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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风声呜咽,雨一重接着一重。 整个庐江未曾安眠。 …… 另一头,茶楼上。 被念叨了无数次的陆延小朋友终于吃饱了肚子,鼓着油乎乎的腮帮子,想起家训,很有礼貌地对眼前的大哥哥鞠了一躬。 “滴水之恩,当……嗯,当……” 什么以报来着? 见这小团子苦恼不已,身量高挑的青年俯下身,伸手将他拦腰抱起。 洁白的广袖不畏脏污地落在陆延花猫似的脸颊上,那清冷的声音便透过薄衫传来,轻轻地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陆延揣着满肚子的rou馒头,推定这种好人不可能是山贼匪徒,终于放心地交代出来:“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哦,阿娘说,告诉别人我姓陆,就知道了。” 青年神色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 陆延眨巴眨巴眼睛,已被rou馒头骗走了魂,半点不加怀疑:“我叫陆延。” 陆延。 青年深抿住眼,脑海中浮现出这孩子落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却掩不住那熟悉的眉眼与轮廓。 往事在这一刻似压不住的喷泉井涌而出,如那滚滚怒涛将他整个人吞没进黑沉沉的江河中,拖着他不住坠入冰冷的深渊。 竟已这么多年。 直到陆延怯生生地牵了牵他的袖子,他才睁开眼,一切滚涌的心绪在这一刻压进心底,垂眸时便只剩一片死水似的平静。 他擦去陆延唇边的油腻,温和地道:“我知道了。” …… 陆延被送回府中已是第二日的事,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围上来,生怕这小少主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 陆瑁更是焦急万分地拉着李隐舟过去:“我去谢客,李先生您快看看。” 李隐舟被推攘到陆延面前,见他除了淋雨的狼狈,一双圆滚滚的眼温如软玉,嘴里还嘟囔念着什么,一时也放下焦急,轻轻将他揽在手上,半开玩笑地警告道:“再这么调皮,就要吃苦药了。” 世上没有比这更灵验的咒语,陆延忙不迭地端身立好,眼巴巴瞧着严肃的父亲,气得不语的母亲,目光最后落在眼前笑吟吟的先生面前,自分得出谁是最好性的,小心翼翼地昂着头:“可是我是大人了,我不要吃药。” 李隐舟戏谑地看着他:“哦?” 陆延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地分享秘密:“我会念那个了。” 李隐舟也装模作样地附耳上去:“嗯?什么?” 小屁孩忙展示所学:“……四是四,十是十,黑是黑,白是白。先生,我念的好吗?” 稚嫩的小脸充满期待地仰起来,等着大人的夸奖。 却见李隐舟本含笑的神色陡然一变,丢下陆延便往雨中冲去。 落雨刷刷,沿着错落的檐角淌下,青石板的长街溅起濛濛冷雾,将三两行人的背影模糊成看不清的光点。 他望着不尽的长街,深蹙起眉。 陆瑁走到他身边,有些畏惧他的表情似的,低道:“先生……先生和那人认识吗?说来也奇怪,我问他要什么谢礼,他说替他上一柱香便是,接着就走开了。早知是先生的故人,我便留他用席了。”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李先生的神色,许久,才见他慢慢地松开眉目,在雨中立如松竹,一步也不动。 陆议两步走来,正想开口,却听他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用劝了。” 他始终有种直觉暨艳并没有死。 可他如今究竟安身何方。 又是否真的悔悟? …… 一片静悄的落雨中,哒哒的马蹄奔驰而来,闯入视野。 是报信的小兵。 凌统阔地往前迈了一步,眼神紧张:“什么事?” 那小兵淌着雨水快步小跑到他们面前,递上一封军机函。 一干人等自动回避,陆议在凌统的凝视下慢慢展开竹简,眼神变了一变。 凌统用目光质问他何事告急。 陆议却是看向李隐舟,声音无波无澜:“不是前线军情,是朝廷中,杨修公……故了。” 杨修? 他可是曹植一党的核心大臣。 如此说来,魏中世子争斗终算是落下帷幕,到底是那狡诈的曹丕占了上风,还是中途又生出什么变故? 既不是要紧的军机,凌统索性阔步走过去,借着天光往陆议手中一看,神情登时有些陈杂:“魏王,杀了杨修?” 曹cao杀害近臣已算不得什么要闻了,可信上明晃晃“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的十字,实在诛心。 他和刚缓回神来的李隐舟交换过一个眼神。 却见他从雨幕中抽身,径直掠过神情各异的二人,朝客人所居的厢房走去。 走过门廊,一柄红缨长/枪无声掠至眼前。 凌统的声音在背后低道:“这与你无关。” 魏中世子之争,的确和他这个吴地的平头百姓没有任何瓜葛。 他淡淡地扫目回去:“我知道。” 凌统手劲一顿,那枪尖便轻轻刺入雨中,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他不解:“那你要干嘛?” 李隐舟微狭了眼,神色却是异常严肃:“北上,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