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她也不敢说出来。 第二日陆睿跟温柏商量想给岳父岳母做个道场,温柏却叹道:“做不了,没人。” 陆睿哑然。 原来方圆百里有两座寺庙,都被海盗劫掠过了。因为相对普通人家,寺庙从来都富裕得多了,里面大多青壮男子。海盗不仅劫掠女人,也要补充丁口。 陆睿在某个杂记中看到过。 海盗抓了人,使其斩杀无辜者作为“投名状”,良民便被逼着成了贼。 两座庙里的老和尚都死了,年轻没抵挡住,被抓走了。如今想做个道场,都找不到人。 陆睿沉默许久,道:“从来闭门读书,以为已经自知天灾、人祸之可惧,哪知……” 哪知道只有亲眼见了,才晓得自己原来以为的自知是如此浅薄。世间情态,百姓之苦,你不走出锦绣院子,不踏着牛粪泥泞,亲自走进来看一看,是不晓得这个苦字,到底有多苦的。 下午的时候,落在后面的行李和从人们都到了。 箱笼打开,许多精致的生活物品摆进了温蕙的房中。 这一次带着银线和青杏一起回来的。不要说青杏,便是银线,换被褥的时候都觉得那被子死沉死沉的,心想姑爷这一晚上怎么受得了,又惊觉自己去了江南一年,竟也由奢入俭难了。 有这些丫鬟小厮接手了家务帮忙,杨氏、汪氏顿时轻松了许多。 刘富两口子都跟着回来了,四处走走,回来跟银线叹:“真惨呐。” 认识的人家许多都破了家了,都家徒四壁,只剩下父子几个。 堡里的乡亲们如今没有不羡慕他们两口子的,跟着温家大姑娘嫁到了江南,如今回来,都穿着绸衫,一看就是出息了。 温蕙要往墓上去拜祭,但家里的人都怕她怀着身子情绪波动太大会出意外,不许她去。 温蕙坚持。她道:“我昨天只是赶路太急了,才没撑住。咱们军户人家,哪有不面对生死的。” 她是嫁了的姑娘,自有丈夫,该听丈夫的。温柏他们都道:“嘉言你说说她!” 陆睿看温蕙带着乞求又倔强的目光,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温蕙的手:“我陪你,切要记住你已经要做母亲,要节哀。” 温蕙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去了墓上。 温蕙也是守信的人,既答应了陆睿,果然便节制。只默默地流眼泪,烧了些黄纸给爹娘,磕了几个头,在墓前喃喃地低语了些什么。 陆睿便跪在她身边,隐约听到“我过得很好”、“婆婆也好”、“你别瞎担心”之类的。 她神色肃穆,同以前娇憨的模样不太一样。 大约是因为没了爹娘,或者是因为自己也将成为一个母亲。 人一路往前走,最终会走到这一步。 不论曾如何天真,被宠着,被惯着,最终,我们都会成为没有爹娘的人。 第105章 一家人又商量着温蕙何时回去的事,因她现在月份浅,都怕路上颠簸出事,最终决定让她过了五月再回程。先谴个小厮回江州去报信。 陆睿和温蕙便先在青州住下了。 兄嫂们都觉出了温蕙的变化。 汪氏说:“你跟以前简直两个人。说话走路都不一样了。” 温蕙诧异:“有那么不一样吗?” 汪氏肯定地说:“不一样!” 她道:“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了。” 嫂嫂们私下里问起她在江州的生活,温蕙都说了,叫她们不要担心。 杨氏欣慰:“你哥哥回来便跟我们说你婆婆该是不错的。现在看来真是不错的。”又落泪:“娘若知道了,该多高兴。” 温蕙道:“我已经跟娘说了。”指在墓上祭扫那日。 杨氏又问她:“你怀孕了,妹夫那边打算怎么安排?” 若是从前还在闺阁中的温蕙,定会一脸懵逼地反问“什么安排”,如今的温蕙,只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大嫂,垂眸道:“听他的。” 杨氏惊叹,也心疼。这真的是,长大了呀。 汪氏小心地问:“是、是说房里人的事吗?” “是呢。”杨氏道,“他们大户人家讲究这个,我爹以前经常跟娘吹嘘。气死个人。” 杨氏的娘前两年便过世了,从此虽离得不远,她也再不回娘家。 这次倒是回去了一趟,因家也破了,跟她打了一辈子的姨娘们也没了。弟弟们死了一个,活了一个,活下来的那个性子变了不少,也知道认她这个jiejie了,不像从前,跟个二杆子似的见着她就梗脖子。 经历这么一场,好像所有人都变了似的。 连杨氏自己都变得平和起来,提到娘家,没那么多戾气了。 杨氏给温蕙支招:“他若不提,你也不提。他若有那个心思,你先卖软卖可怜,让他怜惜你,能作罢就最好。他若非想不可,别拗着,给他一个你好拿捏的人。切记切记,这样的人,身契一定要拿捏在你的手里。” 温蕙只微微垂着头,过了片刻,轻声道:“知道了。” 全不是从前温夫人在时,梗着脖子犟嘴的模样了。杨氏又欣慰,又难过。 汪氏有些气,道:“若是阿松敢想什么房里人,我跟他干一架,回娘家去。” 杨氏嗔道:“若是阿柏,我也敢跟他干一架。可你看陆家姑爷是什么样子,能行吗?” 汪氏就泄气了。 陆睿虽然住在温家,但都是跟温柏温松打交道,少与两位嫂嫂打交道。杨氏、汪氏的心里,他始终还像个谪仙似的,一直没落在地上。 且这个清隽俊美的贵公子,的确叫人没法像对待温柏温松一般的对待。 就说家里的硬炕粗被子,和有些简陋的饭食,明明他们天天都睡都吃,都不觉得什么。可眼看着陆睿跟他们用一样的,杨氏、汪氏都打心底感到有些惴惴又歉疚呢。 总觉得是委屈了他。 打从心眼里,的确就觉得陆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她们允许这种“不一样“,也接受这种“不一样”,哪怕这种“不一样”若发生在她们自己的丈夫身上就必须抄起洗衣棒痛打一顿。 温蕙很能明白她们俩的感受。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嫁到了陆家,是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她就必须遵从那个世界的种种规则。 哪怕是她的婆婆,她早隐隐从陆夫人身上看到很多隐藏在深处的不认同、想反抗,可也只能隐藏着,包装在平静淡和的外衣下,还不能叫她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发现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当她来内心里坚定地想来青州的时候,会绕过陆睿直接去找了陆夫人的原因。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陆睿和陆正一样在界限的那一侧,甚至于陆老夫人也在那一侧。而在这一侧,和温蕙站在同一侧的,是陆夫人。 温蕙的体质相当强悍,原本算着日子,该是女子孕期最难受的一段。杨氏汪氏都还有着成日里抱着盂盆呕吐的糟糕记忆,温蕙只有些胸闷恶心,竟几乎没怎么呕。 而陆睿住在堡里,常四处逛,和村民们交谈。后来还让刘富带着他,往周围别的百户所转了转。 回来跟温蕙说:“今年春耕看着没问题。只是气氛不好,怨气重。大概是因为很多人家都没有女人的缘故。” 年富力强的独身男性是国家最不稳定的因素。但其实想叫他们稳定也简单,只要做到两点—— 给他们饭吃。 给他们女人睡。 以上,便安稳了。 陆睿才跟温蕙说了这个事,隔日里千户所那边派人将各个百户所的百户召集了去。 村民们已经听到了消息,炸锅了—— “要发女人了!” “太好了!” “赶紧吧,俺眼睛都要绿了!” “女人是从哪来的?” “听说是山西代王一系的官员家眷和奴婢。” “真的呀?”有人搓手,“那咱们是不是也能睡个王妃、郡主啥的?” “做梦吧你!还睡王妃!给俺个丫头俺就心满意足了!” 这都是痴心妄想。 代王虽然败了,但也只是降成郡王,圈禁了起来。他的家眷依然是郡王家眷,皇家宗室。 被发过来的,都是山西依附了代王的官员的家眷、奴婢。男人一落马,女人们也跟着遭殃,虽然她们明明只是在家里打理家务,裁衣绣花。 可世道就是这样。女人走不出家门,只能依附男人。则男人贵,女人便荣,男人败,女人便贱。 百户是世袭的。温纬还在的时候,温柏便“权代”。如今温纬去世,温柏就继承了百户之职。 新的温百户果然从千户所那里领来了女人。只一看数量,跟堡里的独身男子不成比例,大家顿时就吵吵起来了,都想知道怎么个分法。 女子们手上扎着绳子,串成长长的一串,大家彼此紧紧挨着,尽可能地缩起来。面对着军堡里一群眼睛发绿的邋遢汉子,瑟瑟发抖。 眼睛里都是绝望。 温柏十分头疼。因为大家都想要老婆,但女人有限,就这么些还是他跟旁的百户争过来的呢。 大家平时都跟温家堡借人,这时候就得还人情了。一个个捏着鼻子,从自家领到的女人中分三个两个给温柏,温柏才领回来比旁的百户所多一些的女人。 但那也不够分的。 “别吵吵了!”温柏气得拔刀砍得地上的泥乱飞溅,“今天谁再给俺吵吵,谁他妈就别想要女人!” 他们日常在家里讲官话,面对村民,还是习惯讲土话。 大家缩缩脖子,都不敢吵吵了,眼巴巴看着温柏叫人将那些女人都先领进温家的大宅里。 没办法,虽然堡里有一些空房子,但保不齐这些想女人想得眼睛都绿了的男人夜里干点什么。还是放在温家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