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斗剑比赛一共要进行三日,四十五名骑士将被分为二十二对进行比试, 胜者才能进入下一回合。等到四轮比赛过后,第三日让最后余下三名选手两两对战, 决出最后的胜者。 为了增加斗剑比赛的观赏性, 第一轮比试的双方并非由抽签决定, 而是由女公爵和其他贵族们一同拟定, 尽量将水平相近的对手放在一起。比赛所使用的均为没有开刃、剑尖嵌有小圆球的花剑,剑身沾有加了魔药的红色颜料, 可以清楚地判定输赢。赛前双方均要发誓, 表明自己与对方并无仇怨,不会临时更换开刃剑, 或以其他方式谋害对方。 爱丽丝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一位流浪骑士,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肯特的对手来自偏远地区, 也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众所周知, 来自偏远地区的骑士平常的训练量远远不如云霰城堡,平均水平比云霰城堡的精英差很多,这样的安排让肯特大为不满, 认为女公爵他们的这种安排是在否定他的能力。 菲洛骑士斥责了他一句: “别把精神浪费在这里,先赢过这一场再说。” 菲洛骑士因为在所有参加的骑士中最为年长,又有着斗剑高手的名声,得以跳过前两场比赛,直接从第三场开始。他不放心肯特,因此一直陪在肯特的身边。 肯特虽然脾气差了一点,至少还算听话,沉下心来应对对手。那位来自偏远地区的骑士年龄比肯特大两岁,绝非肯特所想的那么好对付,不过肯特虽然剑术不佳,运气倒是不坏,他的对手被自己绊倒,让他轻松赢得了胜利。可肯特却一点不高兴,认为这胜利来得太过轻松,损害了他的名誉。 爱丽丝这边的情况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比赛之前,菲洛骑士总结了来自各个城堡的骑士资料,但这几个流浪骑士来参加比赛之前的人生,众人却一无所知。爱丽丝本来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然而她对上的这个流浪骑士过于脓包,爱丽丝第一剑就刺中他肩膀,第二剑刺中手腕,第三剑直指他的咽喉,逼得他只能投降,这样的胜利多少让人有点兴致缺缺,不过好在这只是初赛,等到下午,他们要面对的对手肯定会更厉害一点。 看他们比完第一场,菲洛骑士一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准备着接下来的比赛。经过此前几个月的训练,爱丽丝和肯特都与菲洛骑士混得相当熟,中午吃完了饭,肯特蹭到菲洛骑士身边,跟他说话: “菲洛老爷子很久没跟人动过手了吧?您会紧张吗?” 菲洛骑士瞥了他一眼: “我每次拔剑之前都会紧张,这跟多久没跟人动过手无关。” 虽然菲洛骑士自己这么说,可在别人看来,“紧张”之类的词,似乎跟他不怎么搭调——菲洛骑士可是以杀人面不改色而闻名的。 看着肯特似乎不是很理解的表情,菲洛骑士继续说道: “从前我年轻的时候,剑术比赛时用得可是真家伙,不是这些没开刃的玩意。不过比赛中的死亡率太高,后来就换了练习剑。不过在我看来,真剑和练习剑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差别,使用起来都要有同等程度的觉悟。剑锋劈上对方的要害时总要有自己是在杀人的意识,被人戳中咽喉时也要明白,自己已经死了一次。” 菲洛骑士说起这些时显得非常淡漠,这种平淡的语气之下反而透露出一些真正可怕的东西,让从未真正参加过流血战斗的肯特一哆嗦。爱丽丝在旁边听着,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却又好像没能抓住。 午饭的时间过去,下午对决的名单被贴了出来,有资格继续比赛的骑士一下子少了一半,局势却没显得有多明朗。除去暂时没有参加比赛的菲洛骑士外,女公爵手下参赛的八位骑士全部晋级,此外还有来自较大领地的骑士六人和来自偏远领地的骑士四人,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九位流浪骑士之中,也有四人晋级,看来流浪骑士们的水准也参差不齐,说不准其中就有难以应付的高手。 女公爵手下的骑士水准明显比来自其他领地的骑士高些,为了多给来自偏远领地的骑士一些机会,在第二场比赛中,爱丽丝和肯特的对手都是云霰城堡的老熟人。 上一场比赛已经把水准不够的人筛了出去,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已经赢了一场,无论强弱总有些可取之处,必须要认真对待。爱丽丝有点担心肯特,比赛之前特意多注意了他一会儿。或许是因为他上一场的胜利来得过于轻松,也或者是菲洛骑士的那些话起了作用,这会儿肯特反而显得更紧绷些。这对他来说不算坏事,爱丽丝稍微放心了点,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对手上。 爱丽丝的对手是住在她隔壁的大嘴巴霍顿。和云霰城堡里许多对爱丽丝有着强烈敌意的骑士比起来,这家伙其实人不算太坏,只是话多到讨厌,能力也比较一般。他站在爱丽丝对面,显得有点战战兢兢。不过爱丽丝怀疑,无论他的对手是谁他都可能会是这副模样,真的很难想象他究竟是怎么赢的上一场。 然而等到当真打起来的时候,霍顿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平常大大咧咧胡说八道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狡狯,这家伙特别擅长偷袭,经常冷不丁改变原本的剑路,让剑锋在各种出人意料的地方出现。或许是因为他认为爱丽丝用惯了重剑,反应能力会比稍弱,才特别选择了这种打法。如果他对爱丽丝的了解更多一些,他就该知道爱丽丝最早用的是轻剑。爱丽丝力气大,年纪又轻,远比他灵活,甚至也远比他擅长偷袭,每一次都能挡下他的突然袭击。 他们俩这一场打得不算太久,至少比爱丽丝以为的要短。她觉得这主要是因为霍顿几次偷袭都被挡回来,开始丧失了信心,这才让她抓住了机会,一举将他击败。在斗剑比赛中击败了大嘴巴霍顿或许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成绩,不过能让云霰城堡的骑士们看看她的真实实力,爱丽丝还是挺高兴的。 肯特也晋级了,这不能不说是意外之喜,毕竟公认他的剑术是云霰城堡里比较弱的。不过要说到人气,他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云霰城堡第一。看台上的淑女们其实不是很介意谁强谁弱,只喜欢年轻俊美的少年,当裁判判定肯特赢了的时候,看台上的淑女们都把手里拿着的小花束向他抛过去,有些女孩子甚至吧胸前扣眼上点缀着的鲜花都摘下来抛到台上,简直要把肯特淹没。 肯特从花海里出来,跟爱丽丝击了个掌。云霰城堡里的女性很少,他还从来没被这么多女孩子包围过,整个人显得晕乎乎的。爱丽丝看见他这样,实在忍不住笑。 她确实想笑,主要不是笑肯特的傻样,而是笑事情进行得过分顺利。第二场比赛过后,加上菲洛骑士只剩下十二人,而他们组的三人都还在赛场上。只要还没上过场的菲洛老骑士不在下一场输掉,他们三人的得分就都将在前三分之一的位置,换句话说,不会给整体的比分拖后腿。 这天晚上,爱丽丝很想去外面的村子里看看榜单有什么变化,也想要去看看肯特,多给他一点鼓励。但她实在是太累太累。心情紧张带来的疲惫感比rou体实际的疲劳更重,让她瘫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势头不错。”不知何时出现的瑟西里安在她耳边低语,“我觉得你能赢。”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大概只能算作是鼓励,不过同样的话出自瑟西里安之口,似乎就成为了一种预言,着实很能让人提振精神。 “明天上午的那一场,我要对阵来自克罗什领地的桑坦骑士,如果赢了,下午那一场可能要对上一个流浪骑士。”爱丽丝回忆着之前她看过的赛程表,喃喃自语。 “这些人都不足为惧。”瑟西里安说,“明天的比赛绝对会很顺利,你该担心的是第三天。” 当爱丽丝想要再问他的时候,他又隐没了行踪,这里头似乎有什么更高的准则存在,要求他不能透露太多与未来相关的情报。爱丽丝想了一会儿,只觉困乏袭上眼皮,沉沉睡着了。 事情正如瑟西里安说得那样,第二天的比赛极其顺利,至少在爱丽丝这边是这样。肯特和菲洛骑士却没那么幸运,肯特在上午遭遇了一位流浪骑士,迅速败下阵来。菲洛骑士则在他的第一场比赛中陷入苦战。他本来长于在几招之内制服对手,但对方看准了他年老体弱,故意想方设法拖延。虽然菲洛骑士最终还是击中了他的要害部位,但对方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最终导致他在下午的比赛中失败。 爱丽丝原本以为菲洛骑士能进入前三名,没想到他最终止步六强,实在非常可惜。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明天她将要面对的对手,恐怕和她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就在爱丽丝琢磨着第二天的对手时,肯特在烦恼着另外的事。 肯特虽然输了,迷恋他的年轻淑女们倒是并没有抛弃他。他毕竟是此前射箭比赛的头名,在之后的马上比武也有着较高的预期,虽然一时失利,并不会改变他的高人气。那由失败带来的懊丧表情反而让淑女们对他产生了许多怜惜之情。中午的时候,甚至有许多淑女大着胆子跑到城堡兵营这一侧,在他面前丢下无数手帕。 昨天肯特赢了的时候,倒是很高兴接受淑女们的祝福,今天输了,却觉尴尬得要死,面对着淑女们的热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想一走了之。爱丽丝倒是帮他把地上的手帕一张张捡起来,全都塞进他手里,还跟他开着玩笑: “你两年都不用买手帕啦。”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爱丽丝换下外面沾满尘土衣服,躺回到床上琢磨起明天的比赛。 三强之中呼声最高的,是二十六岁的骑士阿诺德。这位骑士是女公爵手下第一骑士普兰的高足,堪称云霰城堡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一般认为他是云霰城堡的最强战力,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会成为斗剑这一方面的头名。另一位则是完全不出名的流浪骑士贝内特,他可以算是一匹黑马,一路杀出重围击败了许多有希望的选手,就连老骑士菲洛也败在他手下。 爱丽丝并不很担心阿诺德,她在云霰城堡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剑招心里有数,反倒是那位流浪骑士更让她紧张。能一直赢进三强的流浪骑士,绝对不是靠运气,这样的人没有在城堡经过系统的锻炼,却有可能遇到一些特殊经历,拥有别人完全想象不到的剑术。 爱丽丝准备稍事休息之后,就到城堡外面去找菲洛骑士,跟他谈一谈那位流浪骑士的事。不想这会儿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爱丽丝以为是肯特,就喊了一声: “门没锁,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爱丽丝抬起头往门口看,却见站在门口的并非肯特,而是一位年轻的贵族淑女,看她的装束,应当是女公爵请来观赏比武大会的客人。 爱丽丝不认为她是来找自己的,毕竟她可从来没有过女支持者。不过最近在肯特门前晃来晃去的女佣人和年纪小的小姐数量着实不少,爱丽丝也有点见怪不怪。她指了指旁边的墙壁: “你找错门啦,肯特住在那边。” 听见她这么说,那位淑女稍微愣了一下,却没像她以为的那样立即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那个……昆特小姐,我其实是来找您的。” 第54章 比武大会(四)…… “昆特小姐?” 爱丽丝从来没被这么称呼过, 一时间完全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确实是在叫她。 门口站着的年轻淑女看见爱丽丝的反应,也不好意思起来: “啊……不对,应该叫昆特骑士才对。” 昆特骑士是爱丽丝在正式场合用的名字, 日常并不经常使用。爱丽丝向她一笑: “您可以叫我爱丽丝……别站在门口, 请进来坐下说话。” 站在门口的淑女点了点头, 替爱丽丝关上门,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从她的坐姿就能看得出来, 这是一位真正的贵族淑女。爱丽丝开口问她: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年轻的淑女没开口,脸却先红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我的名字叫米兰达, 我看了您今天的比赛……您可真厉害。” 爱丽丝茫然地点头,还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实际上, 爱丽丝一向不太擅长跟与自己同龄的女孩交往——她的人生走到今天, 就没遇上过几个跟她同龄的女孩儿。小时候附近的女孩子都不和她玩, 再后来, 酒馆里的女孩子又都比她大。后来等她当上佣兵,就更遇不见什么女孩了。 再说, 这些贵族出身的女孩和爱丽丝以前认识的女孩差别很大, 眼前这少女想说什么,爱丽丝可是一点也猜不出来。 她坐在床边等她开口, 那叫米兰达的少女低垂着视线,抿了抿嘴唇,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大声对爱丽丝说: “我也想要成为骑士!” 眼前这娇娇怯怯的少女跟“骑士”什么的一点搭不上边,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爱丽丝可真是有点惊讶,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您是我唯一见过的女骑士,所以我想要来问您,您到底是怎么成为骑士的呢?” 爱丽丝成为骑士的过程还挺复杂,她把那些那些不太适合跟外人说的部分省略掉,简要地说了说过程: “我原本是佣兵公会的特级佣兵。”她说,“女公爵看中我的本事,所以特别邀请我来西菲利克斯,到她的麾下担任骑士。” 米兰达在对面睁大了眼睛,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失望: “可您……所以说您……不是菲利克斯女公爵的亲戚?我以为……” 爱丽丝明白了,是她的姓氏让这位年轻淑女产生了一点误解。这位深闺少女大概没有什么了解信息的渠道,她看到了名单上她与女公爵相同的姓氏,就误会她也是贵族出身。 爱丽丝摇摇头: “不是的,我是个没有姓氏的孤女,女公爵封我做骑士的时候,把她结婚前的姓氏赐给了我。” 听了爱丽丝的解释,米兰达的脸更红了: “哦,是这样……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没想过自己能成为骑士。” 如果有时间,爱丽丝倒不介意与这少女多聊几句。不过这会儿她正准备要去找菲洛骑士,没什么闲空和眼前这位少女多说。她安慰了米兰达几句,看着她稍微振作起来,就说道: “我现在想要出门,您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若让别人看见您这样的淑女在兵营这类的地方出没……不太好。” 米兰达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她并不介意。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跟爱丽丝一起出了房门。 从兵营这一侧走到城堡的正厅,需要绕好远一段路,让这样一位淑女独自走回去,似乎不大符合一般的礼仪规范。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爱丽丝倒是不介意送她回去。不过如果把这位淑女送回去之后再去找菲洛骑士,或许时间就太晚了点。 她稍微踌躇了一下,恰看见隔壁的肯特打开了房门。 爱丽丝好像抓住了救星: “肯特,帮我送这位女士回房间好吗?趁着现在还不太晚,我想要去找一下菲洛骑士。” 淑女若有骑士相陪,便没有什么不妥。肯特看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直愣愣地点头。米兰达向他行了个礼: “那就麻烦您了。” 爱丽丝与两人道别,独自离开城堡到了菲洛骑士家。女佣人给她开了门,请她进来。可怜的老骑士在一天里对上两个难缠的对手,着实累得够呛,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躺在床上休息。他被流浪骑士贝内特刺中了肋骨,虽说剑尖上带着小圆球的剑并不会真的刺破皮rou,但却给他造成了一大块淤青。 爱丽丝原本以为菲洛骑士会因为失败而显得沮丧,不过老骑士实际上表现得非常平静: “我确实老了,这一点不承认可不行。那位流浪骑士贝内特打得相当精彩,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应当有足够的能力跟他一战,分出个胜负来。不过一个六十岁的骑士不应当再固守过去的荣耀,理应让位给下一个传奇,” 他这话说得爱丽丝怪不自在: “您不该妄自菲薄,上午的那场战斗,您消耗了太多体力……” 菲洛骑士摇摇头: “这正是只有老年人才会遇到的事情,哪怕再年轻十岁,我也不至于如此。就算连续跟十个人作战,也绝对不会因疲劳而失手。等到这一次的比赛结束,我计划向女公爵请辞,在死之前再回去王都一趟。” 菲洛骑士这样说着,然后低下头,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老年人总希望在死之前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看一看,但是这其实毫无必要,你说是不是?” 爱丽丝从菲洛骑士的话里听出一些很不好的意味,她不敢接话。好在老骑士很快就转换了话题,给她明天的比赛提出了一大堆忠告: “你不用担心阿诺德。”菲洛骑士说,“他的剑术是跟普兰骑士学的,也就是说……呃,比较死板——当然我没有不尊重普兰的意思,他是云霰城堡里的首席骑士,非常忠诚也特别可敬,只不过剑术糟糕,这点不能不让人说。” 菲洛骑士做出一副怪相,和他的气质一点不搭,把爱丽丝逗笑了。 “但你确实需要担心贝内特。”老骑士继续说,“这个年轻人可不像阿诺德,他的人生之中,肯定经历过许多特殊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