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标铜在线阅读 - 第五十一章 东番一夜秋风至(五)

第五十一章 东番一夜秋风至(五)

    夜中的高雄依然忙碌,就如元老院治下的所有港市一样,这里的工人也在日夜轮班建设着这处帝国新归的领土,从灯塔到各种码头,以及港口北面的货仓与铺屋,全都在不断拔地而起。

    那位带着沈有容来到台湾的船主有些话没有说对,在沈老爷与明石道友的交流中他了解到了更多元老院在台湾的行政建制。此地的确是高雄府的府治不假,但整个高雄府所辖地域却异常广大,府域甚至要一路延伸到内陆五六十里的山中。但目前澳洲人控制的其实只是其中的西南一隅,充其量只是沿着打狗川稍微深入了一些罢了。

    外海一道狭长的天然半岛将高雄护在当中,其中水道由于暗礁与沙洲的缘故不便进出大型军舰,是以海口北面靠近打狗山的海岸便成了一处天然商港,也即是那些船主口中所谓的高雄港。

    围绕着商港和商港东面一些的渔港,形成了最初的市镇格局,也是如今台湾最大的商贸市场所在。打狗山与打狗川围成的三角地带便是当下高雄地区的天然核心,而由此分别往东南东北方向而去,一直到下淡水溪西岸,在方圆近2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则分部着前金、新兴、岑雅、前镇、小港、凤山、大寮等大小近三十个堡垒村,每一村都有汉人移民近百户,如今光是这高雄府一地安置的汉人已近万人之数。在这些堡垒村外更靠内陆的地方,则还有十余个归附土族组成的堡垒乡,人数少则上百,多则近千,总数也有三四千余。所谓高雄府的治理辖境便是由这些堡垒乡村群落组成。

    而在高雄商港的对面,那道天然而成的旗津半岛的最北顶端,处在旗后山炮台掩护下的则是此地统治的中心——旗津堡。椭圆的堡垒不过数百米见方,堡墙的几处关键地方全都设置了棱堡和炮位,以此一堡之火力,便可封锁整个西子湾航道,而特殊的地形也使得要从陆路攻击此处的元老驻地殊为不易,仅以防御力量而言,恐怕台湾岛上无出此堡其右了。只是因为此处航道的天然条件不便,才只能让旗津港成为普通巡船的停靠之地,更大的海军舰艇则都在北面的左营港。

    而此时的旗津堡灯火依旧,位于堡中北面的一处坚固房屋内,两位元老正在说着关于沈有容一行的事情。

    “明天的安排,常公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那个明石道友既然敢肯定此人身份,那就应该的确是沈有容不假,目前对于大明的官员我们还是以怀柔为主,再说沈有容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明石道友从宾馆出来后并未忙着回到军营,而是再次去给元老做了汇报,像他这样的身份能亲自向台湾路的最高长官单独说事实在是难得的经历,是以事无巨细都说了个清楚,自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首长对沈有容并无恶意。

    日本、琉球、台湾的军政都是平求圣负责,但他长在平户主持对日工作,如今台湾路的实际最高长官是经略使常凯申,而正在和他商讨之人乃是元老院在台湾路的情报负责人郑杰夫,另外两位经略副使则都在各地巡视不在高雄。

    关于大明对于元老院的了解,各处情报汇集而来分析,可谓既也非。

    一方面不断传入大明的消息表明在帝国南方的海洋当中正有一股打着前宋旗号的势力在迅速崛起,但另一方面所谓澳洲人又并未被视为一个整体,宋人也许有自己的朝廷,但那都是忠臣之后,而滞留在琼州和广州的那些显然在这股势力中并未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至少在大明官员的心目中是如此。

    而且关于澳洲人的形象似乎也并不算坏,他们在海上驱逐西人,清剿海寇,攻灭那些早不履行对天朝朝贡义务的蕞尔番邦,行的却是商贸之事,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生产出了各式各样好用又便宜的澳洲奇货,纵然其中一些东西已经影响到了大明百姓的生计,但总体而言澳宋在大明的心目中还是一个不错的形象。澳洲人似乎火器犀利善于舟楫,却并未染指大明的任何一块土地,台湾只是东番,而琼州的那支武装因潘知州的缘故,全广东都道只是一团练而已。至于南洋的澳洲人诈称季宋不过是汉人立足海外的一点小伎俩罢了,一如永乐时的旧港宣慰司例。

    郑杰夫拿出确实消息,“我们通过大陆上的情报源基本确认,明廷对沈有容的最新任命的确是去登州主持水师。”

    这是傅小飞从天津传回来的邸抄内容,一同传来的还有关于登莱巡抚的人选猜测。

    常凯申放下茶杯,道“所以这样对我们倒是有些好处,元老院不是一直想在辽东打颗钉子么,我看这一回便是个机会。”

    “其实要我说没必要那么早掺和辽东的事,让大明和后金多折腾几年对我们是有利的。”

    “有利是有利,不过死的毕竟多是汉人,这么多人口损失看着让人心痛,再说,辽东的自然资源也是我们需要的。”从战略上常凯申似乎看得更为长远,这自然也离不开平求圣的时时灌输。

    “自然资源?难不成元老院还真有人相信人参的功效?”说起辽东的自然资源,郑杰夫能够想到的便只有辽参,毕竟如今有了南洋和台湾,木材和兽皮都不会缺,实在想不到辽东能有什么值得元老院着急布局的资源,若是有也无非是元老院中的皇汉党人见不得建奴做大而已。

    “不是人参,是木材。”但常凯申的话却打乱了郑杰夫的思绪。

    “南洋不照样多得很,三大殿重修都要靠缅甸和安南的金丝楠木。”

    “但全东亚能做枕木的就没有多少了,东北的落叶松怎么看都是最好的,49年后全国的铁路几乎都用的是东北松木。”

    “那元老院具体的打算是什么?”

    “具体的方略并没有成型,种种迹象都表明,来年建奴必然会大举进攻沈阳,战事一起祸福难料,若是趁乱能在辽南开辟一处港口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那些想要入关的汉民,大明不要我们要。”

    “补给会不会太长了点?”

    “应该不会,原本元老院打算先拿下济州岛的,那样补给距离便不算长,不过既然沈军门来了,我们倒可以多出一个后手,另外也别忘了,咱们在天津还有办法的。”常凯申话语中透着自信。

    “那辽东的据点所在两府想好了么?”

    “应该是在辽南。”常凯申看了眼桌上的地图,手指一路滑过盖州和复州,停留在更南方的那个尖端,“旅顺半岛。”

    “大手笔啊。”郑杰夫有些兴奋,”那好,明日我就去会一会这位沈军门吧。”郑杰夫想了想道。

    …………

    朝阳越过打狗山最南端的哨船头小丘,照进了港区。

    昨日酒席之后沈有容又独自一人在卧房的青瓷浴缸中好生泡了一回,换上一身宾馆的薄袍与草鞋,一夜倒也睡得舒服。

    日上窗台,沈有容起床梳洗完毕,明石道友便已经等在了外面,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辆精致的马车。

    和儿子以及两名家丁一样,最先吸引住沈有容目光的不是什么造型精致的车身,当众人目光齐齐移到车前的挽马身上时,便再难离开了。

    这马未免也太过神骏了些,曾久在北方防边,沈有容甚至可以断言,整个大明都不曾有过这样高大骏美的良驹。两匹没有一丝杂毛的纯黑澳洲乌骓马(注奥尔洛夫马),肩高都快与他的家丁一般了,若是能够将之骑在胯下将是何等感觉,相信不止是他,那些家丁也都在心中遐思。

    “此乌骓马乃是首长以秘法驯养,据说全澳宋不过百来匹,就连背嵬军中也是眼馋得很。”见了沈有容表情,明石道友解释道,其实沈有容的表情在他看来已经很是淡定了,他第一次见到此马时更是震惊,毕竟比起大陆上的蒙古马,日本马的体型还要更小。

    两匹骏马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打了几个响鼻,沈有容的目光才落在旁边的马车车身上。

    因为公务的缘故,他曾经不止一次上京,北方的骡马车他倒是坐过,并不是什么让人舒适的回忆。但当这辆红旗马车入目的时候,却让他暗暗称奇不已。

    最先的感觉是规整,一如此前流入福建的许多澳洲货一般。最让他觉得安心的是四个足有半人高的轮子,浑然天成的造型看不出多少人工雕饰,但任何一位大明的工匠显然都做不出这样毫无瑕疵的轮子,而轮圈上凹凸有致的花纹也让他觉得这车的做工有些高深莫测,光看质感这轮子竟也像是铁造的,但轮子本身又像是包了一层什么东西在外。

    踩着踏板进到车厢,刚好容得下四人,明石道友与沈寿峣并排坐在向后的位置,而沈有容与何乔远则是坐在正座上,两名家丁则扶在车厢之后站立,前面一名马夫,倒也紧紧凑凑。

    进得车来,沈老爷才发觉这马车内真是别有洞天,不仅座位都用上好呢绒包覆,而且座在上面还有一种欲拒还迎的舒适感,也不知澳洲人用了什么奇巧手段。新试制的弹簧虽然性能一般,用在工业机械上还差了些,但用来制作床垫与沙发之类倒还勉强,只是沈有容等人是头回享用,感受更要强上许多,这感觉反应到坐姿上便显得略微僵板了些。

    明石道友熟练地拉下支在一侧的小桌,又打开旁边暗格拿出一瓶郎母酒和四个玻璃杯子,小桌上颇为体贴地穿了四个圆孔,上大下小的玻璃杯子刚好能够卡在其中,让人放心不少。

    而马车车窗上镶嵌的居然是整幅的平板玻璃,更是让何乔远觉得惊诧莫名,须知这东西如今在泉州也并不多见,而且这样大的一幅价值应该不菲才是。何老爷甚至还有一个感觉,便是澳洲人于玻璃一物上颇有手段,无论是这车窗,还是方才的酒瓶酒杯,全是玻璃所制,而当他抬头看时,还发现在车厢顶上也挂着一个玻璃罩子包住的器物,也不知作何公用,但那玻璃罩子的完美弧度已经昭示其恐怕很贵。

    此时窗外马鞭响起,马车缓缓前行。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闽中理学渊源考卷75司徒何镜山先生乔远》

    6、《明史沈有容传》

    7、《明宫史》

    8、《酌中志》刘若愚

    9、《明代岁时民俗文献研究》张勃

    10、《明光宗贞皇帝实录》

    11、《闽书》何乔远

    12、《泉州府志》

    13、《东番记》陈第

    14、《闽海赠言》沈有容

    15、《沈有容三入东番“歼倭驱荷”考》陈九如、姚永森

    16、《ortoftakau1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