那些人有的和他说过话,有的和他只是一面之缘,但盛灵玉还都记得。 那些人呢?盛灵玉问起,几个统领叹息着回道:“死了。” 盛灵玉问道:“怎么死的?” 几个统领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声音嘲讽又尖锐,互相之间交头接耳:“他竟然有脸询问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死在叛乱之中,他的好父亲领着人杀进来,禁军里有多少好儿郎都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 “是啊,他还好意思来军备所。” 那些声音格外嘈杂,响得近乎轰鸣,可盛灵玉抬起头,却看见几个统领神色哀哀,摇头轻叹,并无一人开口讲话。 于是盛灵玉便又低下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自名册之中选出了二十余人,补充道:“调出来打一场,再试试身手。” 话音落下,又有层层叠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道:“试试身手,和谁试?” 又有人道:“自然是互相试,一个废人,手筋都被挑了,难道和他试不成?” “他这样子竟还能做御前侍卫,陛下怕不是看他可怜,怜悯他罢了。” “全家都死了,就他还活得好好的,他有什么可怜的,他运气好着呢……” 盛灵玉的眉头皱起来,下意识地去看其他人的脸,可他的眼前昏花,没有一张看得清,几位统领的脸在他面前混杂撕扯,扭曲成了一张张嘻嘻发笑的巨口,巨口向他张开,发出刺耳的尖叫。 …… 盛灵玉的肩膀出现了轻微的抖动,身后的钱公公察觉不对,侧头去看,俨然看见盛灵玉的眼睛泛起了一层红血丝。 虽然盛灵玉没有动,看起来只是忽然之间出了神,但钱公公却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让他牙齿打战,让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要出事—— 就在这一刻,一道突兀的禀告声打断了盛灵玉的出神,一位禁军前来禀告道:“外面有位女官,说是想寻盛大人。” 盛灵玉的眼睛聚了焦,回神道:“找我?” 禁军道:“是。” 盛灵玉起身和几位统领点点头,还是一副平静之态,身后的钱公公却觉得自己宛如劫后余生,慢半拍追上去的时候腿都在阵阵发软。 万幸。 若是刚刚没有人打断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出了军备所的大门,等在门外的人正是张剪水。 看见迎面走来的盛灵玉,张剪水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胸膛里升起的酸涩感让这位行事果决的张家姑娘险些失态。 张剪水许久没有见过盛灵玉,上一次相见还是那个偶遇的夜晚,如今再见,她没有什么变化,盛灵玉却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清瘦的身躯,都让人有种nongnong的物是人非之感。 张剪水对盛灵玉抱着无尽的心痛,可她帮不上盛家的忙,在盛灵玉最无助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做,纵是心中有许多的话想说,到了嘴边也唯有一句最普通的嘘寒问暖。 张剪水不受控制道:“盛公子……可还好?” 盛灵玉没有回答,他和张剪水在同一时刻开了口:“你怎知我在此处?” 张剪水并非反应太慢,只是还沉浸在蒸腾的情绪之中,不由得被这个忽然而至的问题问得怔了下。 尚未回神,盛灵玉又道:“你自正阳宫来?” 张剪水此时方完全清醒,她点头,盛灵玉便又问道:“你可有见到陛下?” 张剪水道:“见到了。” 盛灵玉道:“陛下在做什么?” 张剪水应道:“在看折子。” 盛灵玉陷入了一阵沉默,低头出了神,张剪水也被这一番反客为主没头没尾的对话完全地打断了思路。 她实在没有想到盛灵玉会忽然这般问话,听起来像是特别关注陛下的举止行动,原本要做的事情和张剪水想象之中与盛灵玉的对话都被她短暂忘却。 张剪水很是觉得盛灵玉的举止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太多的缘由,只能在相互沉默之后提起正事来。 “我来给公子传个话,刚才在正阳殿叩见陛下,听到太后娘娘带人往落霞宫那边去了,怕公子不知,又怕出什么变故,特来告知一声。” 听到太后去了落霞宫,康绛雪的反应亦是极为惊讶,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立刻急匆匆赶了过去。 他想不出太后为什么要去落霞宫,但联想到苻红药对立后不赞同的态度,心中难免十分焦急。 盛灵犀身体的状况刚开始见好,无论如何也扛不住苻红药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