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如歌的行板
1228812288一个月后，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1228812288耽妃坐在一座城隍庙的院子里，周围黑黢黢的，只院子正中的石台上燃着一只七巧青铜灯。 1228812288“小鸿姐，搞定唐家了？”耽妃端着一褐色陶碗，眉心紧皱。那是她的晚餐，一碗鱼汤粥。 1228812288“搞定……是搞定了。”少女果然是侍女，她是南卫国四王子申卫的贴身侍女。 1228812288所谓的四王子，只是个七岁的少年，如今正牵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萝莉，围坐在石台旁。 1228812288“他们真敢敲啊，早晚有一天……这么说，我们只剩十金了？”耽妃愤愤地问。 1228812288这次回话的是瘦道士“付给唐家十金后，我们还有八金。” 1228812288他是小王子的母亲韦夫人，请来主持城隍庙的庙祝。也不知以前混哪里的。 1228812288好在，瘦道士识字，还能应付简单的账目管理，如今，被任命为管家。 1228812288耽妃左右算计一番，怎么算都不够。 1228812288她穿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敲诈了。 1228812288小王子拿出十金替她赎身，瘦道士很是不舍。 1228812288城隍庙是这座名为江左镇的荒郊野岭最“豪华”的建筑，是小王子在封地内唯一居住地，只三间木房一座石木结构的大殿。里里外外，没有桌椅板凳不说，连一张床也没有，大家都是铺几张兽皮，睡在湿冷的木地板上。 1228812288衣服……都是正经的“汉服”。宽领大袖，上衣下裳，交领右衽，没有内裤。 1228812288小王子好些，有三套换洗的。余下的，包括瘦道士天一和贴身侍女小鸿，都只有一套。 1228812288耽妃现在穿的是小鸿的冬装，一套靛蓝色绸与麻色的缎裁剪、缝接而成的袍子。 1228812288破衣服也有，数量还不少，都堆在杂物房中。据说，那些破旧失色皱巴巴的丝绸片子，可以作为货币使用。 1228812288耽妃进去看了一眼“货币”堆，就被其浓重的味道熏出来了。她一直希望能早些将那些“货币”换成粮食或食盐，可惜，杂货铺不要。 1228812288这个破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小王子头上的金冠了。 1228812288耽妃与小鸿用了一周的时间，把那堆“货币”们清洗出，挂满了整个城隍庙。至少，她要先做几条裤子出来。 1228812288石台那只七巧青铜灯，似乎她带过来的。耽妃怎么想也搞不明白，自己自天而降时，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手里怎么会凭空多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1228812288那枚古金七巧针呢？ 1228812288还好，她落在了石台上，与那个被雷劈的小萝莉抱在一起。就是他们围坐的这个石台。 1228812288当时，连石台带大小两美女都掉进江边的水中了。 1228812288耽妃叹口气，拉着少年的手，道“小王子，我们去串门吧。” 1228812288“好啊好啊。”小萝莉拍手赞同。 1228812288她叫淳鱼，七夕之夜被雷劈的那个小女孩。休整了月余后，要变成中萝莉了， 1228812288城隍庙在北，与南面的黄檞树之间有一条泥泞的土路。路两侧的黑暗处，是属于小王子的稻田。 1228812288中秋的圆月，还在山那边，几缕银色的月晖越过山顶落进路旁的稻田中，引得蛙鸣阵阵。 1228812288黄檞树附近有几个透着灯光的原木建筑。 1228812288那是江左镇这破地方的“商业区”，有三家店铺，分别是杂货铺、酒馆、客栈。 1228812288东边更远处也有数点昏暗的灯火。 1228812288那是一片窝棚区，其中隐藏着几个低级窑子和赌场之类的偏门场所。 1228812288城隍庙距黄檞树“商业区”，有三里左右的距离。在这片荒芜、平坦的河滩地上，显得分外的遥远。 1228812288侍女小鸿提着灯笼在前引领，耽妃带着小王子和淳鱼随后，瘦道士留下看家。远远的，不时能听到几声凄厉的狼啸。 1228812288“要想富，先修路。我们要把这条路修一下。”耽妃一脚踩进稻田泥坑，拔出脚、草鞋却不见了。 1228812288她没下功夫去寻找，赤足而行更少了很多顾忌。 1228812288“我们唱歌吧。”耽妃无聊，大声领唱。 1228812288小王子和淳鱼马上兴高采烈起来，随着耽妃和唱。 1228812288“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1228812288泥路两侧的稻田就要收获，身处稻穗的清香之中，他们的歌声，清纯明澈，不带丝毫烟尘。 1228812288路过酒馆时，耽妃在门口停了片刻。 1228812288简陋的木制建筑内，坐着一群衣着简陋的粗壮汉子。他们都来自镇北的水师营，是留守军士。 1228812288名义上，这些军士都是她身边乖巧的小王子的部曲私军。如今，水师营的主力打仗去了，没小王子什么事。 1228812288好在，虽然是部曲私军，小王子却不用在他们那里花多少钱。好听点说，那些人是军士，说得不好听，整个江左水师营，都是小王子的奴仆。 1228812288他们平时还需种地、狩猎、捕鱼什么的，养活自家的同时，要上缴部分财物，给封主小王子。 1228812288即便是小王子的稻田，也需要他们去耕作。这几个，就是负责管理这片稻田的军士，他们在为封主服劳役。作为福利，他们可以在酒馆内吃喝。 1228812288看到小王子，军士们急忙起身，只行礼不说话。实际上，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整个水师营一千军士，识文断字会说话的没几个，他们都打仗去了。 1228812288小王子近期受耽妃教导，仪态方面进步很快，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军士们才老老实实地坐下，再不敢喧哗了。 1228812288耽妃微笑着点点头，也没说话。名义上，她也是小王子的奴仆。 1228812288耽妃来到后第一个发现就是，她是这地方最能说话的人。因为能说会道，还能讲很多很多别人听不懂的道理，她很快就成为包括城隍庙在内，整个江左镇当然的话事人。 1228812288这座酒馆，是小王子的产业，前店后坊那种，自己酿酒自己卖，每日的营业额少的可怜，还都赚的是自己人的钱。好在，酒馆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掌柜酿酒师，都是小王子的奴仆，不用付薪水的那种。 1228812288如果不愿意……东边山脚下窝棚区有很多自由人，他们都是没有封主庇护的流民。未经封主允许，不能种地、不能采集、不能狩猎、不能捕鱼。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说，随时有被封主小王子驱离或剿灭的危险。 1228812288如果小王子说要收奴仆，他们一定会抢破头争着来被封主剥削。 1228812288因为小王子初封江左镇，附近的流民才聚集过来，寻找能投效到小王子门下被剥削的机会。 1228812288这是旧社会，这里是万恶的旧社会会，这里是万恶的半封建、半奴隶制的旧社会！ 1228812288这里，是个正处于奴隶制与封建制转型时期的混乱世界！类似于古代中国春秋时代中前期的世界。 1228812288区别是，这个世界有妖。淳鱼就是只妖，没有她，耽妃晚上睡不着不说，门都不敢出。 1228812288酒馆旁边的杂货铺主营食盐，兼营粮食杂货，还半公开地收购流民们在小王子封地上偷偷采集、获取的药材、矿石、兽皮等物品。它是江北唐家的产业。 1228812288未经封主小王子允许，不给封主缴纳赋税，在此处开设店铺，并不合规矩。 1228812288耽妃初来时，被杂货铺的掌柜诬为逃奴，敲了小王子一笔赎身费。原因只是，她说自己姓唐，叫唐余丹，与江北松岳城封主同性。 1228812288小王子只能乖乖送上十金，还没地方伸冤，告到王城也是这个结果。 1228812288这个世界，姓氏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整个南卫国，所有唐姓都出自松岳城，唐家堡。 1228812288早知道说姓唐要被敲诈，耽妃一定不说自己姓什么。小王子的侍女小鸿就没有姓，水师营半数以上的军士，也没有姓，只有名。 1228812288小王子虽然名义上是附近百里的封主，实际上，是被排挤出王城的落魄王子。 1228812288唐家先祖是跟随老国王从北地厮杀至此，开疆拓土的有功之臣，封建江北已有百多年。松岳城，是唐家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唐家堡有装备精良的部曲私军三千余众。 1228812288这一代，唐家的女儿比较漂亮，是贵妃。小王子的母亲韦夫人人老珠黄，无财无势，招惹不起唐家。 1228812288城隍庙庙祝天一道士不会讲道理，封主小王子被唐家杂货铺掌柜欺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1228812288“客栈的名字好听吗？”杂货铺隔壁是客栈，耽妃有点得意地问。她今天刚给这间无名客栈取好名号，卫记龙门客栈。 1228812288卫，是小王子的名，他是南卫国申氏王族的嫡系成员，四王子，申卫。 1228812288“好听好听，jiejie的声音最好听了。”小萝莉忽闪着大眼睛，拍手道。 1228812288她是一只妖，一只河妖。耽妃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淳鱼，淳朴的小鱼儿。她还没有想好姓什么。 1228812288城隍庙院子里，水井旁的那只粗陶水缸，就是淳鱼睡觉的地方。 1228812288黄檞树到了，一只蓝毛小妖看到耽妃一行，笑问“jiejie又来走亲戚？” 1228812288“远亲不如近邻啊，既然能凑到一起，就是缘分，理当多走动走动。”耽妃拉着小王子和小妖淳鱼席地而坐，抬起头。 1228812288清朗的夜空中，只有几颗大星在闪烁。月亮还被挡在山那边，比起来时，它的辉光，已然威力十足。 1228812288淳鱼挣脱开小王子的手，跑进黄檞树后的黑暗中。那里，灯影重重，竟是个安静的夜市。 1228812288只不过，这个夜市不对人类开放，以黄檞树为界，南边是个妖族夜市。不定什么时候，附近的妖族自发聚拢来，以物易物，互通有无。 1228812288黄毛乞丐从树后转出，怕怕地看着耽妃“大姐又来了？” 1228812288他是黄檞树洞府的主人，洞主黄老仙，手下有十几只小妖，是附近除城隍庙、水师营外最大的一股势力。 1228812288“有个赚钱的好生意，要请好亲戚入股呢。”耽妃笑吟吟地说。 1228812288“什么好生意？”黄毛乞丐盯着她的赤足，有扑上咬一口的冲动。 1228812288她身边的淳鱼妖渡劫化形后，已然成为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大妖，在妖族夜市里都可横冲直闯，黄老仙惹不起。 1228812288淳鱼之所以能有如此的威风，一半都是因为这个来自花花世界的“魔女”。 1228812288每个中妖渡劫成功成就大妖，第一件事肯定是扩充领地。 1228812288黄老仙的黄檞树洞府，在淳鱼大妖地盘的中心位置，黄老仙早有血战一场或落荒而逃的准备了。 1228812288没想到，淳鱼被这个女子说服，不仅没有打上门来，还跟着这个“魔女”来示好，并主动担负起了维护妖族夜市秩序的工作。 1228812288谁敢在夜市里耍横充愣，都将面临被淳鱼妖吃掉的危险。 1228812288除非你逃出百里外，除非你此后再不来妖族夜市。 1228812288此外，淳鱼还制止了黄老仙收取“摊位费”的举动。 1228812288凭借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两招，淳鱼马上收获了附近众多中妖、小妖的热烈支持，让黄老仙倍感挫败。如果这也可以，他早就能做了。 1228812288但是，这只是对内。 1228812288对外，淳鱼妖可是威风八面。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淳鱼妖连挑八座中妖、大妖洞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群妖乱舞，生生将淳鱼妖的妖力范围扩充到百里外。 1228812288这已经不是一个大妖的作为了，而是巨妖们才能享受的待遇。 1228812288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三棵树的寥落天王，被淳鱼妖率领妖族夜市之“妖族联军”猛攻七日。 1228812288第一次被他挡住了，第二次，耽妃给淳鱼做军师，巧施妙计，寥落天王落败，不得不落荒而逃。 1228812288黄老仙被“魔女”挤兑，也不得不参与了淳鱼妖的第二波“妖族联军”。他很清楚，寥落天王，实际上是被“魔女”在算计了，被“魔女”弄出的“烈酒”算计了。 1228812288那三棵树，可是附近千里之内的妖族圣地。寥落天王，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妖。攻下了三棵树，并宣布那里为妖族中立之地后，黄老仙与众妖都很开心。 1228812288黄檞树洞府黄老仙，开心之余，不得不夹起尾巴、收敛妖气，屈尊于淳鱼妖之下，成为本地二妖。 1228812288淳鱼妖的名声，已远播千里。妖族夜市的名声，也随之远播千里，更为热闹了。 1228812288最可恨的是，这个自诩为天上掉下来的“林meimei”的“魔女”，时常牵着淳鱼妖和小王子，借口“远亲不如近邻”，来找他“谈生意”。黄老仙被袭扰的不胜其烦，生意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懂。 1228812288正如他不懂，淳鱼妖为什么攻下三棵树后，还缩在这小小的江左镇。 1228812288“烈酒，很浓很烈的酒。打败寥落天王的那种烈酒，他们一定喜欢。”耽妃盯着妖族夜市，幽幽重复道“他们一定喜欢。” 1228812288妖族夜市里，一向是以物易物，干脆利落、互不拖欠、简单明了。那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可惜，她没东西去换。 1228812288黄老仙抽抽鼻子，嗅几丝酒馆方向飘来的淡淡酒香，问道“要多少金？” 1228812288“百金一股，很便宜的了。” 1228812288百金一股……黄老仙不明觉厉，皱起眉头。 1228812288要说起那种奇怪的“烈酒”，如果能多搞一些，妖族确实喜欢。寥落天王都抵抗不了那东西的诱惑。 1228812288只是，百金一股什么意思？便宜是什么？ 1228812288“吾不懂啊。”黄老仙老老实实地承认自身的无知。 1228812288“这样啊……”耽妃也不烦也不恼，更不着急。穿越来的这段时间，沟通不畅的问题频繁出现，没有问题才是问题呢，那表示对方在敷衍。 1228812288“请问您老高寿……多大年纪……几岁了？”耽妃决定从细节入手，也就是唠嗑。 1228812288黄老仙与淳鱼一般，开始掰手指。半个小时后，中秋之月终于越过山峦。 1228812288黄檞树下，在耽妃的帮助下，黄檞树洞主的计算结果也出来了。 1228812288黄老仙知道自己多少岁了，眉开眼笑地别提多惬意了。他表示要办一次寿宴。 1228812288耽妃却开始怕怕的了。 1228812288黄老仙是千年老妖！她在和一只千年老妖谈生意……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