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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捏着手里的檀香珠串缓缓摇头,不是时候你以为晋了位老佛爷动不了她?砧板上的ròu,爱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一切等明天进了园子再作定夺,我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皇后听了来给他按头,一面道,我才刚还想,要是老佛爷赐婚的时候gān脆说已经开了脸,这道旨意是不是就不会下来了。可转念一想也不成,开了脸得记档上报内务府,瞒着人留她在跟前犯了大忌讳。老太太又要说她狐狸jīng,专事掏空爷们儿身子,那就更该死了。 皇帝唔了声,我也没想到,到了这岁数还来这一出。 皇后笑起来,我上年偷着给你算天命来着,说今年红鸾星动,没想到竟然这么准! 皇帝板着脸道,胡说!只一顿,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么,赖也赖不掉。只是奇了,一辈辈的皇帝都和那张脸杠上了,真像应了什么劫似的。 皇后嘟哝了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造了罪业,儿孙就得一辈一辈的还下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吧!皇帝把皇后送到近光右门,两个人分了道儿。他要回冬暖阁做开笔礼,然后就等着半夜的那顿素饽饽。大年三十,夜里天出奇的冷,满四九城都在忙过除夕。他站在窗前看,撂高儿的烟花礼pào照亮了夜幕。不知谁家的二踢脚响得震耳yù聋,咚的一声纵起十来丈高,在半空中又是啪的一声,迸出一团火花,寂静下来,然后化作一缕白烟飘散了。 烟火流转,空气里全是硫磺的味道,有些刺鼻。他往后退了一步,刚要转身,不经意朝东边配殿瞥了眼。配殿夹角的窗也半开着,窗前立了个人,这里看过去能看见半个身子。乌沉沉一头黑发,光洁的额头,jīng细工整的半边眉眼,是素以。他心里一动,慌忙跑过去。打帘子进了偏殿,恰好她一个人在。案头的烛火跳动,面对面时,忽然又觉得词穷,无话可说。 你刚刚在看什么?隔了会子皇帝才问,看烟花吗? 她支吾了一下,不是看烟花,她是在偷着看他。以后只能这么远观,他们的缘分被太皇太后砍断了,她连去古北口等他的机会都没有了。素以心里不好受,又不能把丧气做在脸上,只有穷装大方,装不在意。她说,主子,我和小公爷的指婚还能撤吗?我知道老佛爷肯定都安排好了,这个档入了宗人府,以后就拨不出来了。想撤只有等太皇太后再下旨,是不是?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澄澈得像一泓水,皇帝莫名感到难过,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太皇太后的懿旨只要出了口,基本已经无法挽回。可是他不死心,只要她答应,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就是名声吗!说他抢小舅子的女人,说他忤逆太皇太后,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就想得她一句话,她点个头,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其实明明可以qiáng迫她,可惜他不忍心。他不拿她当后宫那些用来消遣的嫔妃,要和她过日子,希望她心甘qíng愿,这是起码的尊重。 他上前牵她的手,素以,朕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留在朕身边?你说愿意,朕马上夜闯宗人府,亲自毁了那道懿旨。 皇帝冲冠一怒太简单了,根本不需要成本。但是这桩事之后呢?她很宝贝自己的小命,也爱家里的阿玛额涅还有哥子,不愿意连累全家削籍,入辛者库为奴。他们是蝼蚁,没法和象腿比粗。但凡有点出格的念想,还没动作大概就给碾死了。这阵子暗流汹涌,她自己清楚知道她这样的人不能在宫里生活。不说别的,一个琼珠当时就让她厌恶至极,要是面对几十个嫔妃,那往后的遭遇定然难以想象。还有那位虎视眈眈的太皇太后,她才六十出头,要是长寿些活到七老八十,天天的横眉竖眼,那日子怎么过? 他看着她,脸上满含期待。素以不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她要顾虑的太多。一面舍不得他,一面又要周全家里人。皇帝权势再大,架不住有心人往王法刑律上靠。在旗的但凡有点小权的人,哪个身上是gān净的?太皇太后要下死劲找茬,chuī口气就能让一个姓氏凋落,化成灰。 得罪不起啊!她摇摇头,这是要让奴才死无葬身之地呢!您别这么gān,我跟不了您,咱们做亲戚也挺好。往后随小公爷进宫来瞧皇后娘娘,说不定还能远远看您一眼。其实留点念想,比咱们都陷在水深火热里好,您说是不是? 我不够。皇帝苦笑着,你能这么冷静,我做不到。我都快疯了,都敢抢走你,我就杀谁。 素以吓一跳,您别这样,何苦迁怒不相gān的人!她弯着眼睛笑,您瞧我也没什么好的,我脾气冲,脑子里又少根筋,我还是个捏不住的油葫芦,偷jian耍滑无恶不作,您看久了会恶心的。 那些都是好的,我都喜欢。皇帝上下打量她,有点qiáng颜欢笑的意思,你看你,肩是肩,腰是腰,最要紧的是屁股大,好生养。 素以腾地红了脸,您没事儿琢磨这个,不像话啊!往后您不能再在言语上调戏我了,被人听见了不好。这是我最后一回和您走得这么近,明儿我就去皇后宫里当值,您要是为我好就别留我。 让她去长宫先前已经和皇后达成共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像刀划过心头,有别样刺痛的感觉。他叹了口气,你一点也不恋我? 素以直想哭,拼了命的忍住了。谁说她不恋他?她脑子里全是他!这不是没办法嘛,不能叫他和太皇太后闹翻。帝王家的家务,折腾起来不好看相。何况畅园里还有位太上皇,虽说放了权,对皇帝的行为仍旧可以制约。她心疼他,他不说,苦处和难处她也都知道。 这是为您好,也是为我自己。您要是懂我,就一定能体谅我。 皇帝缓缓垮下肩,顿了顿才道,明天我要进园子,你跟我出宫。你家在东城靶儿胡同?我让人送你家去,在家呆半天,回头再派人来接你。他说着,给她捋了捋领上的狐毛出锋,我不在宫里,不放心把你送过去。万一有个好歹,怕鞭长莫及。 他一个gān大事的皇帝,现在为这点jī毛蒜皮斤斤计较,真太难为他了。素以想和他亲近,如今也不能够了。她退后两步,恭恭敬敬蹲了个福,谢主子给奴才半天假,奴才七年没回家了,这两天正想家呢! 他颓然望着她,再容我些时候,万事都会有转机。 她垂下眼没有瞧他,就算有转机也没用,她爱他,但是爱qíng以外还有别的东西。她不愿意随波逐流,可是太皇太后给她安了个框框,她已经飞不出去了。 ☆、第73章 不管怎么样,能回家是值得高兴的事。素以回到他坦筹备,把自己攒下的月例赏赐收拾起来,等明天一早都带回去jiāo给额涅。收拾的时候有点悲凉,她觉得自己往后的路可能不太好走,万一有个闪失,这些钱起码不会落到内务府手里。都拾掇好了,再看看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荷包,又要嘲笑自己小家子气。 她真是个实际的人,今天太皇太后派人来宣她进乾清宫,她预感凶多吉少,别的没来得及考虑,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她箱笼里的钱。这些钱说多不多,也够买两个使唤丫头送给老姑奶奶了。老姑奶奶是阿玛的大姐,xing子泼辣,和婆家闹翻了回来投靠她阿玛,在弟弟家也不消停。上回哥哥来瞧她,说老姑奶奶整天和她额涅闹别扭,快要把她额涅盘弄死了。横竖祖产上有空房子,多添两个丫头伺候她,让她搬出去分个家,省得整天斗jī似的祸害人。 他们这样的人家真是麻绳串豆腐,太皇太后有句话说得对,配小公爷都是高攀,更别提配万岁爷了。 脑子里千头万绪,大家都在养心殿值房里吃年糕,吃盘子,她却需要找个地方安静的想想。想也没什么想头,反正已经这样了,就是心里乱,四肢乏力。怎么办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一定觉得她矫qíng。主子爷都要为她夜闯内务府了,她还有甚不足?指给小公爷也是个妾的位分,还不如收收心,跟着万岁爷过得了。其实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爱皇帝,爱得自私,所以她分毫必争。如果没有爱,小公爷以后有多少个妻妾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这是本质上的区别。眼下最要命的还是指婚,指婚把一切推进了死胡同,她没法捎带上全家的xing命抗旨不尊。如果她孑然一身,她什么都不怕,她敢顶撞太皇太后,敢尽qíng的在他面前撒娇邀宠,敢把爱qíng放在第一位。 可是她不能,万岁爷她瞧着灯花眨眨眼,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的心也是ròu做的,她也想天天和他在一起。只是她想得更长远,不能占有qíng愿不去触碰。有时回忆比现实更美,她懂得这个道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太和殿里先举行了朝臣叩拜仪式,本来应该设宴,碍着畅园里还有位老皇爷,大宴得搬到畅园去。 天边才泛鱼肚白,队伍就在午门外整顿好了。皇帝坐在九龙辇里,前面是开道的管带,后面是军机大臣和皇室宗亲。皇帝撩起幔子朝外看,素以姑姑是提炉宫女里的领头,笔直的身条,扎着小两把,两边垂络子。女官的元宝领实在是高,为了不撑脸,不得不伸直了脖子,以至于回首一顾都那么吃力,必须连人一块儿转。她的脸是沉静安然的,可是模样像睡落了枕,不回头还好,回头就有点滑稽。 他的心思有了微妙的变化,觉得只要看见她就足了,是qíng到深处无怨尤么?想和她说话,离得远不好唤她,便使劲捏嗓子咳嗽一声。荣寿和长满寿三步两步纵上前问安,他板着脸没说话。果然她也听见了,穿着花盆底拉着脖子,从前头过来简直蛇行鹤步。美则美矣,瞧着说不出的累心。皇帝也闹不清,前一刻还伤感得千斤巨石压心头,现在瞧见她的样子,忽然就云开雾散了。 她站在辇下抬脸问,主子受了寒?奴才叫人拿枇杷露来吧! 不用。他往下矮了矮身子,你回家去,家里人说起昨儿的指婚不许装高兴,要说随意,横竖这事早晚不能成的。等朕从畅园出来,亲自去接你,听见了吗? 她还是木蹬蹬的样子,一张嘴就露底,您不让小公爷来接我? 皇帝一蹙眉,朕疯了么? 素以听着,站了一会儿,嘴里迟疑着您来接我啊眉梢却扬起来,眼圈泛了红,低声嗫嚅了句,不太好。 不叫别人知道,就朕一个人。他压低声说,太皇太后那头你别担心,她做得绝,就别怪朕手黑。总之你要相信朕,皇父能爱亡国公主,你身家清白,朕怎么就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