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天音阁 柔骨铮铮
书迷正在阅读:夫人,总裁又来求婚了、脊蛊:从灵笼开始吞噬、撒野、破云、慕南枝、人渣反派自救系统、步步皆殇、蚀骨危情、许医生有点甜、天庭阅读器
“……!!” “什么?!” 当年段衣寒抱着琵琶出来, 那便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那个绝代风华的歌仙, 居然是他的阿娘? “我娘当时因机缘巧合, 结识了南宫严, 也就是儒风门的第九城城主。他会些诗词歌赋,嘴很甜,长得也俊俏。”墨燃顿了顿,“我娘看走了眼,喜欢上了这个人。” 薛蒙在旁边听得不住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 “有佳人投怀送抱, 南宫严怎会拒绝。”墨燃道,“但他毕竟有地位有身份, 不敢随意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一个乐伶。他便骗我娘说, 自己是临沂的生意人, 客居此地。” “这……好歹都定了情,日夜接触, 你娘没有觉察吗?” 墨燃冷笑“如果她觉察了,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南宫严很能编谎话, 何况他只在湘潭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娘根本来不及发现他的根底。后来,从临沂来了封书信。南宫严接到那封神秘的信件后, 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湘潭。” “你娘没有问他去往何处吗?” “他是半夜走的, 都没有和我娘亲话别。他们当了数月眷侣, 最后南宫严只留了一叠银叶子, 一张写着‘勿念’二字的纸,就此人间蒸发。” 有女修嗟叹道“唉,这些乐坊歌女啊,梨园小倌的,最难求的就是个真心人。也是可怜。” 她感叹完之后,又禁不住好奇,继续问“那后来呢?你娘是不是不甘心被情郎抛弃,托人去找他了?” 墨燃摇了摇头“我娘性子和柔温良,有些怯懦。被人抛弃,也只会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并不会去寻事。……但没过多久,她却发现她有了身孕。” 王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地“啊”了一声,眼神竟是颇为凄楚,看着墨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乐坊愿意继续收留她。但前提是,她不得把孩子生出来。生过孩子的女人,跳舞便不再那样好看了,他们不做赔本生意。” 墨燃闭上眼睛。 “我娘不肯,管事的嬷娘便要她付上一大笔赎身费。于是她把所有的积蓄,浑身的细软首饰,连同脚上的绣鞋都偿给了坊里,赚的了自由身,打算去临沂找我爹。” 王夫人轻声道“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怎么从湘潭走到临沂去?” 墨燃道“有个人帮她。” “是谁?” “荀风弱。”墨燃道,“荀jiejie知道我娘离开了乐坊,星夜追出城来,她把自己的余钱全都给了我阿娘,并告诉我娘——若是找不到我爹,不妨来醉玉楼寻她,姐妹俩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玄镜大师叹道“有此等义气,倒是小瞧了这些羸弱女子。” 姜曦问“那后来呢?你母亲找到南宫严了吗?” 墨燃静了片刻,嗤笑一声“找到了。虽然南宫严留的身份和名字都是假的,但我娘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 有人惊讶道“咦?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吗?” “通天的本事倒是没有,只是因为巧合。” 人们相互顾盼,彼此脸上都有些怀疑“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儒风门的城主一般都很少抛头露面的。” “他们确实很少露面……”墨燃脸上笼一层阴郁,“不过,大婚和孩子满月,儒风门都会开席设宴,在城楼上接受祝贺。不是么?” 众人闻之愕然“南宫严当初接到的书信,难道是催促他回去成婚的?” 另有人回忆起来“啊,想起来了,南宫严的结发妻子好像是个大户富豪的女儿。他该不会是迫于无奈,所以才抛下了与自己定情的歌伎,回去和那富家女成亲的吧……” 墨燃神情极其淡漠“没有迫于无奈。也不是回去成亲。他当初收到的那封神秘信函,其实是一封佳讯——是儒风门的掌门告诉他,他妻子即将临盆,让他回去相陪。” 这下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薛正雍都色变了,他道“所以南宫严在湘潭游玩的时候,其实已是有妇之夫?!” “嗯。”墨燃垂下眼帘,也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事情如今讲来,脸上居然已没有了太过苦痛的神情,他平静道,“南宫严因为妻子怀孕,身体又不好,容易小产,所以就来外头散散心。他遇到了我娘,心下喜欢,就谎称自己从未婚娶,赚得我娘欢心。” 有人气的直跺脚道“这可真是禽兽不如!” “家里老婆怀着身孕,自己却跑出来游山玩水,还在外头又搞出个孩子,唉。” “这段衣寒也是倒了血霉了,南宫严能认她吗?”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众人激昂愤慨一番,对墨燃投去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怜悯。但墨燃对别人怎么看他却并不是那么在意,他只是继续把母亲的遭遇讲了下去。 一个秘密怀揣了两辈子,这是他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他竟在痛楚之余,也生出几分释然。 墨燃道“当时临沂大摆流水席,庆贺儒风门城主喜得麟儿。我娘来到第九城的角楼前,看到张红结彩的角楼上,南宫严搂着妻儿,向下头的百姓致意,抛洒吉果喜饼。我娘后来……没有再去找他。她那时候余钱已经用尽了,连回湘的过路财都付不起,过了大半年,就在临沂的一个废弃的柴房里,生下了我。” 姜曦问“那你们后来回了湘潭醉玉楼吗?” 墨燃摇了摇头“我出生的时候,身体很差,不足月就生了场病,根本无力奔波。她为了给我看病,求遍了城内医馆的大夫,没有人乐意帮她……她后来逼不得已,终于抱着我,想办法进了儒风门,找到了南宫严。” 那一年,羸弱的母亲抱着小猫儿一般的新生婴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情郎面前。 那个男人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惊愕与惶恐,甚至还有愤怒。 他有娇妻稚子,妻子是有名有望的大户人家女儿,生下来的儿子白胖可爱,一家和睦美满——段衣寒在他眼里是一粒老鼠屎,要坏掉他的好名声,坏掉他阖家团圆。 她不安好心。 他凭什么要认他们? 怕她把事情闹大,南宫严给了她足够的钱财,让她带着孩子赶紧滚出儒风门,段衣寒抱着最后的希望,含着泪说“孩子还没有起名字,你能不能……” 他怒目而视,面青如铁“滚!赶紧滚!这不是我孩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滚出去!” 她被粗暴地推搡出门。 没有时间伤心,怀里的小婴儿连哭声都是那么微弱,手脚都是冰冰凉的,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儿,蜷缩在她怀里。 她唤他,他也就睁开一线漆黑的眼来,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一点都不顽皮,很乖,也很安静。 她忍着泪,抱他到了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吼她“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这里又不是济世堂,怎么可能白给你孩子看病?没钱就——” 她忙把南宫严施舍给她,打发给她的铜臭钱两掏出来,手忙脚乱的,生怕别人惊吓到她怀里的幼子。 她眼睛里闪着凄惶,不住地低头哈腰“有钱的,大夫,有钱的。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你看,他、他还那么小……” 医馆也并非全无善心,只是头前被这女人磨得烦了,给小儿看病的膏方草药又不便宜,所以才这样粗暴地拒绝她。既然这女人能付出足够钱两,他们的态度便又好了起来。 草药,针灸。 病的太重,还得住在医馆里头。 墨燃的病情时好时坏,缠绵数月,才终于恢复了康健。而这个时候,段衣寒身上的银两也再不剩多少了。她谢过了大夫,抱着孩子离去。眼见着冬天快要到了,她怕幼子再冻坏,于是去裁了一件小袄,一床小被。 做完这些,钱财就都散尽了,她回不了湘潭。但段衣寒坐在废弃的柴房里,看着含着手指,咯咯朝着自己笑的小家伙,却觉得很开心,很平和。 她从来都是个知足的人。 “我该叫你什么好?” 小孩子咿咿呀呀的不会说话。 段衣寒生了一堆火,在火塘边抱着自己的孩子取暖,逗弄着他。 孩子笑,她就跟着笑。 火光一闪一闪地燃烧着,屋舍穷僻破旧,但因着这一捧火,她却觉得温暖极了,她揉着他的小脸,逗得他踢着小脚哈哈乐出声来。 她想了一会儿说“要不,就叫你燃儿吧。” 墨燃吮着手指,眼睛乌溜溜地瞅着她。 段衣寒脸上似有一瞬落寞“我不知道你该姓什么,你不能姓南宫,但也不能跟阿娘姓,阿娘这个姓是乐坊里的嬷娘给的,你跟着我,总有些怪……我只叫你燃儿吧,好不好?” 墨燃乐呵呵地砸吧手指,不点头也不摇头。 “小燃儿,等开春了,咱们就回湘潭去。”段衣寒摸着他柔软的胎发,“娘会弹琵琶,还会跳舞。那里有个荀姑娘,她是娘的好姐妹,一定很喜欢你,你要乖,早点学会叫姨娘……唔,算了,她脾气可不好,你还是学会叫jiejie吧。见了面,一定要说荀jiejie好,这样才有糖果吃,知不知道?” 她握着他细软幼小的手指,温柔道。 “燃儿,再等等吧,冬天很快就过去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回家。” 可是这个冬天,终究还是太长了些。 那一年是灾年,下修界鬼祟泛滥,临沂高筑城防,严禁寻常百姓进出,所以段衣寒没有办法离开。 她去一家店里做活,想赚些养家糊口的钱两。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向南宫严的妻子透露了丈夫的风流情史,总而言之,不久之后,段衣寒受聘的那家包子店将她赶出店门,毫无理由。 从此之后,段衣寒备受排挤,在临沂找不到糊口的营生,就只得携着幼子卖艺乞讨。好几次,她在街头柔婉清唱,而南宫严则怒马鲜衣,身后随从浩浩汤汤,自她面前走马经过。 他心虚,想躲着她。 其实他这么做毫无必要,段衣寒虽柔弱,却自有一番傲骨,她只是唱着湘潭的小曲,也不去看这个男人一眼,更不会当街朝昔日的情郎哭喊,为他为何如此薄情寡信。 他其实根本不懂这个琵琶女有多矜傲。 “看她泪痕满面,衣虽褴褛容貌慈祥,陌路相逢不识面,对我凝眸为哪桩?” 有人经过她面前,信手丢给她一个铜板。 她便如当年风华绝代的乐仙娘子,低眸作福,柔声道“多谢老爷心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下修界烽烟不休,临沂作壁上观,拒祟墙一直高高竖立着。 这一竖,就是五年。 墨燃五岁了。 有一天,南宫严与妻子吵了架,心中正烦,便东转西转,自西市逛过。那天天气晴好,他负着手,兴趣缺缺地望着一家家首饰铺子,糕点铺子。大榕树下还有对弈的老大爷。 临沂从来都是个福地,下修界死了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在这里,百年来都是歌舞升平的。 南宫严走过去看大爷们下棋。 他是常服出行,众人识不得他,他也就乐呵呵地在旁边指点高招,弄得那些大爷最后烦的厉害,赶他离开。 南宫严吃了瘪,心里不痛快,往前走了几步,又站在一棵大树下头,看枝丫上挂着的一只金丝绣鸟笼,笼子里绣眼鸟清脆啼鸣。 或许是阳光太好了,令人心境舒朗,南宫严立在树下思忖着,忽然就想到了五年多以前,那个湘潭楼里柔婉温和的姑娘。 他偏着脑袋,逗着绣眼鸟,说“嗳,会唱湘曲儿吗?” 绣眼鸟当然不会唱,兀自啾啾啼鸣。 南宫严便叹了口气,嘴里哼着多年前那首段衣寒在自己耳鬓边唱过无数次的小调。 忽听得身后嗓音清朗,有人在柔情似水地吟念“野旷云低朔风寒,漫天冰雪封井栏。”嗓音如珠玉,璎珞叮咚。 他恍如隔世,蓦地回头。 因为一直刻意躲避,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她了,此时此刻,隔着熙熙攘攘的闹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却忽又看到了那个纤细温柔的女人——像这么多年来,在他不敢对发妻言说的梦里。 他又遇她。 段衣寒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母子俩立在街边,她垂敛眼眸唱着昔日众人千金难买的小曲,希望能讨得过路君子的怜悯,得一顿饭钱。 她轻轻唱道“这大路山前小路山后,山前山后行人有千万……” 面前无数人来去,没有谁为她停留。 歌虽好听,终非实物,她自己要唱的,没谁愿意为她付钱。 “……别郎容易见郎难,遥望关河烟水寒。”忽然,一双融着金丝,嵌着翠玉的鞋履出现在她眼前,她听到有个男人在低声哼着她未哼完的曲子,“数尽飞鸿书不至,井台积泪待君看。” 段衣寒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眼。 她又见到他了。 他还是和五年多前一样,英俊潇洒,器宇轩昂,极俊美的长相。他一点都没有老,岁月在他脸上留不下痕迹。 段衣寒在他眼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从五年前娇花照水的少女,成了如今满面风霜,姿色全无,令人望之生厌。 但南宫严看她的眼神,端的却有些深情。 婚娶多年,妻子听闻了他昔日情史,虽不敢明言,却也百般不悦,动不动就发脾气摆架子,儿子也顽劣不堪。今日他站在段衣寒面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竟多少生出些愧疚和怜惜来。 段衣寒住了口,垂落睫帘,不唱了。 “阿娘?”旁边墨燃疑惑不解,转头瞧着她。 段衣寒说“今天阿娘累了,回家吧。” 墨燃就听话地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回去休息,晚饭我想办法。” 母子俩相携欲走。 南宫严叫住她“你……” 目光又落到墨燃身上。 这个孩子又瘦又小,那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很懂事,脸长得也漂亮。 南宫严忽地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孩子啊。 是他的骨血。 他伸出手,摸了摸墨燃的头。 墨燃不知他是谁,眯着眼睛,任由这个男人揉乱他的黑发“唔……” 南宫严想到那一年,段衣寒抱着小猫儿似的婴儿,来他府上求他相救。 那时候她说“他还没有名字。” “你叫什么?”南宫严问。 “燃儿。” “姓呢?” “我没有姓。” 南宫严就颇为酸楚地看了段衣寒一眼,也不知是怎样的冲动,他说“要不然,你们就——” 话未说完,忽见得街角有一群儒风门的道士走过。 南宫严的恍神被打断了。 他一个激灵,似乎回到了现实中来。 他重新对上段衣寒的眼睛。 那双曾经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眸,如今却很寡淡,不再有任何春闺少女的幻梦,哪怕在他刚刚几欲与他们相认时,也是清冷的。 她早已把这个男人看透。 南宫严因此显得有些狼狈,也有些赧然。为了掩盖自己的这种情绪,他轻咳一声,慷慨解囊,将钱袋里的金银宝器全都塞到了墨燃的手里。 他又拍了拍墨燃的头“你娘唱的好听,这些珠宝金银,才该配她。” 一只纤细的手却从墨燃那里,拿过了钱袋。 段衣寒只从袋子里取了一枚铜板,放到墨燃手捧着的破碗里,而后把那沉甸甸的珠宝银钱,全都递还给了南宫严。 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柔和而平淡地朝他作了个福,一如对任何一个施舍了她钱两的路人。 她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了声“多谢老爷心善。” 言罢,转身离去。 她是湘潭乐仙,也曾众星捧月,一曲一舞。万人为她空巷的时候,她不曾孤傲。而如今华衣褪色,朱颜凋敝,只能在路边卖艺乞怜,但她也不会自卑。 也就是那天,从段衣寒微妙的态度中,墨燃起了疑心,后来旁敲侧击,百般央问,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娘把这些说给你听,是因为不想骗你。但是小燃儿,你得记住,不要去恼恨。”段衣寒说,“也不要求他。” 她说着,戳了戳墨燃的小脑瓜。 “等下修界灾劫平复,临沂允许普通百姓进出往来了,我们就回湘潭去。” 墨燃静了好久,而后点了点头“我不求他,我和阿娘回湘潭去。” 段衣寒笑着说“也不知道荀meimei还认不认得我,我都不好看了。” 墨燃就很着急“阿娘好看。” “嗯?” “阿娘最好看。” 段衣寒就笑得更灿烂,眉眼之间,倒当真复苏了当年绝色佳人的风情,她逗他“嘴这么甜,以后谁嫁给你,你可得好好哄着啦。” 墨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过了一会儿,却还是露出尖尖的奶牙。 “等我长大了,要找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然后一起陪在阿娘身边。” “哎呀,你想得好美,谁家天仙嫁给你哟。” 母子俩笑闹一番,柴房内篝火噼啪,很暖。仿佛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平静地一直过下去。火与夜给予了穷人虚幻的慰藉,所以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其实段衣寒,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是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墨燃道,“中秋刚过。儒风门因为长期对外封闭,临沂粮食已供给不足。他们就调整了货价,说到底,也就是让下头的穷人节制口腹,不要和富人抢食。” 薛正雍已是听得百感交集,心中乱成一团,但墨燃说了这句话,他还是怔忡地思索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是,我记得那次调价,临沂后头都饥民□□了,儒风门才终于又把价给降了回去。持续了大约有……有一年?” 姜曦道“我记得是半年。” 墨燃闭了闭眼,说道“没有那么久。是一个月零五日。只持续了短短三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