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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牙齿也瘪了进去,说话像含了口水,好在勉强能听清:“老身是来求医的。” 李隐舟眉眼不动:“您来的不凑巧,先生已经病重,庐江城还有几处药铺,不如我送您过去。” 老太如蒙雷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我,我寻了上百里水路,从吴郡到庐江,就是为了找张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李隐舟见她说得真切,不像是来试探之人,内里也有些动摇,刚要开口,便听张机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 “什么病?” 老太见峰回路转,大喜过望:“是小儿下泄,已发了二三月,总不见好,屎里还见血!问了我们当地的大夫,都说只有庐江郡的张先生知道怎么治。因此特特来寻您。” 这话说得粗鄙,但症状描述得倒很确切。 张机踏出院门,走到药柜面前,手指翻动,挑出一个不常用的药箱,往李隐舟怀里一掼:“走。” “先生……”音调微转,提醒他小心低调,这么生龙活虎地走出去,昨 天的戏码就泡汤了。 “咳。”张机抬着拳头重重呛咳一声。 老太有些懵然:“您就是张先生吧,您身子也不利落?” 张机眉毛眼睛扭成一块,佯装病态:“虽有些不爽,还能瞧瞧病,我徒弟机灵,也可帮把手。您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太这才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塞回去,抚着心口长长叹口气:“我夫家姓暨,吴郡人喊我暨老太。” 说着,掏出一块斑驳着黑点的竹简,递给张机。这粗造的名帖虽然有些破旧染霉,但并无半点油星子,可见虽然贫寒,也曾是重礼的读书人家。 于张机指缝中,李隐舟打巧看见她的夫姓—— 暨。 倒真是个古怪的姓氏。 ———————————— 趁着天光稀疏,人影惨淡,师徒二人略作乔装,领着老太从后院偷偷抄小路,绕了个大圈子,才到暨老太暂居的小屋。 大概是星夜赶到,所以也没听说庐江郡的稀奇事儿,暨老太虽然觉得张机行为古怪,但总觉医者巫也,能通神明,有些怪状也就不惊奇了。 她领着师徒二人见了所述的那个孩子。 病儿是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因为久病,早已面黄肌瘦,瞧不出半点活泼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凹陷,偶一转动,瞧着倒挺悚然。 “阿艳,这是张先生,他来看你了,吃了药我们阿艳就好了。” 叫暨艳的孩子才刚到能听懂短句的年纪,但似乎已经对这种说辞很麻木,小小的一只抱着膝盖缩在床角,除了眼珠子的微小动作,几乎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 张机正欲查看,忽然停住动作,转头对李隐舟道:“你去看看是什么病。” 丰富的实践经验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判断,刚巧在这抉择的关头,他也想看看若真是就此别过,小徒弟有没有自力更生的本事。 李隐舟抬眸看一眼张机,见他神色肃然,并不言笑,才越过他的身子,走到病儿面前。 他翻起暨艳的眼皮,视线掠过他木然的眼珠,落在苍白的内眼睑上。 血红蛋白只有五十二至八,对于三岁的孩子而言,已经算严重的贫血。 这是现代医学培养出来的看家本事,内科的拿手好戏之一,即便 是脱离了现代化的器械,查体的基本功也足够碾压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巫医了。 他继续检查一番,得出结论:“是肠澼。” 肠澼这个偏僻的喊法来自《黄帝内经》,李隐舟和记忆中的医学知识比对过,在后世,这个名字有另一个更常见的中医名—— 痢疾。 小儿慢性痢疾,在这个时代被解释为外邪所致或者内伤饮食,虽然远远没有病菌的概念,但是也隐约探索出“邪”的说法。 张机还不曾说话,暨老太倒惊讶地开口:“是了,吴郡的老先生也这么说,连您的徒弟都能比得上六十岁的老仙人,您老必是神仙人物!” 李隐舟并不被这个马屁迷惑,这暨老太还存了个心眼,打一开始假作不知道什么病,避重就轻地说治不了,看来是想验验张机的资质。 “总还不算丢人。”张机倒不和老太计较,反将眼皮一闭,问,“我素日教过,肠澼何解?” 李隐舟不假思索地回答:“以白头翁汤可解。” 他的师傅之所以在江东一带小有名气,因其对传染病颇有见解,特别在治疗痢疾上,总结出的白头翁汤可谓一绝。 张机继而问:“白头翁汤止痢,何以止泻?” 李隐舟指节微动,腰带摩擦着衣襟,下意识地联想到自己所得的活性炭。 是药三分毒,普通的汤药对于这样病弱的小儿都如虎似狼,反而物理作用的活性炭是最安全的止泻剂。 对于张机,李隐舟倒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这位师傅虽然落拓不羁,但唯独在医道上无可挑剔,就算是这样紧要的关头,一旦有病人上门,他也不顾被发现的风险,仍然亲自到场诊治。 虽爱酒,但酒葫芦里装的仍是济世的心肠。 只是自己已经显山露水太多,再用滇南搪塞过去,张机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 见他面色纠结,张机倒也不为难,答到这个份上,足够算是后生可畏。他撑着腰肢,强作不适,低咳道:“取药箱子里的巴豆来,去其内外壳,在炭火上烤至黑透,磨为粉。弄好之后,加上蜂蜜,调成甜汤,喂给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