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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方说张贵妃,最近皇帝去她那里坐了两次,喝了两回茶,估计快要复宠了。因此这些打赏下来的鲜食也就不能全归德妃娘娘拿大,两个各自都得有比对方出挑的一份特色,还不能太明显。再比如沈安嫔,最近沈安嫔吃东西没什么胃口,听负责送膳的老贾说好像还有点吐酸,怕不是怀上了这当口没敢说。皇帝这些年后宫去得少,也就是这沈安嫔那里去得勤点,后宫多少年没听新生儿的哭啼了。因此食物要特别小心,容易犯冲的不能吃,得平和着点儿。 那黑羊腿ròu燥上火,甭给慈宁宫送,一群老太妃不好伺候。陆安海叨叨着,瞥见小麟子进来,便抬眼咕哝一声:gān啥来了? 他是更加的虚沉了,其实也不过六十出头,但因为半辈子下等太监吃尽了苦头,如今常年靠砒石治风湿,因此老得肩膀都快要哈拉下来。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麟子对他说话开始变得很软和。她还记得小小刚学会走路时,陆老头儿给她唱关公戏时的模样,吭吭啐啐吊了半天嗓子都不带喘气,那时候他在她幼小的眼里丑得像一条老苦瓜,但与现在对比之下可算是年轻了。 小麟子说:我拿糖来了。翻箱倒柜半天,又接着补一句:我不吃,给太子爷的小九爷吃呐。 陆安海本来还想碎碎念她小心牙长丑了丢差事,眼睛一瞥,那厢皇九子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随进来了,就直愣愣地杵在廊檐下站着,盯着小麟子手上的糖罐子直舔嘴儿。 这个孩子长得跟孙皇后宛如一个模子,陆安海可怜他刚生下来就没了母后,嘴上也就吭不出什么。人老了都宠惯孩子,爱吃吃吧。 小麟子拿糖也不舍得多拿,怕把楚鄎的牙吃坏了。用一条竹篾片子卷了一截短短的麦芽糖,huáng不澄澄的,不过她小指头粗细,黏着丝儿的带出去给他吃。 楚鄎一小口一小口舔得小心翼翼,从御膳房一路舔到广生左门外,差不多也就舔gān净了。风再一chuī,往前到了皇帝的御书房便闻不到味儿了,也不怕挨训。 东一长街上风从北向南逛,chuī着人脸上凉凉的,他舔完了还舍不得扔,一直贪婪地吮吸着。眼瞅着就过钟粹宫了,小麟子轻轻用手扯,然后便在他恋恋不舍的眼神里,把竹篾子扔去了地板上。 景阳宫里静谧无声,跨进去往后头走就是御书房。晌午阳光打照着空落的院子,那高红殿门内显得有些幽暗,皇帝正坐在里头翻着书。 自从锦秀和楚鄎从隔壁离开后,楚昂便显得很孤寞。从前是楚鄎垫着凳子趴在御案上看他批阅奏折,锦绣在院子里剥莲子,时而望进来轻轻绽颜一笑。那种感觉在它还存在的时候很平淡,不觉得有甚么,如今走了,却忽然总有些空缺的异样。 皇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边侍立着年老的太监张福。 楚鄎走进去拜了两拜:儿臣给父皇请安。 幼小的年岁人格总不易定型,他去了楚邹那儿之后又不自觉以楚邹为榜样了,开始对着他的父皇一板一眼。 楚昂其实并不愿这个儿子与老四一样,他的四子这天下只须有一个便够。他希望孙香宁身后遗下的幼子,可以免受那些人心与朝政的束扰,做个无忧安宁的闲王。而楚邹,楚昂相信他年必定护得楚鄎很好。 却也置喙不出什么,因老四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楚昂不想再为孙皇后的事与这个最为倚重的儿子有冲突他已在日渐长成。 便顿笔笑道:我儿平身。近日吃着睡着可好?书读到哪儿了? 第94章 『玖肆』千娇百媚 楚鄎答:儿臣尚好,书读到《商书。伊训》了。 果然快进了许多,皇帝又问:听说去王府了,大哥大嫂对你好么? 楚鄎的眉间浮上一缕幸福:好,儿臣喜欢大嫂蒸的点心,大嫂叫儿臣常去。儿臣看见父皇年轻时候写的字了,还有母后为父皇画的画像,可丑。 说着嘻嘻捂嘴笑,眼里有孩童的戏谑。 御书房静肃的光景似乎因着他的笑声,立刻变得活泛。楚昂想起彼时在王府与孙香宁悉心相伴的日子,那般遥远又温暖,不免感慨。心境却是因此而放松起来:你大哥还将那些保存着,叫朕倍感欣慰。 幼小的眸瞳总是擅于捕捉细微,楚鄎凝着御案上楚昂孤单的肩膀,他爱他的父皇,便体恤道:父皇冷清,可要儿臣回来陪伴? 楚昂笑道:不了,我儿渐长,待中秋过后亦要在撷芳殿予你安排教习。 楚鄎因为那日在院中听见四哥与父皇的一番对话,只道作为一个皇子不应对人软弱依缠,因此不敢过去与父皇撒娇,便双手伏地拜了两拜退出门来。 那小而宽的袍摆随着步履一晃一晃,小麟子候在院外,正在同树杈上两只鸟儿瞪眼睛,看见他出来便牵住他的手。 太子殿下用心,九殿下近日成长颇多。仙鹤腿香炉旁张福怀抱拂尘,年老阉人沙涩的嗓音低低响起。 这座宫中的主位,也就独有孙皇后与太子才得他几次主动开口。 金字高匾下,帝王的玉龙金冠衬着楚昂清削的面庞,楚昂笑笑收回眼神,没有说话。 幽窄的宫巷内清风徐徐,从景阳门出来路过钟粹宫时,看到那根竹篾子不晓得被谁人踢进了门里。楚鄎忍不丁又舔嘴唇:我四哥小时候可吃糖? 一边说话,眼睛却一直眷恋不舍地盯着那个悄静的院子。锦秀走了,里头无人无有声息。 但其实在那个院子里的时光是他的最美好,然而那日所见一幕,晓得太子咄咄的气势是连父皇也据让几分的,他便不敢忤逆。 小麟子牵着楚鄎的小手,抬脚跨出矮红门槛。晓得楚鄎处处以太子爷为榜样,便应道:是,太子爷从来不稀得吃糖,他牙可好了!俨然不知她太子爷在还是只huáng柿子的时候,曾在她炕上啃过糕儿、跳过僵尸呢。因不想楚鄎触景生qíng,便说要带他去楚邺的皇子所逗狗儿。 三哥从来对人暖暖的,楚鄎便点头答应。 七月的御花园里紫薇花盛开,绿叶点缀着满树的姹紫嫣红,显得别样绮丽。七夕在宫中亦叫女儿节,姑娘们这日用面粉捏成各种小物状,叫作蒸巧悖悖与烙巧果子。午后还有丢巧针,太监提前两日护着水盆在日头下bào晒,七巧这天水的表面便会生出一层水膜。把绣针投下去,看水底的针影,倘若有成物成型成花成shòu者,便是丢针人乞得织女娘娘的巧了,倘若只是一条或粗或细的影子,则暗示着那人拙兆也。 来的都是一群尚未出嫁的娇女千金,假山石径旁摆着织锦小桌,有在提前练习投针的,有围着桌儿一起绣乞巧荷包的,莺莺切切,嗤嗤漫语,花团锦簇般热闹。 浮碧亭下楚邝着一袭靛蓝色亮绸织锦袍,正倚在亭柱旁慵懒而坐。十七岁的楚邝,生就楚氏皇族的面白而俊,棱角却刚劲,上唇略厚而下唇薄。那冷鸷的目中有叫人心动的不羁与散漫,清风拂动着他的袍摆,贵女千金的妙目便频频不自觉地往他身上瞄。 宋玉妍难免不放心,她正在亭中与几个要好的小姐妹绣帕子,明明贴身侍女就在跟前,偏却一会儿叫邝哥哥帮妍儿拿摞红绳,一会儿又叫邝哥哥帮妍儿取下剪子。楚邝自小被母妃bī着带她玩耍,十年下来早已经对她麻木了,叫拿什么,手往身边红木小盘上一伸,眼睛看都不看就给扔过去。 女伴们不由嗔笑:瞧,二殿下对妍meimei的好,这天下也没谁了。 宋玉妍最爱听这样的话,粉妆玉琢的小脸上难掩娇色:霞jiejie就爱说人。 她可没乱说。古人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们这呀,该是正正实实的青梅竹马。旁的几个顺着她的口风,艳羡附和。 京城的贵女千金也按着各家的官职品位拢着各自的圈子,宋玉妍的这几个属于二公主楚池一派,论身家论容貌都是其中最最风光耀眼。虽说楚池的母妃张贵妃后来失势,但宫中未嫁的公主只有她与一个半聋子不爱张扬的楚湄,加之她又一贯爱在皇帝跟前撒娇讨宠,因此丝毫不影响她的尊崇。今日她着凉不在,宋玉妍便成了里头众星捧月的主角儿。 宋玉妍打小被东平侯老夫妇宠如掌上明珠,自从楚昂上位后,她的身家也跟着宋家的崛起而蒸蒸日上,因此自幼养成个事事都要争头彩的xing子。方才几个围着练丢针,她分明丢成了一条细影子,却非要说是一枚花簪子。其实都晓得她在家中被宠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针线几乎是不拿的,她不爱拿针线,楚妙和老太太也从不bī迫她,本来上等人家的小姐又不靠针线吃饭。一众女伴都晓得她的xing子,心里头明白,只是嘴上让着,簪子就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