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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邵也有些心急,陆康可不是卖卖可怜就能敷衍过去的人物,李隐舟虽然机灵,但在千年的道行前面,不过是个小雏鸟罢了。 李隐舟也有些意外,陆顾二人向来擅长雄辩,万万没想到陆太守直接去掉标准答案,要他这个场外学生开始答题。 他沉思半响,才轻声道:“我……我不想解释。” 陆康倒难得有意外的时候:“为什么,你怕什么?” 李隐舟摇摇头:“不是怕,是我觉得不应当解释。” 陆康以一个温和眼神示意他讲下去。 “今早,我听少主讲了介之推老先生的故事,深感其大义,介之推老先生割rou喂血,非为名利,而是一腔真心,我以为这是最可贵的。” 听到这话,场上寥寥几人,面色各异,唯有陆逊露出淡淡笑意。 陆康道:“这和你不解释有什么相干?” 李隐舟抬起头,眼神万分真挚:“我虽然出身草芥,但也想效仿先贤,介之推老先生牺牲血rou不为名利,我们煎药救人,是发自本心,也不为逃避责任,若太守公要惩罚,不必听任何解释,这是我们该得的。血rou尚可牺牲,我们牺牲些钱财名声,远不及介之推万分之一。” 此话一出,顾邵不由脱口一句:“好。” 李隐舟这话,看似平淡,实则把自己推到了道德高地上,若惩罚因做善事而破戒、甚至甘愿因此受罚的人,那便有违纪念介之推的本意了,反而是舍本逐末,叫人笑话了。 那幕僚见陆康沉默不语,知道妥当了,才推波助澜道:“这小叫花说得真诚,禁火本是个形式,效仿介之推老先生的品格才是最要紧的,少主他们行为虽然违背规矩,但本心,却和介之推同出一脉啊!” 陆康仰首阖目,神色沉痛:“其实老夫也时常心想,禁火一月,究竟是顺了民意,还是,寒 了民心。” 顾邵想起方才所见老妪的惨状,心酸涌上心头,也顾不得挨不挨骂,大着胆子回道:“若是介之推魂兮尚在,知道因为他,贫民百姓不得热饮热食,连药都吃不上,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吧?” 陆逊撩开衣袍,直挺挺地跪下,沉声道:“先贤往圣,常哀民生之多艰,而后世却以纪念之名,行怠慢民生之事。逊以为,禁火一月不是纪念,而是陋习,望太守公革除沉腐,以奠先贤。” 他起了这个头,在场诸人纷纷跟随着跪下,附和着:“请太守公明断。” 陆康缓缓睁开双眼,老迈昏花的眼中已有果毅的决断。 “拟文书,庐江城废除禁火令,所以百姓皆可用火饮热。另起草奏折,将此事呈递给圣上,请推之到各地。” 他沉吟片刻,目光遥望庐江城冰蓝的天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愿明年寒食节,天下再无寒士。” —— 如此棘手的事情,竟然这么轻易迎刃而解,顾邵头一次在和外祖父的交锋中赢得认同,心情跌宕不已。 他掰着李隐舟的肩膀,欣赏之情溢于言表:“阿隐,不,李先生,你那番话,是从何处想来的?真是听来平淡,品之越发有味啊!” “呃,少主过誉了。”李隐舟在心里默默感谢医学生的每个升学的阶段都要考毛概,毕竟批判形式主义,咱们国家的巨人是有一套丰富的理论的。 他不过取其一瓢,就足够让人清醒一回。 况且,如果不是遇到陆康这样心系苍生,兼济天下的好官,再有道理的话也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还有阿言,往日你是最规行矩步的,今天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顾邵恨不能将方才的场景复刻十次,“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你那一跪,比千金还珍贵呢!” “你只顾自己,一点不担心阿香吗?还不快去孙府看看他。”连一贯好性的陆逊都被他撩得烦了,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开。 顾邵这才想起事情的起源,忙将李隐舟拉扯上马车,朝陆逊匆匆告别:“好兄长,你且留着陪太守公拟奏折,我和阿隐先去孙府瞧瞧。” 就连陆逊也唯有无可奈何地一笑,这时候倒想起他是兄长了。 待马蹄带着飞尘远远离去,他才转过身去,面视潜藏于阴影中的人,轻声道:“这事你办的很妥当,有劳。” 第13章 摒除禁火令的公文虽还未发布出去,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在陆康的默许下口耳相传出去了,好消息像涟漪般扩散开去,庐江城晦暗的夜色重新被星火烛光映亮。 这些烛光又如灯塔,把黑夜中的光明传递给更远的乡野,将满城的寒意驱散开去。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顾邵与李隐舟还得一块上孙府请罪。 虽未明说,但他们偷溜出去是为了谁,陆康心里清楚,庐江大大小小的世家新贵也都多少有些分明,所幸没惹出什么祸事,还算做了件造福百姓的善举,孙夫人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但该到的礼节还是得到,早上撒的谎总得有个交代。 奔劳的一天在滚滚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有律声音中迎来暮色,静立檐上的寒鸦抖落漆黑羽毛,忽然尖鸣一声,四方空荡的回音将落日余晖拉扯得更加绵长。 偌大的孙府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空旷森冷。 印象中,孙策是被周瑜邀至庐江,只是暂住了一段时日,但这个历史上一笔带过的暂时就可长可短,兴许是一年半载,兴许下个月就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