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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深深。 凌cao却似无聊极了,也放心极了,甚至打个呵欠:“先生宅心仁厚, 你放心。” 果然。 就知道他不是为了什么拖延孙栩,这场游戏里他对付孙栩就像猫捏耗子似的成竹在胸,哪里用得着一个外行的大夫帮他堵路? 这是拉他下水,一起背锅! 算准了他下不去手杀孙栩,撒谎一起撒,挨打也得一块挨,反正他凌cao糙皮厚rou的经得起罚,你要避祸就自己想办法哄好主公吧。 李隐舟喉头一堵,原来“能说会道”是这个意思! 他自诩活了两辈子的人情世故,没想到阴沟里翻小船,给一贯脾气阔达、心性粗犷的凌cao给算计了一回。 心头像滚进了雨,一腔冷气中却有些噼里啪啦响亮的热闹。 终归只能与凌cao对视一笑:“看来校尉以前为我挨的罚,如今要尽数讨回来了。” …… 经过了彻夜鏖战的疲乏,凌cao下令修整一日。 李隐舟这才仔细地查验了孙栩满身的伤口,不由气结:“你要保他,何必伤到这个地步,白白给我找事。” 凌cao抹干了脸庞,哼一声:“他讨打。” 于十七的少年,这一场教训可谓惨烈至极。 然而苟全一条性命,未来便有千万条路重新选择。 四下没有旁人,李隐舟索性问出口:“若是他日后还要惹事呢?” “惹事?”凌cao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打量孙栩,不屑的目光中亦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叙的情绪,“惹一回,打一回,揍多了,就老实了。” 李隐舟忽然觉得—— 凌统这么年少懂事,是有些原因的。 念头一动,心里似有些隐痛的地方被吹开些尘埃,越发亮堂,也逐渐生出希冀,复杂的心思滚了一滚,便不再多说,只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 他道:“他身上刀口太深,得好好缝合,我随行的包袱是否还在校尉手中?” 行军所带的东西尽量简备,他挑的都是最重要的器械。 凌cao却是一挑眉,淡淡地道:“烧光了。” “烧光了?!”这话却实实在在地戳到了痛脚。 须知道,这个时代制备器械的水平极其有限,他贫薄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工具上头,一套刀具都能磨磨补补用上三年,如今却告诉他最昂贵的一套给一场火吞灭了,烧没了? 凌cao简直不可理喻地盯着他:“不然我还去灰里给你扒出来?” 这话诚然无可辩驳。 孙栩再是年少轻狂,也有个刘馥试探性地给了点帮扶,胜负未定前不容小觑。战火硝烟之中,谁还能记得一个普普通通的麻布包袱? 一口气浮上来又吞下去,内心的惨淡偏无人可以理解,唯有哀叹一声,灰了语调:“我去找农家借点针线 充数。” 凌cao却颇有意味地瞧着他垂丧的背影。 此行去寻甘宁,虽没有把那蛮子抓回来,却带回来个原原本本、会笑会丧的李隐舟。 好像也不错。 …… 穿过焦黑的泥地,阔步行了数里底,城郊寥落的人家都被孙栩驱光了人迹,许久,才敲开一所潦草破败的屋子。 开门的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已老得瞧不出五官原本的模样,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垮在脸上,如年轮般一圈圈记录着岁月的变迁。 开口是熟悉的乡音:“你要借针啊?有的,只我老婆子用的粗,先生将就使唤吧。” 李隐舟温声道一句谢。 老太佝偻着腰肢,嘎啦一声拉开一扇破败的柜子,扑出一阵晦色的灰尘,她被呛得皱紧了眉,眼皮也拧成一条细线:“我记得是在这里……” “我来吧。”李隐舟扶开她,蹲下身子,探了半个头进去,手指在黑暗中探寻片刻,蓦地触到一方柔软的布帛。 似感应到什么般,将之取出。 雨后透亮的日光中,一个清隽的顾字映入眼帘。 老太探着目光瞧一眼,沙哑的声音含了笑:“你拿错了,这不是针包,是旁人送的一匹布,只是没人穿,就搁下了。” 李隐舟这才回过眼眸,以一种如梦初醒般的眼神看着她。 半响,才犹不定地问:“您以前是否有个孙子?他……有些痴傻,是么?” 老太也以浑浊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模样,似在陈年的某个角落开启了回忆的门,骤然抻长了脖子,眼神透出阔别重逢的惊喜:“是你啊,小药童?” 这个遥远陌生的称呼令李隐舟恍惚了一瞬,不由地四顾这间茅屋,这破了半爿门的柜子,陆逊和顾邵曾藏身在里头躲避官家的搜查,那后头沏着一丝烟灰的灶头,那会正偷偷熬了孙尚香的药,脚下冷而硬的泥地,正是当初对着周晖,与他用尽功夫周旋的地方。 后来世事陡变,原来一切都在筹谋与计划之中。 却没想到这所茅屋还将倾未倾地立在风雨中。 事依旧,人呢? 他垂手打开包在皮上的粗布,里头裹着淡蓝色的一叠布帛,潮气中洇上一层薄薄的霉絮,新的旧的染成一片脏污 ,不知已经搁置了多久。 李隐舟避开那个脱口欲出的问题,问道:“这些年,是顾少主在接济您吗?” 老太却笑着:“是,那年世族追随着陆氏迁移去了吴郡,后来也无人接济我们,本想着死了便死了吧,冬天的时候,竟收到了顾少主捎来的衣物粮食。从那往后,岁岁如此,一年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