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师尊,我到底是谁?
书迷正在阅读:夫人,总裁又来求婚了、脊蛊:从灵笼开始吞噬、撒野、破云、慕南枝、人渣反派自救系统、步步皆殇、蚀骨危情、许医生有点甜、天庭阅读器
墨燃掠过滚滚尸潮, 直奔山脚之下,出了结界,他目光立即落在了南宫驷身上。 此时南宫驷的禁锢已被解开, 叶忘昔单膝跪在一边,给他包扎着伤口。而梅含雪则眉目清寒, 静静地在江东堂和南宫驷之间席地而坐, 面前一张箜篌, 指尖轻动,流水之声。 要知道梅含雪是昆仑踏雪宫的掌教大师兄, 而且据说此人神出鬼没, 身法极其诡谲,路数也经常变化, 一会儿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一会儿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邪门功夫。 托他的福, 江东堂那群人虽然恨不能把南宫驷活剐了, 但也依旧没有办法, 只能乖乖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干瞪眼。 见墨燃下来了,梅含雪的琴声戛然而止,收琴,起身,微微点头。 一派作风极是端庄周正。 “山上如何?” 墨燃道“都是假的。” “假的?”梅含雪微微蹙眉,江东堂的人听到了, 也纷纷围了过来, 黄啸月还躺在旁边的凉亭里, 让几个弟子给他捶腿揉肩,做出一副气息奄奄的虚弱模样,但闻言也忍不住将眼睛眯起一条缝,竖起耳朵听着。 墨燃道“徐霜林不在这座山上,恐怕是在蛟山。我——” 他还未说完,一旁南宫驷就已面色苍白,猛地盯住墨燃“徐霜林在蛟山上?” “或许,但没有十足的把握。” 南宫驷愣了一会儿,喃喃道“……不可能,蛟山只听从南宫家族的命令,徐霜林他……” 他想起什么,忽然语塞,而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了下去,一双乌亮的眼睛凝视着墨燃的脸。 他竟一时忘了,徐霜林,原本也姓南宫。 南宫世家,一柳一絮,曾经也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少年英杰,人人都觉得儒风门会在这对兄弟手里再登辉煌之境,如日中天。谁能想到这兄弟二人与儒风门的结局,会是今天这般局面。 南宫驷默然垂下了眼睑,不再言语。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凰山下来了,几千个人像是洄游的鱼群,拥挤着返回山前。 楚晚宁走了过来,薛蒙和师昧跟在他身后,他看向南宫驷“手怎么伤了?” “不碍事,是我自己划的。”南宫驷道,“谢过宗师大恩。” 薛蒙叹气道“叫师尊,叫什么宗师,真是的,师尊给你的面子,你还不要,你……” “我没有拜过师父。”南宫驷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合“所学所习,从未师从宗师。年幼时家母所求,宗师不必放在心上。” 楚晚宁“……” “抱歉。但当年的三拜之礼,我都不记得了。” 楚晚宁还未说话,就见到姜曦和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朝这里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七七八八的拥蹙。他不习惯在那么多人面前说私话,便抿了抿唇,未再多言,只把乾坤袋里的一小罐药递给了他。 “每日外敷,三日当愈。” 他简单地说完这句,其他人就已经赶到。 黄啸月也被搀扶着从凉亭里颤巍巍地走过来,这一杯羹,江东堂无疑是不会错过的。 如今孤月夜是众派之首,大事面前,理应由姜曦先说话。但是姜曦看了看南宫驷,一时也拿不准究竟应当以什么态度对他最为合适-- 儒风门跋扈横行那么多年,与很多门派都积累下了冤仇,这些冤仇无处发泄,最终都要落在南宫驷一个人身上。 但南宫驷有什么错呢?碧潭山庄的剑谱不是他拿走的,漫天要价也不是他干出来的事情,他甚至还来不及不知道那本剑谱在哪里……他父亲南宫柳罪行累累,一死了之倒也痛快,如今人人都说父债子偿,可若是都做到父债子偿了,在座的又有几个人,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何况这个年轻人,眼下还是南宫家族的唯一血脉,是打开蛟山大门的钥匙。 “你……” 姜曦斟酌着开口。 才只说了一个你,就听得旁边忽然有人颤巍巍地说了句“南宫施主,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儒风门落下的烂摊子,你万不可放任不管,袖手旁观。” 姜曦一看,是无悲寺的方丈玄镜大师,不由心中冷笑,心道这老秃驴六根不净,倒也是想要挑些梁子来出头。 不过这正好,反正他也不擅交际应酬,便懒洋洋地闭了嘴,立在旁边,看玄镜大师拄着法杖,阿弥陀佛地与南宫驷讲大道理。 南宫驷听了没几句就道“可以,我与你们一同去蛟山。” 玄镜大师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帮助打开蛟山结界,愣了一会儿,才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能明事理,神佛有知,罪孽当减了。” 南宫驷有一瞬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瑙白金在他的箭囊里呜呜地哀叫着,想要爬出来,被他不动声色地摁了回去。 “我去蛟山,是不希望儒风门数百年的英杰沦为傀儡,为虎作伥。”南宫驷隐忍道,“但多谢大师一片好意,为我指点明路。” 如此一来,打开蛟山的钥匙便有了。 不过四大邪山,每一座山的适性特点都很不同,和凰山不一样,如果要前往蛟山,无论是南宫家族的人,还是南宫家带进来的任何外人,都必须做两件事—— 第一,斋戒十日。 第二,到蛟山所属的磐龙群山时,必须徒步而行,不可御剑,不可骑马,凭一双脚,翻过前三座山,以示心诚。 薛正雍算了算时日,说道“从这里到磐龙群山,若是骑马,大约要花十天,刚好斋戒完成。我看诸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宜,也不用赶回各自门派斋戒辟谷了,一起走吧。” 踏雪宫宫主道“也好,一起去的话,还能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薛正雍道“只是我们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个人,马匹有些难找……”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嗓音,一只手举了起来,是个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男子,穿着大红锦袍,锦袍边缘绣着黑色夜猫图腾的纹章“我山庄里有,应该够用。” “马庄主?”姜曦的眉毛挑了起来。 此人正是上修界九大门派之“桃苞山庄”的掌门马芸,在薛蒙买的那本《不知所云榜》上,他排第三富,不过现在南宫柳一命呜呼了,论财富,他应当可以排到第二。 比起姜曦,马芸就显得接地气多了,有些生意人的模样。不过毕竟这两人敛财的方式也不同,姜曦凶狠,路子野,珍宝多,做的是黑市。 马庄主则在修真界设立了大大小小的驿站,承接各种包裹递送,仙马、仙舟、灵力马车的租赁,他们山庄擅长制造各种灵便的舟车,饲养了大批精壮的牛马,因此马庄主有个诨名,叫做“接客马”。 面对冷面煞神一般的姜曦,接客马显得有些怂,缩了缩脖子,道“那要不……还是去霖铃屿?姜掌门府上的骏马肯定比在下多,嘿嘿嘿。” 众人“……” 姜曦瞧了他那满脸褶子的笑容,无语片刻,说“我只是感怀于马庄主慷慨相助,并没有别的意思。此地离桃苞山庄近,马庄主愿意借大家坐骑,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位马庄主一听,松了口气,笑道“那就请诸位移步去鄙庄吧,左右天色已晚,不如在庄中留宿一夜,第二日再一块儿出发。” 桃苞山庄立于西子湖畔,建于孤山之巅。不过这孤山说来是山,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小丘陵,爬到山顶,也只需要小半个时辰。 “到啦!”马庄主兴致勃勃地站在漆成鲜红色的宏大山门前,抬手撤掉了守护结界,“诸位请进,请进请进。” 凰山一行,诸位掌门的内心亦或焦躁亦或担忧,唯独马庄主很快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居然还能捧出热气腾腾的笑容来。众人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但也都没说什么,掌门为先,长老次之,亲传再次,后头就是浩浩汤汤的各门派弟子,依次进了桃苞山庄的结界大门。 薛蒙跟墨燃嘀咕道“这个接客马搞什么鬼?笑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该不会也是跟徐霜林一伙的吧,这是要请君入瓮么?” “……不是。” “你又这么确定了?” 墨燃说“九大门派的尊主和翘楚都在这里,如今大家草木皆兵,他若是徐霜林的同伙,什么都做不了,反而会暴露自己。” “那他那么高兴做什么?” 墨燃叹了口气,说“他是在高兴发了财。” “发啥财?他做的明明是亏本买卖啊。”薛蒙懵懵的。他和他爹一样,都没什么生意头脑,据说他小时候,王夫人给了他一片银叶子,让他去小贩那边兑开,结果他给兑回了一只小风筝和三个油腻腻的铜钱,被坑的极惨,还偏偏觉得那风筝好看,自己是买了个开心,值得很。 他这种人,又哪里能知道接客马的心思。 所以想了半天,也还是愣愣地“你是不是听错了。他刚才说要借我们马匹,不是租我们马匹。他分文不取,他——” 这时候,负责待客分房的山庄低阶弟子来接应了,墨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由那穿着桃红色小袄的侍女笑眯眯地引着他们,前往今晚暂居的别院。 这一排别院都靠山缘,一院可住六人。黄昏时分,墨燃站在自己厢房的窗前,眺望远山寒黛,西湖烟波。 从凰山下来之后,墨燃就一直很焦躁,极为不安,此时关了房门,他终于把这种躁郁完全表露了出来。他一只手摩挲着窗棂,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在把玩着掌心里的某样温润的物件。 江南的景致总是秀美的,但此刻的他却无心欣赏。夕阳昏沉,若是有人此刻瞧见他脸上的模样,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正派淳直的墨宗师的。 这是一张属于前世踏仙帝君的脸。 阴鸷的。 残阳刺进他浅褐色的眼眸。 暮色里,墨微雨面目豹变。 徐霜林背后的那个重生之人令他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脖子上好像架着一把刀,刀刃都贴上他的皮,刺破他的rou了,血已渗出。 但那个人不用力砍下去,而他也回不了头。他根本看不清是谁立在自己身后,随时随地,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心里很乱,他总觉得自己的重生的事情恐怕瞒不了太久了。 如果决战那天,便是真相抖露之日,他该怎么办? 伯父伯母会怎么看他?师昧会怎么看他?薛蒙会怎么看他? 还有楚晚宁。 楚晚宁…… 若是前世之事暴露,楚晚宁会有多恨他?会不会从此之后,不愿再瞧他哪怕一眼? 墨燃心乱如麻,越想越觉得冷,冷到骨子里—— “……啪嗒。” 忽然一声响,手中把玩的那个东西掉落在了地板上。 他怔忡恍惚地拾起来,淡淡瞥了一眼。 那小玩意儿上粘了点灰尘,看来桃苞山庄的这间别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打理的也不勤快,地上都有些灰…… 顿住。 墨燃的脸色猛地惨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玩什么了—— 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枚漆黑温润的棋子。 珍珑棋!! 墨燃悚然色变! 他前世,临死前最后两年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心情极度复杂,极度烦躁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将灵力聚在掌心里,凝成一枚小小的黑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他的这个习惯,当时让宫内的很多侍从都心惊胆寒,墨燃无意中听到过宫人在讨论过这件事,他们都觉得,他定是愠怒了,愠怒了,就要做棋子,要杀人,要把活人炼成傀儡。 “好害怕陛下随时会把手中那枚棋子丢出来。” “说真的,我宁可看他玩死人的头盖骨。” “你们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陛下的近侍,天知道我有多少次腿都软了。陛下做个棋子,要耗费多少灵力,他总不能是做着玩吧?他肯定是有目的,或者要发泄啊……万一发泄到我身上,那我该怎么办……” 墨燃对此很是无语,但又有些好笑。 他并不理解这些叽叽歪歪的宫人是怎么想的,凭什么一副笃定的态度,来揣测他的内心。 其实他做这些棋子,并没有没有任何意义,这只是踏仙帝君的一个私人癖好,就那么简单。但自从听到宫人的议论,他有些时候也会玩心忽起,佯作要把手中的珍珑棋朝某个婢子打去,吓得那些人连连告饶,腿如筛糠,他面上冰冷如故,心里却暗自觉得逗乐。 那是他生命最后的两年里,仅有的乐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凝过珍珑棋了。 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与曾经的自己割裂,自重生起,墨燃就再也没有施展过这个法术。 转眼七八年都过去了,他以为他自己都要忘了那套心法,那套口诀。 可原来他根本逃不掉—— 罪恶种在他的灵魂里。 墨燃盯着那枚黑子看,手掌不住颤抖…… 他忽然绝望极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是踏仙君?还是墨宗师?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在西子湖畔?还是巫山殿前? 他忽然又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在发抖,不住地发抖,那小小一枚黑子映在他眼眸里,像沉重的梦魇,像黑漆漆的血污,他头颅内有个狰狞的声音在不住狂笑着,嘶吼着 “墨微雨!墨微雨!你逃不掉!你逃不掉!你永远只能做个恶人,你只能是厉鬼!你这个灾星!灾星!!” 掷地有声。 “笃笃笃。”忽然门被敲响。 墨燃猛地惊醒,冷汗涔涔。他把棋子紧攥于手中,回头厉声道“谁?” “是我。”外头的人回答,“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