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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诗

    冥河正是黄昏时分,暖黄的颜色洒在黑水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朝朝单手撑在下巴上,半眯着眼看着遥远到看不见边际的河流,忽然有些想念家中那几个多嘴多舌的表亲还有他的紫藤花姑姑。

    朝朝抽了抽鼻头,莫名惆怅,他想家了,见白朗过来又立马精神了起来。

    距离陆渊源被众人围观倒霉的时日已经过了三日,朝朝每日最兴奋的就是这时候,白朗火急火燎拉着徐令把他往冥舟上推,徐令誓死不从,边叫嚷边推搡道:“你每天都要来一遍!哪一天成功了?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你放开!”

    朝朝在一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每日都一样的情景,每次看都觉得好笑。

    陆渊源过来的时候就见这副情景,拍了拍他的背问,“这又是怎么了?”

    朝朝见是他陆大哥忙不迭要将这事分享。

    “哈哈哈!陆大哥你是不知道,每日的摆渡人数都有指标的,每个人至少十个,白朗他不待见人类嘛!说话还冲,就被罚了五十个,自然没达标。”

    这事儿陆渊源是知道的,他们撞见徐令那天有幸见到了白朗的态度。

    “徐令不是有了永久居住凭证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朝朝没余力回答这个问题,他边笑边断断续续回答。

    “白朗每天都不够,这人数还是累计的,他每日都差一两个,算上被罚的已经拖欠了六十个了哈哈哈!”

    “眼看这就要天黑了,今日的他还差一个,就想着拿徐令来充数了。”

    陆渊源了然后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白朗有些骄傲,但看起来也不是蠢笨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那边的徐令还在挣扎,“放开!你给小爷放开!”

    白朗:“就差一个了……你,你不是我哥吗?”

    不知是哪来的笑话,堂堂狼族骄傲的少年狼王看看都被逼成什么样了,竟然屈辱地喊了个卑贱的人类做兄长。

    徐令就差一脚就要被推进冥舟里,忙不迭用飞快语速说道:“您是我亲哥……啊,就算有了我这一个你也还差六十个啊!”

    生怕这句话再刺激到与众不同的白狼的神经,徐令忙安抚,“债多不怕催,弟弟啊你先留着我,等你只欠了一个的时候,我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朝朝在冥河畔学了不少人类的圆滑处世,见状摇摇头道:“无耻啊无耻!”

    但白朗很受用,眼见着日沉于渊,终于好心将摇摇欲坠的徐令拉了回来。

    威胁消失了,徐令转眼忘了方才的窘态,反手就将白朗推进了冥河,转手蹲在河畔,还贱兮兮地戳着白朗的脑袋道:“叫哥哥啊,叫哥哥,哥哥才救你。”

    白朗在水上浮浮沉沉,骂道:“你这个……狡猾卑劣的人……狼王绝不会向……屈服……”

    徐令也只是想戏弄他一下,顺带报复这几天干吼几嗓子颜面尽失的仇,不是想着将这少年搞死的,便自顾自道:“嗯,乖弟弟,别骂了,哥哥救你。”

    朝朝目瞪口呆,望向陆渊源悄声问:“人类都是这么贱的吗?”

    陆渊源:“不是……”我肯定不是。

    那边的闹剧终于收尾,白朗湿哒哒的满身是水,面色铁青向朝朝的方向走来,徐令慢慢跟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

    “你不去想办法对付霓鸿那女人,还有闲情来冥河?”

    白朗现在看谁都不顺眼,朝朝也不想触他霉头,却听徐令不怎么避讳说道:“陆兄有冥主大人在手,你可真是瞎cao心!”

    朝朝和白朗齐齐望向陆渊源,神色各异。

    朝朝犹为震惊,但他到底还是朵纯洁的喇叭花,身为植物界的翘楚都是要靠昆虫传播花粉才

    能结种子的,他没见过两朵雄花还能一起结种子的。

    幸亏陆渊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则怕是又该碎碎念了。

    “哦,两株雄性植物就不能在一起了,我记得你刚见我的时候还说过大猩猩和花都能□□,而且一朵喇叭花都能背书了,白狼叫嚣着要杀光人类了……怎么,同性恋是比这些更严重的事吗?”

    其实不单单是断袖的问题,朝朝心说,那主要看断的对象。

    他爷爷说过,冥主大人是世上一等一的重情重义之人,又是一等一的无情之人。情义易见,情意难得。

    所以朝朝得说,陆大哥真乃神人也!

    徐令这些日子打听了不少霓鸿的事,他见陆渊源也在就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想来陆渊源也是来问有关霓鸿的事。

    “那位痴楼的老板娘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是个官家小姐,本来都定亲了,只等男方孝期过了迎娶她过门,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还是有些可惜而已。”

    陆渊源静静听他卖关子,左右他有一晚上的时间来了解这位大方爽朗的楼主。

    “你讲故事就讲故事,哪来的那么多可惜!”白朗急性子方才又被他欺负,连忙出声呛他,徐令不知从哪里揪来的一块布擦了擦白狼湿哒哒的头发,知道狼崽子心有忿忿,笑着揉了半晌。

    “她生来带着些不足之症,只因家中显赫才有一门好亲事,幸而未婚夫婿人还不错,是个大家族的次子,活泼机灵,能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与温婉好静的女子很是般配,两人也算契合。虽无情爱,但搭伙过日子也少了许多麻烦。”

    徐令这才将他知道的娓娓道来。

    “未婚夫婿在街头官家子弟混战中被误伤,不治身亡,这便算了。霓鸿生前的家族遭逢大难,家道中落,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六亲孤寡,女子克夫……她是主动将自己卖给未婚夫婿家配冥婚的新娘子,没等拜堂就死在了花轿里。”

    说白了就是满身怨气配了冥婚死在新婚之日的可怜女子,怨气横生也不奇怪。

    徐令等了许久,白朗觉他手上擦头的动作停了还疑惑了一瞬,后才听他道:“霓鸿,据冥府的老人们说,是穿着嫁衣被冥主大人从人间接到冥府的魂灵,殊荣无限。”

    在场中人都明了,这最后一句话的强调是何意。

    “身着嫁衣的霓鸿,被朱明镜从人间接到冥府。”

    冥府的老人不止说了这些,陆渊源和冥主暧昧不明,有些话徐令也不方便说。

    东区见日升就趴在冥河畔大青石上的人亲眼得见,感慨良多,亲口所述。

    “昏时霞光,衣胜江晖。樛木苍苍,潇湘涉水。葛藟萦之,千年万岁。”

    那个年代的读书人都不喜欢直白,他们以为讲得挺好,要不是徐令借着东区人类科技博物馆,也想不到,直接就到了拜堂成亲,百年好合了。

    实在是冥主大人穿衣喜好的问题,赤金曳地长袍,可不就像婚服嘛!

    朝朝问道:“那她是怎么死的?又为何非要自请配冥婚?”

    “是病死的,家道中落后被同族亲人奴仆欺压虐待,又生来不足,自然活不长,上花轿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也就吊着一口气,自请配冥婚的原因倒是没人知道。”

    “倒是人间将她的故事改头换面成了那个年代传唱的经典女子典范,便是在冥府都说,霓鸿楼主实在是天下女儿家的表率,一言一行皆是典范。”

    朝朝挠挠头,不解道:“怎么就成典范了?”

    因为完美,生的完美,死的完美,死后依然完美。

    陆渊源心中了然,他知道这是个多荒谬的理由,但霓鸿的种种行为都彰显着他的猜测是多合理。

    天底下没有一个姑娘生来要为忠贞和死亡甘心付出一切的,能做典范的、极高的道德标准都是自我设限。

    “冥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消去这些鬼的全部记忆?如果记忆没了,执念痴念的也做不得数了吧!”

    白朗像是在看怪物似的看他,朝朝神情复杂,只有徐令默契开口。

    “孟婆汤啊!我死之前绝对没想到冥府连碗孟婆汤都没有!”

    人间传说中前尘往事只消一碗汤就能全忘掉的好东西。

    朝朝很惊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孟婆汤”,但一直以为是传说,从徐令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很奇怪。

    人类挺矛盾的,不愿意舍弃的记忆,只因为死了所以愿意被一碗汤抹除所有。

    “所以我以前就觉得人类好奇怪,他们明明说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各式各色才构成人生,临到头来却说因为一碗汤就要全舍弃,不奇怪吗?”

    “冥府没有孟婆汤,只有自愿放下的冥鬼,也许还是下一个妖。那些人要么守在茶馆里要么等在冥河畔,是在等放下,等忘却,而不是被逼着丢弃。”

    朝朝点头劝道:“陆大哥你别想这么好的事儿,千古以来就没有靠着清除记忆化解执念的术

    法,就算真的有能让人了却执念的术法,那也是要遭雷劈的禁术,邪门外道。”

    继而又听白朗不屑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得你还不如继续讨好冥主大人,冥府秩序是他一手建立,他若有心帮你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徐令眼角斜睨看着白朗,心想,少年狼王是这么圆滑的妖吗?不是说看不上我们人,不还是要学我们下三滥的走后门!

    白朗自是不搭理他。

    陆渊源闻言想起了南乐曾跟他说的,“考核机制就一个标准,冥府之主的认可。”

    可他过五关斩六将,不是只等着朱明镜放水的。

    “嗯,还是要努力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又不犯法,朝朝觉得他陆大哥总还有张底牌,也可能是好多底牌。

    “陆大哥有什么事就来这儿找我们,只要力所能及。”

    喇叭花从人类那里学来的话,他其实很聪明,人类不怎么好,但他们聪明,囿于土地也能飞天潜海,周到全面,他不讨厌。

    等到陆渊源离开后,徐令才对白朗道:“朝朝是该令你自惭形秽的妖啊!”

    白朗怒道:“滚!”

    自惭形秽与否白朗尚且不知,他觉得人类可真是太讨厌也太会欺负妖了,碰上这个叫徐令的人,他自认倒霉,还是要安慰自己。

    没事,肯定是用光了狼族所有的霉运,不会有比这更坏的事了。

    一定是这样,徐令这个倒霉催的人类一定是上天派给狼族的霉运,而他身为狼王,全数消受了,狼族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陆渊源心态很稳,已经是第三日了,虽然他刚知道霓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里暗里关注的人和妖见他仍是胸有成竹一般,每日里跟冥主大人厮混,偶尔两人还会牵着一个小孩,水绿色宛如雨后青竹般眼神的孩子。

    挺着笔直的脊梁,一眼望过去就像诗文里写的那样,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

    见多了倒显得她们像那阴沟里的什么东西似的,也不好再说闲话。

    第六日,小熙借着冥主大人去痴楼的缘故将他阿玉jiejie约了过来,冥主大人和陆渊源携手去见了霓鸿。

    陆渊源拽着朱明镜好一顿saocao作。

    先是紧紧攥着冥主大人的手不肯放开,又是指挥冥主大人给他添茶倒水,极尽颐指气使的骄纵之态。

    人间说的古时候那娇惯的千金小姐也就这副做派了,偏陆渊源神态自然,气得霓鸿眼眶里冒火。

    陆渊源心说,差不多了,杀手锏!

    “霓鸿楼主前几日说,凡我所求,无有不应。”

    霓鸿听到他说什么还是强作欢颜,点头道:“陆小兄弟记的不错。”

    “那好,我想请楼主同我一起听一听冥主大人给我念的情诗。”

    霓鸿的侍从无一不震惊,从他们互相交流的眼神中,陆渊源觉察到了一点信息。

    “树妖胆子忒大!”

    “他是今日特意来刺激楼主的吗?”

    “冥主大人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

    朱明镜能猜到他的用意,并非他不愿,只是此情此景多有无奈,但想起来他也答应过,任人施为。

    应了南乐的话,自作自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句就够了,霓鸿身体僵硬,就连笑都仿佛僵在了脸上,周遭侍从愣了一愣自觉退去,惊悚的场景见多了,怕是今后都吃不好饭了。

    话说出口了,朱明镜也不再端着,张口就来。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霓鸿面色沉寂惨白,两句话的威慑力有多大,陆渊源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楼主,您此时的感觉是什么?”

    霓鸿反问他,“你和冥主大人的关系人尽皆知,跑到我跟前来是想告诉我你凭着这层关系你一定能送我离开冥府吗?”

    陆渊源回道:“不是。”

    他冲朱明镜道谢,“多谢冥主大人陪我演的这场戏,您可功成身退,我还有写话要跟霓鸿楼主说。”

    朱明镜没问所以然,答应之后道:“送她登上兰桥渡后,你记得要从南境绕回来。”

    虽然不知为何,但冥主大人不至于害他。

    谁料霓鸿听了最后这话闭了闭眼眸,仿佛比那殷殷情诗打击还大,知他离开后才问道:“你在搞什么名堂?冥主大人凭什么笃定你能送我到彼岸?”

    陆渊源也不知到底该怎么说,只好问道:“为什么你刚刚不觉得我是在炫耀挑衅,反而觉得我要通过这层关系送你离开呢?”

    他觉得这个姑娘很神奇,原先以为她喜欢朱明镜,后来又觉得她像是将他当做神明来景仰的态度,他捉摸不透,所以才让冥主大人陪他做戏。

    如今却发现好像都不是。

    喜欢一个人,总是想将他据为己有的,景仰一个人是绝不希望他身边出现会抹黑他的人。

    很显然,霓鸿从没想过朱明镜会喜欢她,而陆渊源将神拉下神坛,将神据为己有,无疑是神的污点,霓鸿也并未恶语相向。

    大家闺秀的教养是什么样的陆渊源肯定不知道,但霓鸿若是现代人,一定懂什么叫“人设”。

    “你将朱明镜看做不可亵渎的神,你不能全然拿起,又不愿意就此放下,你不喜欢他,只是想看着他永远这样孤独寂寞下去。”

    残忍吧,信徒莫过于此。

    完美无缺的神啊,无人直视你的光辉,无人亵渎你的盛名!

    “你甘心做一个默默看着的配角,但在来往的人流心中却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命定的女主角,若是退场了,诸多传奇又该作何结局?你想啊,无人配得上,那么至少在所有人心中勉强凑得起的般配,非你莫属!”

    “虽然也是将就。”

    正如那卑贱的侍者,追寻神明的身影,拙劣模神明。

    不想取而代之,盼着有那一日,终能走上神坛,站在神的影子里。

    霓鸿不愿意认同他,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陆渊源早知道会如此,便道:“我刚刚听到一种说法,执念痴妄是不会随记忆消失的,我这儿有一个术法能使人忘却一切,霓鸿楼主可愿试一下?”

    冥府没有孟婆汤到底是因为百年记忆被一碗汤消灭掉失了人道主义,还是人根本不愿意直视自己竟如此浅薄呢?

    所谓的喜欢也没有多喜欢,所受的伤害也没有多不能忘却,甚至痴迷、痴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而陆渊源学的只是那样浅显的术法,但也能勉强称得上禁术。

    坏的是雪泥鸿爪,吉光片羽。

    “如果楼主失去记忆后依然不能登上冥舟,那我自行退出考核,如果失忆的楼主能登上冥舟,那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至少,不是那么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