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宣平宣凡怔然无语,半晌,两人缓缓收了姿势,深吸一口气,向着虞兮枝的方向心服口服一礼:“受教。” 两兄弟终于学会了说这两个字,虞兮枝觉得这两人虽然可恶,却也孺子可教。 这剑自然就算比完了,大家觉得虞兮枝这一剑比刚才的剑更惊才绝艳,这场间多的是炼气境弟子,且不论初期中期,便是大圆满,也不敢说自己能出这样的一剑! 然而纵使如此,大家的心里却憋着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虞……二师姐,你刚才这一剑,根本不是清风流云剑!” 虞兮枝循声望去,却见一张陌生面孔。她摇摇头,承认道:“确实不是。” “可……可二师姐方才分明说,只会清风流云剑。”夏亦瑶的声音轻柔响起,些许的结巴,让这一声质疑显得柔弱又怯生生:“又怎会……” “三师弟问的是,大师兄是否只教了我清风流云,我回答了是。”虞兮枝歪头疑惑:“阿兄教了我清风流云,我便只能会这一招吗?我什么时候说我只会清风流云了?是只有我阿兄可以教我剑法吗?又或者说,我……不可以学其他人的剑?” 她语速不快,一连串反问却接连砸在众人身上。 有人微懵,西雅楼弟子还在想为何亲传弟子只会入门剑,听二师姐意思,又为何只有虞大师兄教她剑? 昆吾山宗的教习呢?说好的昆吾学宫呢? 夏亦瑶却心道,这是你学不学别人剑的问题吗? 这分明……分明不是昆吾剑吧?就算是,也绝对不是他们学过的昆吾剑吧? 她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就显得她落了下乘。 但她不说,自然有人替她说。 徐教习沉沉开口:“我且问你,你从哪里学的这一剑?” 虞兮枝晃晃剑匣,不紧不慢道:“怎么,徐教习也想和我比一剑吗?” 徐教习脸色一窒,厉声道:“我问你的是――从哪里学的这剑法?这分明不是昆吾剑法!你身为昆吾弟子,掌门亲传,竟然偷学不是昆吾的剑法?!” 虞兮枝本以为他问这问题,是因为自己超纲学习了,却不料对方扔出来了这样一段话。她不知道谢君知教她的这剑法为何名,是何来历,只知道斩妖极好,破敌极快,是杀妖的剑,又或许,也是杀人的好剑。 “徐教习对昆吾所有剑法都烂熟于心吗?你说不是昆吾剑,就一定不是昆吾剑吗?”虞兮枝也不生气,只耐心极好地反问道。 “又或者,昆吾哪条明文规定,昆吾弟子不能学昆吾以外的剑吗?还是说,我只能用清风流云剑?”虞兮枝看着徐教习,轻声再问:“我看古籍,看剑诀,看到不是昆吾的剑,便要合上书页,闭上双眼,将刚才看到的记忆也一并忘却?” “我去做任务,杀妖时,觉得这剑法好用,便拿来用了。今日与宣平宣凡对阵,觉得这剑能破他们的剑,便出了这一剑。”虞兮枝站在试剑台上,手有意无意搭在剑柄,气势渐盛:“我比剑之前,徐教习担忧我为昆吾丢人,说我实战经验最少,对敌经验最薄,而我赢了,徐教习不恭喜我,却来指责我用的剑?” 说到此处,虞兮枝声音倏然拔高,她昂首立于高台之上,环视四周,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却不知,剑宗之剑,竟然如此狭隘?!” 徐教习脸色微变,还要说什么,虞兮枝已经一眼看了过来。 “我乃昆吾弟子,我出的剑,就是昆吾的剑!” 第25章 “如果你觉得她不够格,那么我呢?” ――“你好大的口气!” ――“说的好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又同时安静了下去。 徐教习看向易醉,易醉也看向徐教习,门内其他人看看徐教习, 再看看易醉。 徐教习眉头微皱,易醉却坦然移开视线, 仿佛看不到他的脸色,也没听到他说的话, 只顺着自己刚才的话使劲鼓了鼓掌:“二师姐,说的好!昆吾弟子出的剑,不是昆吾剑, 又是什么剑?这天下的剑, 只要握在昆吾人手中,就应当是昆吾剑!” 徐教习被怼得窝火,气道:“胡说八道!难道她现在用太上丹阳剑, 太上丹阳剑便也是昆吾剑了吗?” “不是吗?”易醉终于正眼瞧他,却仿佛在看什么白痴:“我虽然会白雨斋的符, 但我既然穿着昆吾道服,我就算画符, 也是用昆吾纸, 昆吾笔, 画的便是昆吾的符,有问题吗?” …… “荒唐!”怀筠真人低声怒道。 “臭小子!这个臭小子!”红衣老道听清了易醉的话语,忍不住臭骂一声,盖住了怀筠真人的声音:“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易醉这话,是过分了些。”怀筠真人顿了顿, 敛了些怒气,硬带了三分歉意:“白雨斋的符, 自然永远是白雨斋的。” “糊涂!”红衣老道却拍案:“你怎么也和那个白痴教习一样?太上丹阳剑自然是太上丹阳,但只要名字不变,这剑握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剑!难道谁还认不出这是太上丹阳不成?!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这剑法属于谁,和是谁挥剑,这是两码事!倘若我用太上丹阳剑一夕杀穿了妖域,世人自然觉得,是我白雨斋斋主做出如此功绩。难道还关太上丹阳剑什么事?还会觉得是西雅楼的剑而不是我红衣老道厉害?”红衣老道冷笑一声,又叹道:“那个白痴教习,别不是后山哪个长老的亲戚吧?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放着这样的教习去教你的亲传弟子,怀筠,糊涂啊!” 怀筠真人被这样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红衣老道说的道理他不懂吗? 他的那一声“荒唐”,本就是在骂那个不知轻重的徐教习! 倒是让红衣老道顺口说中了。 那徐教习确实是太清峰那位徐长老的侄子,资质平平,结丹已经是超常发挥,本不应有教习之位。然而徐长老的徐家一家子都不是修仙的料,也只得这个不上不下的徐教习吊着年轻一派。 更何况,徐教习的父亲当年也是死于那场蚀日之战,两个面子加起来,怀筠真人才点了头,让他做了教习。 也正是因为这样,平素里偶然见到徐教习跋扈了些的时候,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徐教习为何如此针对虞兮枝,他倒也能猜到一二。 虞家与徐家都在青芜府,曾经并称为两大世家。既然在同一州府,实力又不相上下,两边的摩擦自然从来都不少。两大世家表面虚与委蛇,私下谁都看不起对方,小动作也不少,是以两家人早早就结了些恩怨,谁也不服谁。 但早些时候,徐家还能与虞家抗衡,这种不服也就趋于平衡。后来,蚀日大战后,徐家修仙的那些先祖与虞家先祖都死了个干净,倒也打了个平手。 问题就出在,徐家后继无人,虞家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虞寺。 虞寺惊才绝艳,势不可挡,又是大师兄,徐教习当然不可能给虞寺什么脸色或使绊子,于是这些龌蹉,就全部落在了虞兮枝身上。 平时虞兮枝默不作声,黯淡无光,徐教习顺手磋磨几下也就算是泻了火。但如今,这虞家,除了虞寺,竟然又有一个虞兮枝崭露头角! 这怎能不让徐教习又妒又恨! 可惜平日里,怀筠真人到底琐事太多,也不知徐教习过分至此。 就算虞兮枝顽劣了些,懒惰了些,到底也还是他怀筠的亲传,更何况,在今天出了这样两剑后,谁敢再说她半句不是? 他平时对这些亲传弟子的关心确实不太多,许是虞寺太耀眼,怀薇真人又一口一个瑶瑶,易醉身有靠山自不必说,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虞兮枝。以往确实有觉得这弟子懒惰、不堪大用的印象,之前夏亦瑶入剑冢,他也心中颇有偏颇。 但在所有这些之前,甚至在成为昆吾山宗掌门之前,他到底是一个剑修。 剑修见剑欣喜,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见虞兮枝那一剑,作为师尊,自然与有荣焉,又哪里轮得到徐教习这种人出来质疑?! 而且那一剑,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 只是怀筠真人平日里素来低调又沉稳惯了,还怪爱要面子,闻言只冷哼一声,末了还要反驳一句:“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又要骂易醉?” 红衣老道冷哼更响,理直气壮道:“这臭小子抢了我的台词,不该骂吗?” “老怀啊,刚才那一剑你总该看清了吧?那几道线,画得可真是妙极!眼中无符,心中却自有符意,这天资,我看比易醉那臭小子还要好几分。”红衣老道有点迫不及待般搓了搓手:“与其这孩子放在你这里被这么多有眼无珠的白痴奚落,不然……” 他后半句不然还没说完,便被试剑台传来的一声女声打断了。 “怎么,说你好大的口气,还说错了?”怀薇真人御剑悬停,目露不悦:“易醉,你先闭嘴。虞兮枝,你以为你是谁,就敢说自己便是昆吾剑了?” 虞兮枝知道怀薇真人对她多有不喜,却不料竟然如此直接。她盯着怀薇真人看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 少女笑得轻柔又温和,怀薇真人心中莫名一动,总觉得这笑容从哪里见过。 但还没等她想起来,虞兮枝便认真向她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道:“回真人的话,我没当我是谁,但我确实是昆吾山宗掌门怀筠真人的亲传弟子,太清峰,虞兮枝。” 她只说到这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连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都不配说自己的剑是昆吾的剑了吗?那还有谁配? 连她都不能说的话,那昆吾内外八千弟子,又有谁手中的剑,是昆吾剑?! 怀薇真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头上简陋不讲究的小树枝和筷子,心中的不喜更浓,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一道温和而笃定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既然怀薇真人觉得她用的不是昆吾剑,便当是西雅楼的剑,如何?” 谈楼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哪里静静看了这场试剑多久,但当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试剑台边。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抬头看怀薇真人有什么,神色自若却隐约露出了化神境的几分气势,向来温和至极,仿佛毫无脾气的谈楼主就这样注视着御剑的怀薇真人,竟隐约有了几分不悦和咄咄逼人。 怀薇真人一愣:“谈楼主此话何意?” “西雅楼缺这样的剑,我也缺。”谈楼主笑得温文尔雅:“但我看,昆吾似乎不缺。” …… 原本还在慢条斯理看戏的红衣老道一愣,急急忙忙一边拉拢衣襟,一边一跃而起,满地找鞋:“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难不成想要和老道我抢人不成?!狗东西!”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含蓄了,怀筠真人终于验证了心中所想,心底一沉,还要再问什么,下一瞬,一袭红衣已经没了踪影。 怀薇真人微微拧眉,她御剑而下,落在谈楼主对面地上,只觉得谈楼主这话没头没尾,没上没下,她隐约想到了一个意思,却又觉得怎么可能。 谈楼主确实没有亲传弟子,全修仙界都知道他在千挑万选,那么多天资过人的弟子都不入他眼,虞兮枝又怎么可能? 她还要再问,却有一道红影闪过。 “我白雨斋才缺!狗东西,少跟老道我抢人,是我先看上的!”红衣老道停在了虞兮枝面前,将少女的身影挡了个严实:“你不要过来啊!” 易醉吓得瓜子从嘴里掉出来:“舅舅?你怎么来了?” 红衣老道瞪他一眼:“臭小子,这还看不懂吗?收徒啊!还不滚过来帮忙?!” 谈楼主在看到红痕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不妙,再听到红衣老道的这句话,眼前顿时一黑,心道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混球果真来看热闹,还想来和他抢徒弟了! “我偏过来,你奈我何?!”谈楼主说着,当真向前了半步:“什么你先看上的!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看上的?能有我早?!你要是有我早,我谈字倒过来写!” “我管你!我现在离她近!是我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一派胡言!是我的!” “我白雨斋的!” “我西雅楼的!” 两个人剑拔弩张,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撸袖子冷哼,毫无斋主与楼主风范,更不像是天下第一丹修与第一符修的山巅对决,更宛如山野村夫指着对方鼻子骂架。 谈楼主边说,手已经扣了几颗丹药,心道自己蹲了这么多天,要是这老道与他抢,他就将这几只毒丹塞进他嘴里。 红衣老道悄悄捏了几张困字符,心道这谈楼主再向前半步,他就把这符扔出去,然后再把虞兮枝一溜烟扛回白雨斋。 西雅楼众人悄然激动,互相对视一眼,心道谈楼主您可算来了,既然您来都来了,收了人,就让未来的二师姐给我们淬淬剑意,增进一下同门感情呗? 昆吾众人则是满目惊愕。 见过虞兮枝那一剑后,大家隐约都觉得,这位二师姐哪里变了,她不再是之前大家以为的那样懒惰又无用,不少曾经骂过、质疑过她的人,脸上心里都还在火辣辣,结果未曾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