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无意间一瞥眼,看到副驾的座位下头,露出塑料袋的一角。 什么东西? 炎拓身子伏低,伸手勾住袋口往外一拉。 认出来了,是聂九罗中途买的“外送”,记得当时问她,她说是“专业的”。 这丢三落四的,回家太兴奋,连随身的东西都忘了,炎拓无奈,看来待会得给她叫个快递送回去。 他把系了口的塑料袋放到副驾上,继续吃自己的,吃着吃着,到底是好奇,忍不住又瞅了一眼袋子。 她家里就是工作室,要什么有什么,到底是什么急用的,非要赶在半路买呢? 他把饮料和饼干放下,好奇地拎过袋子。 有点重量,但又不太重。 炎拓解开袋口。 里头这是…… 他先拎出一串车挂。 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是手作的,一根串绳上,扒着四个橡皮泥捏的小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意态拿捏得相当到位,黑t黑裤沙色靴,不过是萌娃版,最上头的那个单手揽绳,另一只手搭于额前张望,跟探路的猴似的,后背上两白字“通了”;第二个双手抱绳,一脸苦相,后背上也有两白字“堵了”。 看到第二个,炎拓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第三个怒发冲冠,嘴巴张得比瓢还大,显然是在口吐芬芳,后背书曰“让让”。 最后一个像在学佛,结跏趺坐,胸前书“不急”,背后写“淡定”。 最下头坠了块如意纹镶边的小牌,正面是“畅通无阻”,反面是“出入平安”。 真是……绝了。 炎拓小心地把这串车挂放到仪表台上。 里头还有。 依然是手捏雕塑,下头有圆形底座,一看就知道是摆件,捏的还是他,不过是孩童版,因为脑袋上扎了个冲天小辫。 第一个,怀里抱了只鸭子。 鸭子…… 炎拓托在手里,真是好一阵恍惚。 第二个,涨红了脸鼓起了腮,背驮一只行李袋,手拖一只行李箱。 这是拿行李箱取笑他吧,炎拓哭笑不得。 第三个,黑巾蒙面,蹑手蹑足,跟做贼似的。 想起来的,这是影射他上回夜半跟踪?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真是让炎拓笑趴,那是床塌的瞬间,床上的他惊慌失措,抬手翘脚,别提多滑稽了。 笑够了,往袋子里张望,有一瓶黏胶,这是如何粘贴都给他考虑到了,还有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炎拓拿起来看。 ——摆件一个200,车挂800。看不中请寄回,看中请付款,非常欣赏请额外打赏,艺术无价,一只手的艺术家不容易。 末尾附了个支付宝账号。 好么,在这等着他呢。 炎拓拿起手机,一笔一笔给聂九罗转账,每一笔都注明是哪一个,钱货两讫。 打赏必不可少,毕竟“非常欣赏”,炎拓起初键入“666”,待付款时,心里忽然柔软。 一只手的艺术家。 昨晚上,她写纸条,都要他帮忙摁住纸端,一只手,捏出这么多,即便是熟能生巧、专业擅长,也是很不容易啊。 于是又加了一个“6”,让一只手的艺术家多赚点吧。 …… 这头,聂九罗一天内第二轮下楼三匝走完,正窝在大帆布椅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卢姐剥冬笋。 卢姐说了,今晚上要做笋丝小炒rou。 看着看着,手机进消息了,不止一条,是一条连着一条,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聂九罗拿起来看,脸上的笑渐渐没藏住。 卢姐好奇:“怎么了啊?” 聂九罗秀眉一挑,神采斐然:“我赚钱了。” 卢姐说:“你不是经常赚钱吗?” 顿了顿又提醒她:“赚钱这种事,家里高兴就算了,在外头不要这么笑,人家会说你为了点钱就乐成这样,一点都不艺术。” *** 炎拓转账完毕,先把车挂挂上,又用黏胶挨个把摆件粘上仪表台,车还是那辆车,瞬间就不“素”了。 还想拍张照片给艺术家反馈个买家秀,手机响了。 林喜柔。 炎拓顺手接起,语气平和:“林姨。” 林喜柔的声音也是一贯的柔婉:“小拓啊,拜访的事怎么样了?” 炎拓笑:“郑州那头去了一家,今晚准备再去一家,其它的,就安排公司中高层代表一下,或者发点年礼意思意思得了。” 林喜柔也笑:“面子给到,走两家就行,事了了早点回来,你是老板,要学着让自己轻松,让别人做事。” …… 挂了电话,林喜柔点击鼠标,电脑屏幕上,那段暂停了的视频重又继续。 这是段监控,斜上方视角,能看到炎拓站在培植室的门口,几乎一动不动。 顿了会,林喜柔再次点击暂停,看屏幕上的炎拓。 边上的熊黑清了清嗓子:“按时间推算,那天是狗牙醒来不久,我们正在里头跟狗牙说话。” 林喜柔没吭声。 熊黑:“我打电话问过,他这趟出去真是拜访合作方的。郑州那头的老板还跟我说炎拓那天喝醉了,叫了代驾。” 林喜柔嗯了一声:“小拓,这是想干什么呢?” 熊黑想了想:“他会不会是对我们太好奇了?” 林喜柔摇头:“好奇得有个限度,他这,不叫好奇。” 熊黑没耐性:“林姐,与其猜猜猜,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林喜柔说:“别。” 她关掉视频,面色淡淡的:“就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又问:“机井那头,怎么样了?” 熊黑掏出手机,给她看现场发来的照片。 三脚架搭起来了,租用的设备也到位了,就看井里头是不是有东西了。 *** 1997年8月28日/星期五/暴雨 今天早上,又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梦见李双秀从地下扒钻出来,双眼充血,一直掐我的脖子,掐得我险些死过去。 好不容易睁眼,外头在下暴雨,天都是黑的,屋顶上不断地响雷,响一下,我就哆嗦一下。 小拓不懂事,还闹着要养小鸭子,我现在哪有心情给他买小鸭子?吼了他两句,他就哭了,哭着喊着要双秀阿姨,问我双秀阿姨去哪了。 我一下子发狂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过来,狠狠打了一顿,小拓哭到后来,嗓子都哭哑了,远远躲着我,缩在沙发角落里抽泣,心心爬过去,像我哄她睡觉那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小拓的背,咿咿呀呀说:“哥哥,不哭啊。” 这一双儿女,真是看得我心都碎了。 我杀人了。 就在十天前,我把李双秀给杀了。 其实我没想杀她,这种“不离婚不复合,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视而不见”的日子,我过了好几个月了,敏娟说我做得对,“就是要做他们眼里一根刺,不让这对狗男女如愿”。 我真是天真,这种关系,用脚趾头想都会出问题的。 那天…… 导火索应该是我听到李双秀让小拓喊她mama,那之后,我整个人就不对劲,心里头涌着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李双秀放水洗澡,我看到她打开壁柜,拿了我的衣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拿别人的用别人的,这么理所当然,她以为她是谁? 我就跟进了洗手间。 不记得跟她说了什么,只记得说不到两句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后来,我就把她一推。 我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她脚下一滑,栽进了浴缸,但我没想到,她会把插电线给带进水里去。 很可怕,太可怕了,地上有水,我怕……我怕我也会触电,我就跑了,我听到她惨叫,还闻见烧糊的味道了,但我什么都没做。 后来,我关了电闸,戴上棉手套,推开门看,吓得腿一软,跌坐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我看到她浮在水里,半边脸被烧得发黑,触电会这样吗?人在水里怎么还能烧起来呢。 我杀人了。 林喜柔,你完了,你是个杀人犯了。 我打电话给大山,原来不管我多恨他,出了事,我第一个还是想到他的。 大山回来之后,也傻了,坐在沙发上,抽了好多烟,我眼睛都哭肿了,哭得头疼,我说:“大山,我去自首吧。” 大山没让。 他掐了烟,赶我去带小拓和心心睡觉,还说,你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