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
家里也拦着:“这样子看不如不看,你记住少夫人的笑模样不比这个好?” 终是没看,下葬了。 眼泪擦干净,日子还得过。只银线没精打采。 余杭陆家隐隐有一些闲言闲语,无非是说她没有靠山了。 她长得也不好,配不上陆通。又没有娘家,以前全是背靠着少夫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陆大管家的儿媳妇,都是娘家在主人跟前有体面的人家,这个银线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银线知道,这都是嫉妒她嫁得好,过得好。 结果打脸的是,陆通一家子都对银线很好,甚至比以前还好。一点没有因为温蕙不在了,就慢待她的样子。 银线感激涕零。她还是觉得,这都是温蕙的遗泽。 大伯哥还给她带回来温蕙给她的遗物,道:“说是少夫人病里就叫刘富家的给你的。唉,少夫人那时候咳得厉害,大约怀疑自己是肺痨了,放心不下,提前给你准备了。” 陆续的话一套一套的,总能自圆其说。不愧是大管家的预备役。 银线把匣子拿回房里揭开盖子一看,就哭了。 密密整整码着的,都是银锞子。 想对一个人好,还有什么比给她银子更实在的? 当初温蕙初嫁到陆家,夫人和姑爷第二天就是直接给她银子,把这个嫁妆微薄的少夫人撑起来了。 温蕙病了,出去养病,担心自己病好不起来,竟提前准备好了银子给她,以防备以后有什么万一。 银线哭得胸口疼。 陆通说她:“再这么哭,奶水没了。” 银线就一边喂孩子,一边哭。 银线其实不缺银子。她公公为陆正经营着偌大的产业,她两个伯哥都在陆正跟前听用,虽丈夫弱了些,但家里过得十分好。她的私房银子都攒了不少。 温蕙给的这一匣子银子,她好好地收起来了,没动。 这时候陆睿点了探花的消息也到了余杭。 银线知道家里人已经不爱看她再哭了。她躲起来偷偷地哭。 就差几个月,温蕙就可以做进士夫人,丈夫是探花郎! 温蕙的梦想银线怎能不知道。从和陆睿订了亲,温蕙就在梦想这一天了。 嫁个夫君中进士,簪花游街,那是每个女孩子都有的梦啊!整个大周,每三年才有三百个女子能实现这个梦。 温蕙就差一点点,带着遗憾走了! 人死如灯灭,便连尊重也没了。 又开始有别的闲言闲语,笑温蕙命薄,没有诰命夫人的命。 “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句话,在银线耳边飘过去好几回。 不会的,银线想,诗礼之家,怎么会。 八月里,忽然听人说,杨mama一家被打发回余杭庄子里去了。 银线懵了一下:“哪个杨mama?” “还能有哪个杨mama。”旁人撇嘴,“就那个杨mama。” 能被这么说的杨mama就只有一个,就是陆夫人昔日的陪嫁大丫头,陆家内宅的仆妇首领杨mama。 银线惊问:“为什么?” 旁人说:“说是没伺候好夫人,触怒了老爷。” 杨mama和乔mama一脉相承,从温蕙嫁到陆家就对温蕙很好。后来温蕙掌家,刘富家的立不起来,仆妇首领依然是杨mama,她们两个人处得很好。 银线便抱着二小子,坐了车去庄子上看望杨mama。 杨mama一家现在降为庄头,比起庄子上的佃农当然好多了,但她穿着粗绸的衣衫,老了好几岁的样子,跟从前完全没法比。整个人都没精神。 见到银线,她的目光非常黯淡。 提起温蕙和陆夫人,她默默地掉眼泪。 银线问起陆夫人,她只道:“夫人身体不太好了。” 银线说:“我回去日日给夫人念经。” 杨mama道:“好,你有孝心。” 临走前,杨mama问:“银线,你过得怎么样?” 银线道:“我过的很好。” 杨mama点头:“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神情和目光都让银线困惑。 眼看着婆婆的生辰快到了。银线很有孝心,想给婆婆打一对分量足足的银镯子。 她自己攒的私房,大多是以前的打赏,银锞子都是有着精巧花纹的那一种。她不舍得用。 想起温蕙给她的那一匣子银子。那一匣子很实在,都是普普通通没有花样,可以直接使用的银锞子。 银钱取出了匣子,起出两个银锞子,这时候,发现银锞子下面压了东西。之前银锞子太密,没发现。 掏出来是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一看,是她的身契。 银线望着那身契许久,许久,心中终于生出了疑窦。 因谎言即便说得再圆满,也一定有让人觉得违和的地方。 温蕙是死于急症肠痈,这种病是没法预料的。但之前的风寒咳嗽,怎么就到了要给她留银子托付的地步了?在别苑养病的时候,莫非就已经病入膏肓,预感自己会死了吗? 把身契给她是干什么呢? 陆通一家子,她公公的爹就已经是陆家大管家了。旁人求着放出去做了个良民,陆通一家子是认准了跟着陆家不离不弃的。 杨mama多大的体面,怎么就因为伺候不好夫人,给发去做庄头了呢? 陆夫人注重养生,这年纪了,一头黑发瀑布似的,脸上的皮肤都比旁的同龄人好很多。怎么就身体不行了? 开封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听到的那些闲言闲语仿佛又响在耳边—— 一边中探花,一边死老婆。 不过是个军户女。 这多么年,都没生出儿子来,还不如银线。 诗礼之家,真的就不会作出乡闾间那些逼死儿媳的丑恶事吗? 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敏锐的。在这样满心的疑窦之下,面对着公公婆婆和丈夫,银线选择了去问杨mama。 杨mama看到那张身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银线立刻明白,开封那边,一定有事情! “mama,你跟我说实话!”银线逼问,“开封到底怎么了?我们家姑娘是怎么死的?” 杨mama却把身契折好,又塞回银线的手里,把她的手合拢,用力道:“你别问!你孩子都两个了,你就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 她硬是把银线推了出去,“砰”地关上了房门。 银线拍门,她也不给开,只隔着门说:“你看看我现在。你别多问,人死如烟灭,你回去过日子!” 银线把身契塞进怀里贴身收着,回到了家里,咬了咬牙还是对丈夫说:“我怀疑少夫人死得不明白。” 丈夫是一个女人最亲密的人。银线没想到,丈夫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和大伯哥、二伯哥比起来,丈夫差了很多,单是那份面不改色说谎的本事,他就差得远。 银线指尖发凉:“你,你知道些什么?” 陆通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少夫人是病故的!” 每一句,都得反着听。 银线揪住他衣襟逼问,陆通推开了她。 “不管少夫人是怎么死的。”他说,“你记住,我们家,永远跟着当家的男人走,不跟任何一位夫人走!” 此时陆家当家的男人,是温蕙的公公,陆正陆中明。 银线浑身发抖。 一个晚上她都睡不着。 第二天她想明白了。 “你自然要跟着老爷走。”她道,“可我,我得跟着我的姑娘走。” 她不是刘家那种半路才跟了温蕙的。 她是从小就卖进温家,跟温蕙一起长大的陪嫁丫头。 她不是陆家的人,她是温家人。 温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死前,把身契留给了她,就是怕她因身契受陆家钳制。 银线想明白了。 “你要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她咬牙道,“要么,我自己去开封问去!” 两夫妻大吵了一架,陆通怒而摔门出去,再回来,拍了一张纸在银线面前:“你要么在家好好带孩子过日子,家里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要么,你拿着这个去开封,永远别再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张纸是一张休书。 在陆通看来,是对银线的威胁。 在银线看来,是恩断义绝。 因为人活一辈子,不能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