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宋堰低低地“嗯”了一声:“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他现在只觉得高兴,宝瑜说什么,其实他没有太听进去,更没有深思,无论宝瑜说什么,他应和就成了。 宋堰舔了舔嘴唇,夹起那个包子到嘴边咬了一口,猪rou馅的,比他往常吃到的都要鲜香。 “你吃了我的包子,吃人嘴短。”宝瑜托着腮看他,“那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能凶我啊。” “嗯?”宋堰迷茫地看她。 反应过来后,宋堰便笑了:“我怎么会凶你,不是都只有你骂我的份儿?什么事,说吧,就算是你杀了人,我也替你收尸去,成不?” “没有杀人那么严重。”宝瑜拿着勺子舀着碗里头的汤,“就是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又去了趟粮铺,将那本账本给取回来了。” 宋堰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为什么?” “我想帮帮你啊。不是正好中午出了李城的那事,我做得多漂亮。我就想着,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赶紧把那本烂账给理清楚了,你回来后,我不是就能给你一个惊喜了吗?”宝瑜半真半假地胡诌,“到时候你一高兴,我说我想回娘家,你不是也能在老夫人的面前,替我说两句话?” 宋堰认真地听她说完,心中的疑虑随着宝瑜的话渐渐消散,甚至笑了笑:“这有什么的,你愿意替我分忧是好事,我怎么会怪你。” “我怕你觉得我利用你。”宝瑜道,“毕竟,我做这些,也就是为了回娘家,你不是不愿意我出远门吗?” “你能说实话,我已经很高兴了。”宋堰柔声道,“不过下次,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你爱去哪里都没有关系,无论是我,或者祖父祖母,都不会阻拦你的。只要还能回来就好。”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宝瑜说着,站起身到书桌旁,将用布袋子包裹着的账本和大印交到宋堰的怀里,“那如果我说,这几天里,我一直都沉迷看话本,想做的正事一件没做,现在把东西原封不动又还给你了,你也不会怪我吧?” 宋堰再次愣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看着宝瑜的脸,总觉得她的笑容底下藏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她好像在算计他,但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又都那么的贴合他的心意。这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疑神疑鬼的,你又怀疑我什么了?”宝瑜斜他一眼,坐下来吃饭,“你觉得我在骗你?” “不,没有,当然没有。”宋堰立刻否认。 他将包裹收好,不再提这件事,只道:“大好晨光,不说那些繁冗的事,好好吃饭吧。” 宋堰没发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宝瑜闭着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 宋堰在寒春院吃好了早饭,又去给老夫人打了个招呼,和刚刚睡醒的奉文一同上了马车。 宋堰记挂着宝瑜说的要回娘家的事,心中觉得不太赞同。 他算计着时间,世道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现在南方正在闹鼠灾,灾后大疫,很快就要波及到淮宁。如果宝瑜要回家,很有可能回来的时候就会遇到封路,从而被困在平昌。平昌只是个不富裕的小县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远不及留在淮宁安全。 想到这,宋堰的眉头拧起来。 他隐约记得,上辈子时,宝瑜的娘亲是染上了鼠疫的,好在宝瑜的弟弟尽心照料,才侥幸活命,不过身体每况愈下,在两三年后就故去了。 重回一世,宋堰当然不能再看着这件事发生,他叫醒了正仰头靠在马车壁上打瞌睡的奉文,吩咐道:“奉文,你带上几个人,抓紧时间去平昌一趟,将大夫人的娘亲和弟弟都接过来,记得要快。” 奉文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诶!”,又问:“小少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宋堰沉吟一瞬:“就今日,最迟下午就出发。” 奉文咂了咂嘴,心道小少爷怎么这么着急了呢,但是:“但是,小少爷,您知道大夫人的娘家在平昌县的哪个村子,哪条街巷吗?” “……”宋堰被他问住,他不知道。 他与宝瑜相识这么多年了,却一次都没有回她的家里去过,甚至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宋堰一边懊恼他对宝瑜的关心实在还是太少,边又冲奉文道:“那你就赶紧回家里一趟,去寒春院找大夫人问一问,就将我的本意告诉她,并说,若是走得晚了,杨老夫人可能会有危险。” 宝瑜的娘亲姓杨,奉文知道这个。 他在心中复述了遍宋堰的话,确认记住了,应了声“好”,敲门让驾车的奉武停车。 眼看着奉文要往宋府的方向跑,宋堰想起什么,又招手叫住了他:“奉文——” 奉文回头:“小少爷?” “大夫人最近似乎痴迷看话本,你到时候进了寒春院,仔细观察下,大夫人最爱看哪些话本,而后回来告诉我。”宋堰低声嘱咐,“你不要直白地问她,就偷偷地看就好了,或者去问一问含桃。哪本书的褶皱最多,大夫人就最爱看哪本,懂了?切记,别惊动她,这是个惊喜。” 第31章 三十一 送走宋堰之后,宝瑜没耽搁,…… 送走宋堰之后, 宝瑜没耽搁,换了一身出行的衣裳,又找了个袋子将抄好的假账本装起来, 叫了采萍准备出门。 含桃正在擦屋里的柜子,看见宝瑜大早上就要出去, 心生疑虑。 她故意找了个借口蹭到宝瑜身边去,状似随意问:“大夫人, 今天天气可真好, 天上连丝云彩都没有, 您是想出去转转,散散心吗?” 宝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是。” “但是现在才五月不到, 该开的花还没开全呢,也没什么好看的。”含桃又问,“您是想去哪里呀?” 这次不只是宝瑜,连采萍也觉得奇怪了。 看着宝瑜蹙起的眉头,采萍赶紧拉着含桃走远, 低声道:“你怎么回事?主子的事, 是咱们能随便过问的吗,快去远点做活去, 别惹得大夫人心烦了。” 含桃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讪讪笑了笑, 又冲着宝瑜行礼道了个歉,拿着布巾子走远了。 宝瑜觉得不悦, 但也没想和含桃因为这点小事置气,她整理好了衣裳,没多说什么, 就和采萍一起出了院门。 四月底,春光烂漫,宝瑜抬头看了看树上开出的粉色小花,又摸了摸袖子里头能够帮助她从宋家脱身的账本,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一扫前几日的沉寂。 走了几步,宝瑜忽的偏头问:“采萍,你觉不觉得这几天的含桃有些奇怪?” “啊,是有点奇怪。”采萍点点头,“这几天晚上,我在外头值夜,看着含桃一晚上要起两三次夜,她以前不这样的,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而且,每天早上我回去补眠,含桃晨起,总要拉着我问东问西的,从前也没见她这么多的话。” 宝瑜道:“还有今早上,也是怪怪的。” “听说含桃这几日要成婚了,许是新嫁娘的心思敏感些吧。”采萍猜测着,又摇摇头,“但是也不知含桃是哪里来的钱,竟然这么快就典了身。” “含桃要嫁人了?”宝瑜有些惊讶,随即点点头,“那采萍,你帮我记着些,提醒我给含桃包一个红封,好歹是在寒春院里做事的,不能亏待了她。” 眼看着就要到府门了,采萍应了声,扶着宝瑜迈过了高门槛,上了马车。 为了避人耳目,宝瑜仍旧是坐着宋府的马车。她先是去了几家成衣铺子,很快出来,又借着歇脚喝茶的理由,去了中街附近的一家茶馆。马车在茶馆外头停着,宝瑜点了茶水,不过没喝,偷偷地从茶馆的后门溜了出来。 她捏了捏鼓鼓的袖子里头的假账本,敛了眉目,与含桃一同朝着淮宁府衙的门口走去。 …… 寒春院里,含桃心不在焉地做活,她想起宝瑜离开前发生的事,愈发觉得自责。 她冲动了,一定已经引起了宝瑜的怀疑。 婚期在即,含桃边高兴着,也觉得不安。自从宋堰那日找到她之后,不但为她和高盛都赎了身,还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用来贴补家用和cao办婚事。但是直到今日,她也没有真的帮到宋堰什么,这笔钱拿在手里,含桃总觉得烫手。 含桃拿着只簸箕,在屋内慢慢走着,收拾杂物。 二黄吃饱喝足,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见她在屋里,跑跳着追着她的裙摆玩。 含桃心里藏着背叛宝瑜的心思,现在看着宝瑜的狗,更加心虚了,提着簸箕想躲开它。但含桃越躲,二黄越追,含桃气急败坏,干脆不打扫了,纲想要放下簸箕回自己的屋子,听见外头传来奉文的声音:“含桃姑娘——” 含桃愣愣地回过头。 她转头看了看院子里其他的丫鬟,都正在做活,好奇心重的抬头往这边看了几眼,含桃心跳得更快了几分,总有种好像已经被人看透了内心的错觉,她硬着头皮去到奉文的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紧张什么。”奉文知道含桃的身份,笑了下,“我来是公事在身,不用躲着人。诶,大夫人在不在?” 他这样说,含桃的紧张情绪散了几分:“刚出去了,找大夫人做什么?” “小少爷说,想去接大夫人的娘家人来淮宁住几天,但是又不知道大夫人娘家具体住在哪里,就让我过来问问。”奉文不死心地探头,又往屋子方向看了看,而后叹了口气,“小少爷催得急,怎么大夫人竟然不在呢,我这可怎么交差。大夫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含桃摇摇头,“但是大夫人前几个月回了一次娘家,是咱们府上的车夫送的,你要是实在着急,不如去找上次的那个车夫问问?” 奉文恍然大悟:“没错,没错,含桃啊,以前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机敏!” 奉文的夸奖没让含桃高兴起来,毕竟做了亏心事,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催着奉文赶紧走:“你找着法子了就快点走吧,要是让旁人看见我和你走得近,传到大夫人耳朵里,败露了怎么办?” “我还有个别的事,办完了就走。”奉文低声道,“小少爷听说大夫人最近常爱看话本,想买几本大夫人喜欢的送给她。这得麻烦你了,含桃,你知道大夫人平时爱看什么样子的话本吗?” “大夫人爱看话本?什么时候的事?”含桃神情迷茫。 “你不知道?”奉文摆摆手,“没事,你赶快去屋里看看,小少爷说了,看看哪本被翻得最多,最旧,大夫人就喜欢哪本。我在这等着你,你快去。” 含桃应了声,放下了簸箕就往屋里走,奉文负着手站在大门口处,怡然自得地等着,顺便朝着一个朝他看过来的漂亮丫鬟抛了个媚眼。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随即脸一红,转身跑走了。 奉文咧着嘴笑起来,他有点累,干脆靠在门框上,眼光不经意地扫向含桃刚刚放在地上的簸箕,瞧见了一张小纸片。 很小的纸片,只有拇指那样大,上头写了半个“壹”字,应是被扯碎了。 奉文跟在宋堰身边许多年,对数字敏感异常,他皱了皱眉头,将那张纸片捡起来。 顺便蹲下来在簸箕中的其它杂物间翻了翻,又找出来三张小纸片,上头分别是“壹”字的另一半,另三张拼起来是个日期“辛丑年四月三日”,是去年的日子了。 奉文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他想了想,把那三张小纸片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想着待会和宋堰说一声。 宋堰与他嘱咐过,发现大夫人的任何异样,只要禀报于他,不管有用与否,都能得一贯钱的赏银。 刚刚放好,含桃从主屋门口出来了,走到他身边摇摇头道:“小少爷是不是弄错了,我进去看了,那回三爷送的话本还整整齐齐地在大夫人的桌上放着,应该都没翻开过,簇新的,一点折痕都没有。” 奉文诧异地问:“你确定看仔细了?” “这还能有假?”含桃道,“反正这几日,我在大夫人房中打扫的时候,也没看见她看过话本。” 奉文想起宋堰说过的话,心生疑虑,难不成大夫人在欺哄小少爷吗? 他想了想,又追问道:“那大夫人这几天,有什么异样吗?” “除了睡得晚一些,倒没有旁的奇怪的地方。”含桃低头回忆了片刻,又抬起头,“噢,也有一点,这几日早上的时候我收拾房间,钵盂里的水总是墨色的,好像是用了许多墨。” 奉文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装着那几块小纸片的荷包,半晌,点头道:“我知晓了。” 说完,他急匆匆地便转身离开了寒春院。 含桃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拿起簸箕,本想去倒,瞧见里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许多秽物都散落到了周边的地上,气恼地踹了一脚:“谁呀,翻我的簸箕干什么!” …… 宝瑜带着含桃站在衙门的门口,手中握紧了那个账本。 宝瑜知道如果将这个账本交进去,会发生什么,宋家会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但她会得到自由。 应该这么做吗? 宝瑜闭着眼站在门口,几次想要迈出那一步,但又止步。 过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采萍走到一处代笔先生的书摊前,付了银子,低头写了一封书信,连着那个账本一起交到了采萍的手上,低声吩咐道:“采萍,你拿着这些东西去一趟城东的驿站,告诉他们,将这些东西保存七日,如果七日后我还不来取,就派人送到府衙。” 她到底是不能狠心对宋家下杀手,她确实是个心软的人,不忍心将人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