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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隐。” 两人默契地同时抬头,又同时在对方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咳,不好好看书,这一回又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张机心里烦忧, 不忘怼一句自己的徒弟解闷。 李隐舟听出他的语意, 却不知道这位离经叛道的师长最终决意如何,也回一个假咳:“风雨太大了,徒弟不能安静看书。” 张机凝视他,哂笑一声:“心中有古井, 风雨不入怀, 你的心不宁静, 到哪里都不能安然。” “师傅这话不然。”李隐舟将自己那本竹简推到张机面前, 手指将书册摊开,“你看,这本《吕氏春秋》就有个故事,这些鱼可心无旁骛, 但还是遭到了殃及,可见自己心中无波无澜,也拦不住无妄之灾。” 张机落目定睛,视线定格在一行隽秀的小字上。 “竭池而求之,无得,鱼……” 最后的“死焉”二字猛然打住,张机眉不动,眼微抬,眸光不定:“这个故事是说,有人假称在池塘里投放了珠子,为了挖出这颗珠子,旁人便把水抽干了,于是池塘里的鱼也都枉死了。” “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李隐舟似恍然大悟,摇头感慨,“这些鱼可真蠢,如果它们在河里呆着,就算别人看上了河里的珠子,也不可能抽干河水了,安稳地依附于池塘,就少不得被池塘牵累。” “可鱼入浅池,并非本愿,四面围墙,想跑也跑不了啊。” 李隐舟埋头摆弄着竹简:“但凡活水,都是四通八 达,只要有心,总会有遁走的办法。” 张机岿然不动地凝视着徒弟小刀般秀气而带锋刃的眉眼,似乎被这双眼瞳拧开了心结,不由染上些许笑意:“看来你这条小鱼,也不愿意栖息在浅池之中了?” 李隐舟丝毫无被揭穿的慌乱,反而与他会意一笑。 他从桌边立起,绕过桌角,贴近张机,附耳道:“学生有个办法,可保先生不被卷入波浪之中。” ———————————— 次日清晨。 风雨初歇,晴光破晓,庐江城沉睡的一角被一片惊慌失色的惊叫唤醒。 仿佛闹了起床气的小孩在乜斜的倦意中不情不愿、满怀愤懑地睁开双眼,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砰然掀开。 初醒的人不满地探出一颗带着呵欠的头,泛着泪花的眼睛却在面前悚然的场景前猛地定格。 头发斑白的老人滚打在地,一身布衣被自己抓挠开,露出的干瘦背脊上赫然是乌红如毒血的斑块,硕大痕迹如碗口,密密硕硕排了两行,几乎占据了整个脊梁。 “张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一片惊慌失色中,稍有胆大的邻居,隔着三尺之远,瞠目结舌地瞧着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张机。 张机面色扭曲,痛苦至极:“哎哟,徒弟,徒弟!小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街旁路人皆驻足围观,可谁也不敢贸然接近。 李隐舟亦在酣梦中惊醒,听到师傅呼救,忙不迭趿拉着草鞋,手忙脚乱地披上一层薄薄的衣衫,一阵小旋风似的分拨开围观群众。 看到师傅的惨状,他滞愣瞬间,旋即砰一声跪倒在张机身前。 “师傅!师傅!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出去准备探查的手被火烫似的猛然缩了回去,面色惊慌:“怎么会这样……” 旁侧的邻居,多是本地多口舌但少心窍的半盲,见了这副光景,忍不住问一句:“小药童,你师傅这是犯了什么病,怎么满身的血斑啊?” 李隐舟扯着袖子擦了擦眼睛,抽吸一口鼻涕,哽咽道:“昨夜风雨有异,师傅他执意要观天象,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定是惹了祸害。” 路人略有迟疑:“昨天云那么厚,好像没有星……” “师傅说,妖星出现, 凡人是看不见的。”李隐舟大义凛然地打断他,铮铮表情不容怀疑,“想必是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才被妖星牵累。” 邻居呆若木鸡,似被惊雷劈中。 这张老头素日不是最忌讳鬼神星象之说,口口声声万物有理可循吗? 疑惑的话还没问出口,便听张机挣着嗓子道:“老夫承担了妖星之祸,大家便不用再担心了,咳咳,咳咳……” 他捂着心肺猛烈地喘息两声,枯瘦的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背上一坨坨妖异诡谲的血痕仿佛诅咒,令人不得不信服。 邻居为自己素日的狭隘心肠歉疚片刻。 但也只敢站得远远的,挤着嗓门道:“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张机仰面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定,仿佛片刻间就要去了。 李隐舟不禁悲从中来,再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一头扑在张机身上,羸弱的双臂死死捆住师傅的腰杆,将人一点点挪入屋内,以保全他最后的颜面。 关上大门之前,他泫然落泪的眼露于门缝,似带哀求,默默不语。 四邻也不禁纷纷举袖拭泪,暗道自己素日冤错了人,原来张先生如此舍己为人,这药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门嘎啦一声掩上,外头的行人眼含热泪,静静地把时间让给师徒的最后一程。 里头的人却无声地狂笑着。 张机拍拍满身灰尘,捶捶几乎折断的腰,咧着嘴以气声道:“你下手也忒重,定是素日对为师不满,蓄意借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