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赵航习惯了好学生的身份,再见贺北安,他已经失去了好学生的优越感。即使是以前,这种优越感遇到贺北安,也马上就xiele气。四中那种教学环境,最易培养差生的自卑感,贺北安是个例外,赵航一直不明白贺北安到底有什么可傲的,成绩平平,爸爸坐牢,除了长相身高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可贺北安好像对这完全不在乎,依然每天拽得二五八万的。今天再次看见贺北安,赵航不得不承认成功确实会增强一个人的气场,岁月削去了他的戾气,变得沉稳许多。贺北安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如今发达了,反而语气多了三分平和。贺北安和他说话,他会不自觉地回答,语气不受控制地谦卑,等赵航意识到对自己多了份嫌弃。这种不自觉地谦卑,需要告诉自己贺北安好日不多来减弱。 贺北安很大方地让赵航和沈芷聊,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 可赵航并不能当贺北安不存在。 沈芷主动问起了马宇的事,她问得很含蓄:“那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当然有,他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搞到了贺北安和成雅服装厂厂长的关系,这证实了他的猜想。如果贺北安不在,他或许会和沈芷说。但现在,他犹豫了,沈芷病了,只有贺北安这样一个异性照顾她,他俩的关系不言而喻。沈芷和他那位朋友的关系肯定是不及她和贺北安的,他不确定沈芷是更在乎真相还是贺北安;或许沈芷根本不在乎真相。 除了车祸的事,沈芷好像并没什么和他可聊的,他因为不信沈芷,于是这个话题没能深入下去,只能说些客套话,他问,沈芷客气地回一句。贺北安在一旁给沈芷榨果汁,沈芷低头同他说话,偶尔看贺北安一眼。 他从来没见过沈芷这么柔和的眼神,沈芷和他说话,语速也比以以前慢了些,以前的眼神中总是带着戒备。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沈芷在一个考场,贺北安来给沈芷送吃的,等贺北安走了,沈芷就直接坐那儿吃,她的脚不自觉地在地上打拍子,整个人都轻快活泼了起来,问沈芷给哪首歌打的拍子,沈芷好像这才意识到她在干什么,她的脚尖停止了摩擦地面,语气又恢复了往常,她很平淡地告诉他歌名是《桔梗谣》,下次贺北安再来,沈芷依然会不自觉地打拍子,但没几秒她就停止了,留给他一个挺直的后背。每次贺北安来看她,她的脚尖都会与地面发生摩擦,他 赵航那时是从沈芷的表现看出她喜欢贺北安的,太明显,不由得他有别的猜想,虽然他不知道贺北安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猜测沈芷如此反常是因为贺北安是唯一追求她的人。沈芷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三叔又是副校长,刚表白就被女生反手告到德育处的事件并不少,沈芷断情绝欲的劲儿很像那种人,大概除了贺北安,没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对她表达爱意。赵航认为贺北安不过是占了第一个的先机,他那时候对沈芷因此有点儿看不起,看起来比谁都高傲,结果就这么好追到手。他那阵子有意无意地送沈芷东西,结果都被沈芷退了回来,沈芷对他的示好并无反应。这对赵航来说很挫败,不过他在同龄男孩子里算是很成熟的,很早就知道爱情抵不过现实,甚至抵不过高考。 没想到这两人又走到了一起。赵航看到眼前的一切竟有一些恍惚之感,仿佛又回到了他还读高中的时候。 赵航不痛不痒地扯了几句,就告了辞。 沈芷出院也出得隐秘,桉城电视台为了宣传,非要给沈芷做一个专访,在回了白晶一个“不”之后,她再没跟白晶有过联系。 沈芷主动坐上了驾驶位,贺北安没有任何反抗就让了贤。她有腰病,对于她来说,开车反而比坐车舒服。 “这车开着不如坐着,下次我给你换一辆。” “这辆就很好。” 贺北安主动提起了中医正骨:“省里有个老中医……” “我现在没大碍,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没事。而且我这个看中医没用的,热敷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许是因为贺老三奠定了她对中医的不信任,沈芷从没看过中医,连医生给她开中成药都要拒绝。她现在说话温和多了,骨子里还是认定了就不会改,她从未被任何人说服过。 贺北安一早就知道她的性子,不再勉强她,另起一题:“去看看我给你找的房子,不满意的话就先去我那儿住两天,我再继续给你找。” 贺北安按她的要求给她找了一室一厅的房子,只不过客厅大得过了分,完全不满足沈芷对小户型的构想。但也不能说贺北安找得不对。 茶几上摆着大捧花,墙壁是灰蓝色,她曾经很喜欢这个颜色,现在也喜欢,不过程度还是减深了些。 沈芷睡不了软床,贺北安一早就让人把床垫给换了,贺北安让她躺上去试试。 “如果你不满意的话,可以马上换。” “不用了,很好。” 第55章 亲亲相隐 赵航问沈芷:“贺北安知道你介入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 “要真是贺北安主使, 你怎么办?”赵航并不相信沈芷能大义灭亲,忍不住再次试探。 “这种没有证据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你真相信贺北安奉公守法能到今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马宇的关系, 这件事他脱不了干系。” 沈芷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姨妈现在做教辅做得这么成功, 桉城大大小小的学校至少要贡献了百分之九十的销量吧。” 赵航脸上掩饰不住的讶异, 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两只巴掌数得过来,连沈校长都不了解, 沈芷回桉城没几天怎么就搞清了。 她继续说:“赵叔叔赵阿姨在教育局工作,没少帮忙吧。这层关系应该比贺北安和马宇的关系更近吧。要是爆出来,我想至少本地人会很有兴趣。” 赵航这才恍然沈芷是为了贺北安威胁他。 “只是凑巧罢了。” “贺北安和马宇连凑巧都算不上。” 赵航脸上突然升腾起一丝不宜察觉的笑意, 带着嘲谑:“要是贺北安知道马宇被爆出来你功不可没, 你觉得他敢和你结婚吗?他并不会因为你不继续深究就感激你。” “那就不劳你cao心了。” 沈芷不想再和赵航说下去, 选择买单走人。她没有让男人买单的习惯,除了贺北安。 这世界七十多亿人,这么些年,除了她自己,只有花贺北安的钱是心安理得的。她小时候花金美花的养老本, 总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 心里想着一定要真争气,长大了好给她养老。花父母的钱更谈不上硬气。后来和周彦谈恋爱, 他请她吃饭, 她下顿一定要请回来, 非要维持一个平衡。 沈芷走在街上, 北风不客气地顺着领子钻进她的脖子, 她走到小店前,排队买热柠茶。 她在贺北安的小房子里住了十八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快乐”, 所谓欢乐都是很快的,度日如秒。 沈芷开始反感孟欣追过来的电话,每次她打电话,都会把她从幸福中拉出来。但依旧每响必接,她比谁都积极调查,寻找马宇的罪证,证明和贺北安无关。电话里孟欣哭着代表尤然的父母感谢沈芷。感谢是真的,放弃七位数的年薪帮很久未谋面的朋友来调查,义气得过了头,孟欣几乎怀疑沈芷暗恋尤然,否则根本不会做到这地步。 这感谢沈芷受之有愧,又找不出别的客套话,只能沉默,任那边说,这是她为数不多觉得漫长的时刻。 马宇如果完了,她有一种直觉,她和贺北安也要完了。 她打电话告诉贺北安晚上过来吃饺子。他每天和她一起吃晚饭,今天是她第一次下厨。 沈芷打量着这房间,因为是暂住,她尽可能不添置任何东西,尽管如此,家里也满满当当的,到处充斥着贺北安的气息。她也做家务,但从不把家里收拾得太整洁,因为觉得那样不像家。 贺北安回来得早,要去厨房给她帮忙,刚进去就被沈芷推了出来。 饺子是辣白菜豆腐馅的,很大。 贺北安称赞沈芷的饺子,就跟她人一样,处处透着那么大气。 “怎么突然想起下厨来了?” “好久不做了。”沈芷开了一瓶米酒,没问贺北安,就给他斟了一杯。 贺北安打量她的脸,“我总觉得你要问我什么。” “问什么都可以吗?” “随便问,咱俩之间客气什么。” 沈芷给他夹了一只饺子,问:“你觉得这饺子好吃吗?” “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开馆子了。要不你开个饺子馆,我帮你收钱。” “那还不得赔死。” “又不是赔不起,我的钱,够你试几回错的。你要愿意在家里呆着什么都不干,咱就呆着;你要想做老本行,要不我在公司给你弄一电视台,你做台长,你看成吗?你要不知道做什么,你可以每天拍我。” “你就开玩笑吧。” “我说真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是赞成大义灭亲还是亲亲相隐?”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台里做节目,要讨论这个,我征集下看法,不想回答就算了。” 贺北安反问道:“你怎么想?” 沈芷抬起头,直视着贺北安的眼睛,她在贺北安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我不知道,我希望我的亲人不要拿这个考验我。” “沈芷,你还记得吗?咱们以前一起看电影,电影里有人出庭指证他朋友,你骂这个人不够义气,要是我犯了罪,你会帮我销毁罪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当时特高兴,因为我也这么想的。那之前,我虽然也特别喜欢你,但总觉得咱们俩不是一路人。” 沈芷突然想起,她确实说过。多少年的事了,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可她实在无法为贺北安惊人的记忆力感到欣慰。 外面的冷空气好像从窗缝里钻进来把气氛给冻住了,还是贺北安打破了沉默。 “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贺北安在沈芷头上撸了一把,“我说,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沈芷,我不会逼你走到那一步的。” “除了我,你对别人也这么仗义吗?” “怎么?吃醋了?” 沈芷沉默,他应该知道她不是因为那个。 “这么老掉牙的话题,你们台里现在还讨论,够没溜的。这个电视台是真不适合你。你以前不是说想离开桉城吗?你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 沈芷的脸上毫无准备地升腾起一股笑意,眼里都是贺北安,声调也不由自主提高了:“真的?” “骗你干什么?等我忙完这阵儿,都理清了。你要不先全国各地走一走,看看哪儿适合定居,你觉得合适,我就去找你。你排个行程表,我给你找俩助理,跟你一块去。” 那点笑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沈芷又恢复了平静。她知道,贺北安不想她再呆在桉城了。她最近干的事情,贺北安一直知情。 第56章 利用 夜里, 沈芷叫贺北安,连叫了几声,贺北安握住她的手 , 问怎么了。 “我想喝水。” 她是被自己的声音叫醒的, 梦里贺北安被停课了, 在天桥摆摊,她去找他回去上课, 他嫌她太烦,把她扔那儿,直接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气得叫他的名字, 等着他回头, 可她怎么叫,他都没回头。 沈芷在梦里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她以前叫贺北安,他总会回头的, 这份记忆刻在她的脑子里, 直接把她从梦里拉了出来。 贺北安要去给她倒水,沈芷拉住他, “我又不渴了。”这种感觉很好, 梦里寻找的人, 醒来就在身边。 她的大拇指摁在他手上的那一条长疤, 好久之后, 她又问:“怎么弄的?” 问了不只一次,贺北安只说忘了。 是真忘了,早几年打斗太多, 被人打也免不了,他活得粗糙,没时间清点哪条疤是哪次的战绩。即使记着,他也不会讲给沈芷听。被人打进医院的时候,他会想起沈芷,想幸亏这人没在身边,看见他这副怂样。时过境迁,他更不会和她说。或许等他七老八十了,实在没有笑话讲给沈芷听,会把以前的事拿来凑数。可现在不行。 沈芷当然不相信他。连好些年前她说的某句话,他都记得清楚,怎么那么大伤口都忘了。 “你就骗我吧。贺北安,你跟我说真话,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语双关。 “沈芷,你不喜欢听真话,你只喜欢听你想听的。”贺北安去摸沈芷的嘴唇,“我不是怪你,我也这样。我从来不觉得逆耳的是忠言,不过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沈芷,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你相信吗?” 他说的是真的,他坏学生当惯了,最讨厌人叫他好好学习,高中时候沈芷时不时和他说这个,他竟也忍了。后来沈芷叫他去大学附近开店,他也觉得挺好,要不是被警察给抓,赚来的钱交了罚款,他的店也成为十年老店了。而现在,沈芷说她不愿意在桉城呆着,他也愿意为她换个地方。他从来没要求沈芷迁就他,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要求沈芷为他做出改变,他俩关系就结束了。 他对沈芷的唯一要求,就是她不要再介入马宇的事。只要她就此罢手,他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你信吗?” “我信。” “听我一句,远离桉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去散散心,想想咱们的家安在哪儿。” 两人躺在床上,贺北安把手臂借给沈芷,讲他俩以后的家,细节到未来养一只什么品种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