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嵖岈山苦婿拜翁 琅琊台夷王试剑
以夙愿未偿,皆因机缘未到。今得贤婿,闻贤婿大志,蛭知复国雪耻之日,近在咫尺了!”伸出两手,一手抚摸张仪,一手抚摸香女,“贤婿,香女,来,你们行将图谋大事,在此一并叩拜,祈求列祖列宗护佑你们壮志得酬,夫妻和合!” 公孙蛭后退一步。 香女扯一下张仪,二人拢在一处,面对一长排灵位,从公孙雄开始,挨个叩拜。 叩拜毕,公孙蛭又道:“贤婿,请至前厅叙话。”说罢头前走去。 三人来到前厅,公孙蛭坐于主席。张仪进来,正自迟疑,香女扯他一把,双双跪下。 香女叩道:“香女叩见阿爹!” 张仪叩道:“晚生叩见前辈!” 香女以肘顶他,小声:“叫岳丈!” 张仪脸上一热,再拜三拜,垂头:“晚生张仪叩见岳??岳丈大人!” 公孙蛭微微一笑:“贤婿请起。” 二人入席坐下。 公孙蛭缓缓说道:“老朽在楚多少有些经营。贤婿欲谋大事,老朽别无他物,唯有薄财千金,或对贤婿有用。” “千金?”张仪惊愕,看向香女。 公孙蛭却似没有看见,语速不紧不慢:“老朽另有勇士百名,俱习公孙剑法,皆能以一敌百,堪称一流高手,也一并予你。” 张仪问道:“何为公孙剑法?” “就是同归于尽之术。公孙后人为报国仇,特创此种剑术,伺机刺杀越王。凡习此剑者,俱是死国之士,贤婿即使让他们赴汤履刃,他们也不眨一眼!” 张仪倒吸一口冷气,拱手揖道:“小婿谢岳丈大人!” “贤婿不忙致谢,”公孙蛭摆手,“此去越地,另有一人你不可不带。” “何人?” “你认识他呢。”公孙蛭微微一笑,轻轻击掌,一人应声而入。 张仪目瞪口呆,因为来者不是别个,竟是荆生! 荆生走到公孙蛭跟前,跪地三拜:“老奴荆生叩见先生!” 公孙蛭指向张仪:“你的朋友来了。” 荆生转向张仪,亦拜三拜:“荆生叩见姑爷!” 于张仪而言,前面发生的一切,在这瞬间明朗过来。 “唉,”张仪长叹一声,不无叹服地朝荆生拱手揖道,“荆兄设得好局,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在下服了!” 荆生略显尴尬,拱手:“荆生有所得罪,还望姑爷包涵。” “何来得罪之说?”张仪拱手回礼,“荆兄大恩,在下早已铭刻于心,就在昨夜,还在睡梦中念叨如何报恩呢。” 荆生再叩:“姑爷莫要取笑,荆生已知罪了!” “呵呵呵,”公孙蛭轻笑几声,“一切都已过去。荆生,你准备一下,带人跟从姑爷、小燕子前往琅琊,唯听姑爷吩咐。” “荆生领命!” “贤婿,”公孙蛭转对张仪,“老朽老了,不堪驱驰。荆生跟从老朽多年,甚是可靠。他虽生长于荆,却是越人,熟悉越语越情,当可助你一臂之力。” 张仪拱手:“谢岳丈大人!”略顿,转向荆生,“荆兄,在下需要一些有关吴钩、越剑方面的册籍,还有吴越风土民情及争斗细情。” 荆生应道:“荆生已经备下了,装满一车,姑爷可随时审阅。” 越国大军如蝼蚁般越聚越多,琅琊台周边几十里,清一色全是越人的营帐。 齐威王震惊,征集各邑守军、苍头逾十万众前往南长城布防,同时摆驾田忌府,求拜田忌挂帅。 黄池战后,田忌遭庞涓羞辱,颜面尽失,遂辞去军职,赋闲在家,日日种菜钓鱼。齐威王恳求多时,田忌起初不肯,后来表示只出任副将,由太子辟疆挂帅,田婴筹措辎重。威王准允,但吩咐辟疆一切皆听田忌。 之后数日,田辟疆、田婴陪同田忌巡视长城防务。 初春的海边,乍暖还寒。离琅琊山不远处,高约数丈、宽约丈许的齐长城自此向西,绵延百余里,每隔一丈,就有一个垛口,每个垛口后各伏五名齐兵。 烽火台上,一个军尉与十几个兵士安装连弩,见主将几个过来,跪候恭迎。 田忌走向连弩,转问军尉:“此弩可发矢多少?” “回禀将军,”军尉应道,“此弩可连发十矢,百步透物!” 田忌细审有顷,从一个兵卒手中取出盾牌,递给军尉,手指墙下:“将此盾牌插于一百步处,试射此弩!” 军尉接过盾牌,交给一名兵士。兵士系根绳索,飞身下墙,前行百步,插下盾牌,寻处躲起。军尉亲自cao弩,瞄准盾牌,嗖嗖十响,十矢于眨眼间射出,有八矢中靶。那兵士取过盾牌,吊上城墙,田忌验看,八支利箭均没矢而入。 众人惊叹。 辟疆大喜,转对身后参将:“吩咐工匠赶造连弩,每一垛口配连弩一套,矢三百支!” 参将应道:“末将遵命!” “呵呵呵,”田婴乐得合不拢嘴,捋须笑道,“越人精于技击,勇蛮敢死,常常袒胸露臂,少有盔甲。我有强弓劲弩,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纵使他有千军万马,也是枉死!” “回禀殿下,”田忌微微一笑,转对辟疆,“越人未必这么傻,人人光膀挺胸,等候我们射杀!” 辟疆、田婴俱是一怔。 田忌看向远处的琅琊山,缓缓说道:“据臣所知,越人真正厉害的是其舟师。舟师游弋于大海之上,可以随时随处登陆。如果我们只在此处守备,就与守株待兔一般无二。”又手指大海,“我东临大海,海岸绵长,越人舟师若是船载陆师由他处登陆,而我却将重兵空守于此,越人岂不长驱直入?” 辟疆、田婴相视。 田忌又道:“越人不比三晋,皆勇蛮善战,轻生乐死,极难对付。昔日勾践三战晋师,三败之,天下震恐,周室送胙,勾践遂霸天下。后来勾践伐我失利,霸业受阻,齐、越芥蒂由此而始。勾践盛怒之下移都琅琊,欲雪此耻。不想天不假年,勾践因病归天,越势方衰。无疆总结勾践失利教训,近年来大力扩建甬东水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由海路伐我。据臣所知,无疆此番伐我,共引大军二十一万,其中甬东水师就占十万!”略顿一顿,“越人若是水陆并进,我将陷入一场苦战,防不胜防啊。” 辟疆震惊:“若此,如何是好?” 田忌摇头,半晌方道:“眼下尚无良策,唯有奏报我王,诏告臣民,各城邑协防,全民皆战,并于沿海紧要处设置哨探,越人从哪儿登陆,就从哪儿截击!” “这??”辟疆急道,“要是这么打仗,岂不是让他们耗垮了吗?” 田忌点头道:“这也正是臣忧虑之处!不过,我们是在家门口耗,越人是在海上耗,不定谁耗垮谁呢!” 琅琊半岛状如guitou,紧靠齐国南长城脚下。百年之前,越王勾践伐齐失利,引兵东下,屯大兵于guitou,在此兴建陪都,名唤琅琊,另迁越人十万移居于此,准备伐齐。齐公亦引大兵数万与他对垒,在琅琊城北三十里处构筑长城。勾践大业未成身先死,几任越王图谋伐齐复仇,均将此城定为越国正都。诸咎之乱后,越势大衰,都城南移会稽,此处重新沦为陪都,日渐没落,直至无疆继位,用隐人伦琪为国师,国复大治。 经过十几年复兴,无疆看到国势日强,复将都城回迁琅琊,借助guitou的突起地势,用巨石修筑一个高三十二仞、周边各五百仞的巨型方台,名之曰琅琊台。此台落成之后,无疆甚是喜爱,从琅琊城的宫中搬出,日夜住在台上,早晚俯瞰大海,听风声涛声,观潮起潮落。与他朝夕相伴的,除去几名王妃、宫娥之外,就是来自各国的数十名超一流剑士。 越人爱剑,无疆尤甚,似乎他就是为剑而生的,自三岁起就是剑迷,年岁越长,爱剑越炽,渐渐成为一代剑痴。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越国朝堂渐渐成为天下剑客的聚集地。伦琪也是无疆在深山访剑时结识的,曾助无疆访得名剑泰阿,二人结作知友,伦琪亦不再隐居,出山助无疆治理越国。 说起伦琪,不得不说其先祖文种。越王勾践时,文种与范蠡皆为楚人,文种得仕于宛,为宛城令,结识宛地才人范蠡,慕其才具,在其劝说下弃官赴越,辅佐勾践复国灭吴。勾践在功成后狂妄自大,范蠡留给文种“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句后泛舟江湖,文种恋栈留任,被越王赐死。文种后人逃至深山,换名更姓,至伦琪已是第七代。伦琪本有家学,自幼饱读经书,抱负远大,后又得遇异人,得学铸剑之术,也因此而结缘越王。 见越王如此爱剑,伦琪突发奇想,决定以剑治国。出山第二年,伦琪鼓励越王移都琅琊,在海边建筑高台,这就是琅琊台,向天下广发英雄帖,招募天下剑士登台论剑。 无疆果然喝彩。 伦琪的构想是通过高台论剑招募勇士,图谋大业。无疆自比勾践,伦琪的大业就是辅佐无疆,完成勾践的未竟之业。 在这对君臣的热心经营下,不消几年,剑坛在越地各个城邑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佩剑渐成富家男儿标配,铸剑业再次成为越人的重大产业。以剑会友、比试剑艺成为越地时尚,由剑引发的尚武之风刮遍越山越水。 为此,伦琪又制订出一系列的论剑规则,越地重要城邑可举办剑坛,所有剑坛每月逢五开坛,每坛三场,上午为辰时开始,下午为申时开始。辰时的叫“早场”,申时的叫“晚场”。每场比赛一组,每组限定二十四人,参战者须在前一日抢到名额并支付两枚“戈币”。比赛采取淘汰制,交战双方持竹剑对敌,剑尖裹白布,布里装白灰,并将身体划为若干区域,给不同区域定下不同点数,比赛结束数白点,以中剑点数少者为胜。每场比赛赛完一组,早、晚场最后胜出的二人在当日戌时决战,是谓“夜场”。“夜场”为真剑对决,是谓“生死之战”,败者非死即残,全身而退者几乎为零,最是扣人心弦。 在各地决出的最终胜出者可前往琅琊,登琅琊台剑厅比试剑艺,优胜者可被越王封为国剑手,或护佑越王,或拜将军,下派各地,统领越军。 这日上午,与往常一样,越王无疆端坐于能够俯瞰大海的击剑厅中,观摩来自各地的剑手击剑。陪坐的是国师伦琪、上将军贲成、上大夫吕棕三位重臣。 最先上场的是位黑衣剑士。他走到台上,摆出一个姿势。音乐声起,黑衣剑士缓缓舞动手中宝剑。音乐由慢而快,剑士手中的宝剑亦由慢而快,不一时,但见剑光,不见人影。众人齐声喝彩。 黑衣剑士舞完一曲,亮相。 无疆缓缓鼓掌:“好好好,舞得不错!”眼睛瞄向众剑士,“诸位剑士,谁可胜之?” 一名蓝衣剑士应声而出。 二人见过礼,摆势互绕几圈,各显手段,你一招,我一式,乒乒乓乓,叮叮当当,杀得不可开交。两人斗有数十回合,蓝衣剑士寻个破绽,一剑刺中黑衣剑士胸部,黑衣剑士连一声惨叫也未发出,倒地而死。 蓝衣剑士作势亮相,众剑士齐出一声喝彩,无疆震几大叫:“好剑,好剑!” 伦琪摆手,候于一侧的军卒跑步过去,将黑衣剑士的尸体拖走,另有兵士拿过拖把,将地上的污血擦净。 无疆望向众剑士:“谁可胜之?” 一名皂衣剑士应声而出,只三回合,将蓝衣剑士刺倒于地。一番更大的喝彩之后,蓝衣剑士被拖走,皂衣剑士得胜亮相。接着挑战的是紫衣剑士,不过两个回合,反被皂衣剑士削断拿剑的胳膊。紫衣剑士用左手拾起宝剑,大叫一声,插入自己腹部,倒地而死。 皂衣剑士连胜二人,再次摆势亮相。 一名青衣剑士忽地站起,正欲出战,无疆兴起,抽出宝剑,用手指略弹几弹,呵呵笑出几声。 众剑士知道越王要出战了,面面相觑。皂衣剑士跪于地上,朝无疆连拜三拜。无疆将剑插回鞘中,缓缓站起,抬手示意,但听嗖嗖两声,他身后飘出两位侍服美女,于眨眼间脱去王袍,摘下王冠,现出一身紧身剑服。 越王微微一笑,撩腿迈入厅中,大手一挥,乐手再次奏起剑乐。 越王走至皂衣剑士前面:“壮士请起!” 皂衣剑士再拜谢过,起身拿剑,摆出姿势。 无疆扭头转向众剑士,连点三人,转对青衣剑士,笑道:“还有你,你们四人,都上来,寡人陪你们练练!” 四位剑士不敢怠慢,一齐站起,外加皂衣剑士,共是五人,齐朝越王数拜,各自抽剑。 无疆笑道:“你们五人,一起上吧!” 五人围着无疆,开始转圈。 无疆两眼眯起,手按剑柄,目光微闭,两脚微微移动,在音乐奏至酣畅之处时,陡然出剑,但见白光几闪,只听嘭嘭嚓嚓几声,五柄宝剑全被削断,五位剑士却安然无恙。 音乐戛然而止。 众剑士惊异之余,无不喝彩。 五位剑士纳地拜道:“谢大王剑下留情!” “哈哈哈哈,”无疆长笑几声,亲手将五人扶起,“壮士请起!”走回几案,转对候立于侧的司剑吏,“五位壮士各赏三十金,其他壮士各赏十金!”略顿,“方才三位殉身剑士,仍循常例,以烈士之礼厚葬,有家室者抚恤五十金,免三十年赋役!” 众剑士叩地谢恩。 一名军尉急奔上台,叩道:“报,阮将军觐见!” 无疆大喜,急道:“快请!”转对众剑士,“你们退下!” 众剑士拜退。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甬东舟师主帅阮应龙跨步登台,走至无疆跟前,叩道:“末将叩见大王!” 无疆笑眯眯地望着他,手指旁边席位:“阮将军免礼!请坐!” 阮应龙走至席前,并膝坐下。 无疆笑道:“寡人候你多日了。几时到的?” “末将刚到。” “舟师到齐了?” “回禀大王,”阮应龙点头,“大越舟师全部到齐,共有战船千二百艘,其中可载五百将士的大船一百艘,可载二百将士的中船二百艘,可载一百人的小船五百艘,余为粮草船只。” “好!”无疆扫视众臣一眼,“诸位爱卿,陆师、舟师全部到齐,如何伐齐,还请诸位各献良策!”略顿一下,眼睛瞄向上将军贲成,“上将军,你是主将,可先说说!” “回禀大王,”贲成拱手,“臣以为,我可兵分三路:一路正面佯攻长城,吸引齐军注意;另一路借道鲁境,沿泰山南侧秘密西插,绕过平阴长城,从长城背后由西而东,夹击齐军;第三路为舟师,从海路进攻,也绕过长城,由安陵附近浅滩登陆,由东向西夹击齐军,将齐国三军分割包围于长城一线,迫其投降!” “很好,”无疆点点头,转向阮应龙,“阮将军,你是副将,也说说!” 阮应龙拱手道:“回禀大王,末将以为,对付齐人,当以舟师为主,陆师为辅!” “哦?”无疆身体前倾,“请爱卿详言!” 阮应龙侃侃言道:“齐有长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且有重兵设防,是以末将赞成贲将军所言,以佯攻为主。我舟师雄霸天下,齐几无舟师可与我战,而海岸绵长,防不胜防。大王请看,”随手抓起一根木枝,在地上简单画出东莱半岛的海岸线,手指渤海湾,“我舟师只要绕过东莱半岛,直插这儿,就是莱州湾,在济水湾登陆,不消一日工夫,就可直插临淄。齐军大部分在南长城一线与我陆师对峙,临淄必虚,我以实捣虚,战必胜!” 无疆盯牢阮应龙画出的图案,重重点头:“嗯,爱卿所言有理。”望向伦琪、上大夫吕棕,沉思有顷,“贲爱卿主张以陆师为主,舟师为辅,兵分三路,前后夹击齐长城,歼灭齐军主力;阮爱卿主张以舟师为主,陆师为辅,由海路直逼临淄,使齐人防不胜防。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吕棕拱手应道:“近百年来,齐师赖以拒我的正是这道长城。臣赞同贲将军所言,南北夹攻,使长城形同虚设。长城一旦无存,齐欲不降,难矣哉!” 无疆转向伦琪:“国师意下如何?” “回禀大王,”伦琪应道,“老臣以为,阮将军所言为扬我所长,攻敌所短,当是制齐上策!” 无疆闭目沉思有顷,决断道:“就依阮将军所言!”扫一眼众臣,“诸位听旨!” 众臣出席叩道:“臣候旨!” 无疆朗声说道:“寡人意决,此番伐齐,贲爱卿、阮爱卿兵分两路,以舟师十万为主攻,沿海路直取临淄;陆师十一万为辅攻,南北合击,包剿长城,击垮齐军主力,以报先王徐州之辱!” 众臣齐道:“臣领旨!” 无疆望向伦琪:“老爱卿,依你之见,何日起兵为宜?” 伦琪屈指掐算:“三日后起兵为宜!” “好,”无疆点头,“就这样定下,自今日算起,第四日辰时起兵!” “大王,臣以为不可!”阮应龙急道。 无疆望向阮应龙:“请爱卿详言!” “臣夜观天象,三日之后海上必起大风,不宜出航!” “这??”无疆眉头一皱,“以爱卿之言,何日可以出航?” “旬日之后。” “就这么定吧,”无疆大手又是一挥,“旬日之后,待大风起过,大军祭旗伐齐!”略顿一下,“诸位爱卿,分头备战去吧!” 上大夫吕棕信步走下琅琊台。仆从望见,驾车过来,候于道旁。 吕棕跨下最后一阶,正欲走向轺车,有人叫道:“吕大人留步!” 吕棕扭头见是荆生,不无惊喜:“荆先生!” 荆生揖道:“草民荆生见过吕大人!” “呵呵呵,”吕棕回揖,“多年没有见到你了,听人说,你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呀!” 荆生淡淡笑道:“托吕大人的福,生意还好。” 吕棕直入主题:“荆先生是百忙之人,无事不登门,这不远千里来此荒蛮,可有大事?” “吕大人爽直,草民也就不打弯了。与草民同来的还有两个人,想见大人一面,望大人赏脸!” “哦?”吕棕怔道,“是何人欲见在下?” 荆生近前一步,悄声:“一个是我家姑娘,另一个是我家姑爷。” “好好好,”吕棕迭声笑道,“小燕子登门,在下请还请不到呢!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荆生指着旁边一辆车子:“吕大人,请!” 吕棕朝自己的车夫扬手:“你先回吧,告诉夫人,就说本公有事,晚些辰光回去。” 吕棕与荆生驰至附近一家客栈,进入一个雅致的越式庭院。 听到脚步声响,张仪、香女迎出。 荆生指着二人道:“吕大人,这位是姑爷,张子,这位是燕子姑娘。” 张仪、香女同揖:“张仪(公孙燕)见过吕大人!” 吕棕回揖:“吕棕见过姑爷、姑娘!”看向香女,“小燕子,几年没见,长成大人喽!” 香女娇嗔道:“上次见吕大人,是在郢都,后来听说你到越地来了,没想到呢!” “呵呵呵,”吕棕笑着比了个手势,“那时你才这么高!” 众人皆笑起来。 荆生伸手礼让:“吕大人,请!” 吕棕点头,与张仪、香女一道走入厅中,分宾主坐了。 吕棕望着香女:“燕子姑娘,令尊可好?” 香女笑道:“家父还好,谢吕大人挂念。”言毕从几案下取出一只锦盒,“临行之际,家父特别叮咛晚辈,要晚辈将这个呈送大人。”边说边两手呈上,“请大人笑纳。” 吕棕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现出一双乳玉环佩,质地纯美,工艺精良。吕棕自是识货,合上锦盒,揖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何能承受?” 香女回揖道:“此为家父心意,吕大人不必客气。”又转望荆生。 荆生走到一侧,搬过一只小礼箱,摆在吕棕面前。 香女手指礼箱,微微笑道:“也请吕大人高抬贵手,打开此箱。” 吕棕打开箱子,见是一小箱黄金。 香女瞄一眼张仪。 张仪拱手道:“吕大人,此为黄金一百两,是在下与夫人的共同心意,礼薄情重,也望大人不弃!” “这??”吕棕迟疑一下,“既为姑爷、姑娘大礼,吕棕就不客气了!”缓缓合上箱盖,“听闻姑爷是中原名士,此番光临僻壤,可有驱用吕棕之处?” 张仪抱拳:“吕大人真是爽快!不瞒大人,在下在中原时,听闻大王天赋异相,甚想一睹为快,还望大人成全!” “天赋异相?”吕棕略感诧异,“敢问姑爷,大王有何异相?” “听中原士子说,大王身高两丈,臂长如猿,大耳垂肩,双目如铃,声若惊雷,面若赤铜,力拔杨柳,剑遏飞云——” 张仪未及说完,吕棕已是笑得说不出话来,香女、荆生似也没有料到张仪说出此语,竟是怔了,相视。 吕棕笑过一阵,指张仪道:“这这这??这样的传闻,姑爷竟也信了?” “哦?”张仪故作一怔,“难道传闻有不实之处?” “不实,不实,”吕棕连连摇头,“在下跟从大王多年,未曾见过大王是那般模样。” 张仪急问:“敢问大人,大王是何模样?” “不瞒姑爷,”吕棕笑道,“大王就跟你我一样,音容笑貌,俱是寻常,何来姑爷所说的那般异相?” “这??”张仪不可置信地盯住吕棕,“不可能吧?” “呵呵呵,”吕棕又是一笑,语气郑重,“大王没有异相,在下向姑爷保证!” “吕大人,”张仪沉思有顷,抬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下听到这些传闻,本也不信,与那帮士子争执,他们反笑在下孤陋寡闻。在下赌气,不辞劳苦地跋涉千里,为的就是一睹大王风采,还望吕大人成全。” “这??”吕棕挠挠头皮,“若是为此引见大王,遭众人耻笑不说,在下也必因此而受大王责骂。” “嗯,”张仪点头,“大人说得是。若是不提此事,大人能否引见?” 吕棕闷头想有一时,摇头:“不瞒姑爷,眼下大军征伐在即,大王日理万机,没有闲心召见姑爷!” “这??”张仪起身,在厅中连转几圈,回至几前坐下,“在下性直、务真,此番专为拜见大王而来,若是不见大王一面,回到中原,那班士子再问此事,叫在下如何回答?”略顿一顿,朝吕棕又是一揖,“吕大人,在下既然来了,万不可空手而回。此事于大王是小事一桩,于在下却关系重大,还望大人成全。” 见张仪这般执着,吕棕又瞄一眼礼箱,迟疑有顷,拱手道:“姑爷真要想见大王,在下倒有一计。” 张仪大喜:“大人请讲!” “姑爷知剑否?” 张仪点头:“略知一二。” “大王嗜剑如命,姑爷若是与大王谈剑,大王或可准允。” “如此甚好!”张仪喜道,“你就对大王说,中原第一剑士张仪求见。” “第一剑士?”吕棕震惊,转向香女、荆生,见二人也是不无惊愕,遂抱拳道,“姑爷,这??” 张仪微微一笑,抱拳还礼:“吕大人,难道您信不过在下?” “好吧,”吕棕点头,“姑爷定要这么说,在下遵命就是。” 吕棕拱手作别。 张仪努嘴,荆生提起箱子,与张仪、香女一道送吕棕出来,将箱子放上轺车,扶吕棕上去。 吕棕回身,拱手别过,辚辚而去。 看到轺车走远,香女急转身来,花容失色,对张仪道:“夫君,你如何敢在无疆面前自称中原第一剑士?” 张仪笑道:“不这样说,他怎肯见我?” “夫君,”香女泪水流出,“可你这么说,就活不成了!”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数声,伸出舌头,指它道,“放心吧,香女,只要越王不割这个,在下就会毫发无损。” 见他这般托大,香女怔了。 翌日午后,吕棕赶来,喜滋滋道:“姑爷,事儿办妥了。大王听闻姑爷是中原第一剑士,迫不及待地叫在下召请您!” 香女脸色煞白,扯住张仪衣角。 张仪却不睬她,朝吕棕拱手:“谢大人了!”又移开香女的手,袍角一提,径出门去,踏上吕棕的轺车,转对香女,“你哪儿也不必去,只在此处候着,待我见过大王,观他有无异相之后,与你返回中原。” 香女蒙了,只是呆呆地站着,圆睁两眼,看着马车辚辚远去。 香女似乎是陡然醒过来,四顾不见荆生,急叫:“荆叔——” 琅琊台上布满越兵,枪刀林立,气氛森严,彩旗飘飘。 吕棕与张仪踏上一级又一级石阶,走到台顶,向东拐入击剑厅,远远望见越王无疆端坐于主位,国师伦琪、上将军贲成、副将阮应龙侍坐,数十名剑士分为四排,席坐于击剑厅的另一端。无疆身着剑服,摆出要与中原高手一决高下的架势。上将军贲成、舟师主帅阮应龙也都身穿剑服,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唯有国师伦琪依旧素袍裹身,表情释然。 吕棕与张仪走到厅外。 吕棕示意,张仪止步。 吕棕进厅,跪地叩道:“启奏大王,中原剑士张仪求见!” 无疆抬手:“宣张仪觐见!” 张仪步入击剑厅,在大厅正中站定,拱手道:“中原剑士张仪见过大王!” 跪在地下的吕棕急了,扯一下张仪袍角,小声道:“张子,快拜大王!” 张仪却似没有听见,依旧昂首挺立于厅。 贲成、阮应龙见张仪无礼,正欲喝叫,无疆微微一笑,拱手还过一揖:“越国剑士无疆见过张子!”又手指旁边客席,“张子请坐。” 张仪拱手谢过,徐徐走至越王身边客位,席坐,双目微闭,现出在猴望尖打坐时修来的本领,气沉丹田,静若卧兔,势若山顶悬石。 无疆见他现出这般功夫,内中一震,眯起眼睛,将他上下左右又是一番打量,知是遇到劲敌,拱手赞道:“好气度!”略略一顿,“张子光临越地,可有教我之处?” 张仪拱手还礼:“听闻大王好剑,仪慕名而来。” 无疆想听的就是剑字,喜道:“无疆有缘得会中原第一剑士,实乃此生大幸!敢问张子,用剑之时,以何制胜?” 张仪双唇微动:“不动则已,动则十步无生。不行则已,行则千里无阻。” 众人闻言大骇,皆将目光转向剑厅,估算距离。 剑厅虽大,方圆不过二十步。如果张仪站在中央,前后左右无非十步。若是十步无生,这个厅中竟是无一处可躲。 无疆也是一震,拱手道:“果真如此,张子之剑当是天下无双了!”略略一顿,“敢问张子,动与不动,可有玄妙?” “并无玄妙,后发先至而已。” 越人剑术,无不强调先发制人,此人用剑,却是后发而先至,所有剑士尽皆蒙了。即使贲成、阮应龙这样的一流高手,也是面面相觑。试想,倘若剑术真的练至这般境界,谁敢在此人面前率先出剑? 张仪睁眼,环视众人一眼,见他们面现惧色,微微一笑,转对无疆道:“仪闻大王剑术高深,甚想与大王切磋。” 无疆面色微变,观张子没穿剑服,身上亦无佩剑,眉头一动,拱手说道:“张子千里赶赴越地,一路劳顿,请回馆驿暂歇三日。待三日过后,张子可穿好剑服,再来此处,无疆亲向张子讨教。” 张仪回揖:“一言为定!”言毕一个转身,虎虎生风,大步离厅。 琅琊台下,远远望见张仪步下台阶,香女飞扑过来,紧紧搂住他,泣道:“夫君??” 荆生亦跟过来,瞄一眼不远处的越兵,急道:“姑爷,姑娘,此地不可久留,快回客栈!” 三人上车,驰至客栈,张仪将面见无疆的经过概要讲述一遍,又指着自己的士子衣冠笑对荆生道:“荆兄,在下方才本欲比试,越王却以在下未穿剑服为由,将比剑时辰推至三日之后。在下想,既然越王嫌弃这套衣冠,就请荆兄赶制一套像模像样的剑服。” 香女震惊:“夫君,你??还要比剑?” “是呀,”张仪应道,“既已答应人家,不比如何能行?” 荆生迟疑一下,转向张仪:“姑爷,请听荆生一言。” “请讲。” “无疆剑术甚精,据荆生所知,吴越之地能与他匹敌的唯有一人,就是贲成。他之所以敬重贲成,拜他为上将军,皆因于此。主公早欲刺杀无疆,也因此人剑术高超,身边更有贲成、阮应龙及众多一流剑士,是以迟迟未动。” 张仪似有所悟:“在下明白了,所谓公孙剑法,原是为此来着。” “是的,”荆生点头,“公孙剑法俱是死招,无论何等高手,只要求生,就不是对手。越王无疆今日之所以未与姑爷当场比剑,就是因他有求生之心。” “这话是了。”张仪赞赏道,“只要是人,只要不被逼入死地,任谁都有求生之心。”又转对香女,“如此看来,咱家的公孙剑法甚好,你我这就抓紧时间,速速习练,届时比武,兴许在下还能胜他一招半式。” “夫君,”香女泣道,“你??莫说是练三日,纵使习练三年,也不是无疆的对手啊。” “好吧,”张仪做个苦脸,双手一摊,“既然练也无用,咱就不练了。”走到里屋,取出一把琴来,“来来来,你不是嚷着要学琴吗,趁还有三日,在下教你习琴。” 香女怔了。仅此几日,她与夫君之间已经逆转,张仪的每一个举止,任她多么聪慧,竟也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