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太平令第四折上
怀秀园本是洛都园林的集大成者,而园中景致之胜,便在这揽月一庭。 庭外的小径两旁,幽静的竹林之中鸟鸣啾啾,偶有微风拂过,便听得竹叶声簌簌渐起,一片幽雅深邃,不染尘华。 揽月庭的主厅堂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数间轩室,为投主人与宾客所好,布置得均是简约而不失雅致。 轩室以檀木为墙面,更有轻纱帷幔自梁上垂下,随风微动,柔和地拂过低矮的阑干。门外廊下台阶两侧皆是各设有一只镂纹各异的精巧香炉,炉中的白雾袅袅地升腾起写意的形态,香气清幽不腻。廊上檐角每隔一段便悬有一只百鸟纹铜风铃,若有清风徐来,便是璁璁作响。 整间揽月庭东临引入园中的洛水支流,西为茂林修竹,庭院内外遍植芳草奇花,颇为幽静。又因地势居高临下,仰可观日月星辰周流升沉,俯可见亭台楼阁错落棋布,实为幽居观景之佳处。 只是因明日并非官署休沐之日,故而就任京中的宾客少有应邀留宿者,余下的皆是闲士散官或是与石氏多有来往的商贾名士。 此刻时近晚膳,宾客们在揽月庭的庭中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而园中管事已将宾客们的住所安排完毕,只待仆役们收拾得当,便可各自入轩室歇下等待侍从送来晚膳。 风茗环视了一番揽月庭的景况,便大致地对每位留宿者的客房布局有了些了解。为尽宾主之谊,园主石斐入住揽月庭的主厅堂,而她的客房则是西侧第四间。在她较为熟悉的几位宾客之中,沈砚卿入住西侧第三间轩室,慕容临入住西侧第二间轩室,苏敬则入住西侧第五间轩室。孟琅书原本要留宿于东侧第二间轩室,只是不巧廷尉寺中似乎接到了什么案子,临时差人来寻他,故而这间房便就此空了下来。 为方便侍应,西侧第一间房均为侍者居所,因石斐素来喜好冷食,故而东侧第一间房下实为一间冰窖,而此房由园中管事留宿。除此外,时下的洛都名士多喜好枕雅乐入眠,而石斐颇爱琴瑟之音,故而令鼓瑟的女乐伶在东侧第三间房待入夜后鼓瑟奏乐。 风茗又开始默默地将那些不甚相熟的名士的客房一一地对上园中的格局,以备不时之需。然而不待她完全地熟记在心,便听得东侧房中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惊呼,随即便是一阵物品翻倒打碎的破裂声。 石斐似也是始料未及,却还是笑着向与他攀谈着的几人道了不是,这才匆匆地走向了东侧轩室,宾客之中亦有好奇者随之前去。风茗试探性地看了看沈砚卿,后者刚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似乎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向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风茗会意,向着沈砚卿报以一颔首,便举步跟了上去。 发出惊叫声的是在东侧第二间房中收拾打扫的仆役,风茗到达房门外时,正看见石斐拔出随身的佩剑斩断了一条青绿色的长蛇,而仆役跌坐在地,小腿上有清晰可见的两排蛇牙印。 见此情形,几位好奇而来的宾客脸色都有些挂不住,园中出现了蛇类到底会让人觉得颇为不安,倘若是毒物,岂非自身难保? 风茗定了定神,迅速地想过了接下来的诸番可能,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向着石斐欠了欠身,姿态娴静柔和:“石大人,小女子风茗,略略知晓一些医术,可否让我近前一观?” 石斐转身看向风茗,又带上了那副和气生财的微笑:“风小姐本是贵客,这等事情,何必劳驾呢?” 风茗亦是笑了笑,眸子里闪烁着澄净而温和的光芒:“石大人此言差矣,虽然可见此物并无致命的毒性,还是要尽快查明,方能让园中各位放心。” “如此,有劳风小姐了。”石斐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风茗又向着石斐微微一欠身以示谢意,而后快步上前,端详了一番仆役的脸色与伤口,又细细地问过他一些关于这伤口的问题,最后方才切过他的脉象并仔细地看了看那只早已死去的青蛇。 “风小姐可有什么结论?”有人等得一时焦急,不禁开口询问道。 “幸而并非是毒物,不过是常见的菜花蛇罢了,他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风茗起身,向着门口的人们笑了笑,似有几分拘谨,“若是害怕房中会有,不妨去寻些驱虫的香料来,便可高枕无忧。” “麻烦风小姐费心了。”石斐一面客气着,一面吩咐下人,“梁管事,将这儿收拾干净,一会儿去取些避虫的香料给两侧厢房备上吧。” 侍立一旁的管事一面应声,一面剜了那名仆役一眼,两人向着石斐行了一礼,便开始动手收拾起了方才被碰翻的摆件。 事情至此已然得到了解决,石斐当先返回了庭院中央,门外的几人也低语渐渐着散去。风茗飞速地环视了一番这间轩室的布置,屋中桌椅床铺均是由檀香木制成,正对着房门的书桌上原本规整地摆放着常见的文房四宝,只是此刻已是颇为混乱。 书桌后窗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只精巧的银纹弓弩,只是并未上弦也未配上弩箭,想来应是石斐收来的古物藏品之类。而北侧墙壁上则挂着一幅题字工笔画,匆匆一瞥间只见得画的是一只飞鸟停驻在一簇血色繁花之上,空白处题着一句“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见众人已然散去而自己也并未有什么新的发现,风茗也不好在此多留,待她慢悠悠地回到庭中之时,西侧轩室已然洒扫完毕,风茗大多宾客皆已回屋,思索片刻,信步走向了自己的西侧第四间轩室。 刚一走入轩室,风茗便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这间轩室虽然大致结构与方才那间相似,屋中的布置却是颇为不同。 房中的帐幔桌椅均是依照女子卧房的形制布置,却也不失风雅大气。西侧窗边挂着一幅长画卷,画中枝上的一簇簇山茶开得正是浓烈,而花荫下的华服少女拈花回首,悠悠一笑。空白处题着一句“犀甲鹤头傲霜雪,入春犹见岁寒姿”,亦是描摹山茶的诗句。 桌上正中摆放着一面缠枝纹八角菱花镜,镜旁规整地堆放着几盒精巧的胭脂香粉与镂着云纹的晚膳食盒。风茗走上前取过这些物事一一看过,菱花镜做工精美自不必说,胭脂香粉均是出自洛都近来极受女子青睐的缀玉轩,而食盒之中则是一些风城特有的菜品。石斐如此八面玲珑的心思,也难怪能一跃成为洛都首屈一指的富豪而多年不变。 她取过食盒,正打算用晚膳之时,忽而便从东侧窗外瞥见庭中有人被管事领着似是要前往主厅,而那人的装束正与她先前离席之时所见完全相同。 风茗的目光不经意地沉了沉,但此处毕竟离主厅堂有一段距离,那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直到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神秘的来客才带着几分不悦的神情,随着管事离开揽月庭。 他们似乎谈得并不愉快?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管对方是来自何处,既然多半是事关醉生散的生意并且货物已到了洛都的渡口……是价格上的分歧? 风茗一面打开食盒开始用晚膳,一面漫无目的地思索着今日的见闻,这才渐渐觉出了几分早在宴会之时便存在的不寻常之处。 石斐每邀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便使黄门交斩美人,宴毕,斩者常有十余人。钟太宰与大将军尝共诣于斐,太宰素不能饮,然亦不能止斐,辄自勉疆,至于沉醉。 这是风茗在远远见到那几具尸体时,脑海中在短暂空白后想起的传闻。以太宰之高位尚不能止其张狂行事,今日石斐又因何而如此轻易地听从了慕容临的劝阻?除非……他原本就只想杀那一两人? 风茗径自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乱麻般的思绪。待得她用过晚膳又取过了园中仆役送来的驱虫香料后,便将屋内收拾得当,走出了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