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接下来是从2933航班事件延伸过来的地面保障工作。针对有通缉犯通过了安检登机一事,中南航空后续将加强安全检查的力度,确保航班安全。 第三项内容与萧语珩有关,乘务服务中心宣布,由于她在外场发病,拢乱了机组的正常工作秩序,增加了同机组乘务人员的工作量,被停飞三天。 这样的处理结果在空乘人员看来有些不近人情,毕竟生病这种事是谁都无从预料的。如果可能,谁愿意病在外场?一时间,大家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顾南亭说话了,低沉的嗓音有种无形的威慑力:“乘务服务中心的职责主要是维护飞行安全,处理偶发的机上紧急事件,其次是照料乘客。每一个班机我们都配有规定数量的乘务员,如果其中有人因个人原因无法正常开展工作,又没给公司时间进行调配,就会加重机组其他人的工作量,导致航班服务质量受到影响。”他傲然睨视众人:“所以我希望在座各位,齐心协力,确保中南航空的空中服务质量。” 楼意琳凑过来,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怎么有种大boss是放你假的错觉?” 萧语珩没说话。 散会后,顾南亭的助理最后离开,走到萧语珩面前,他微笑:“语珩,顾总请你去他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在二十二楼,萧语珩敲门,得到回应后,推开了那道沉重的木门。 顾南亭此时脱掉了西装外套,上身仅着一件衬衫,没有打领带,远远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低头签批文件。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影打在他身上,烘托出他身为上位者的威严。 确认萧语珩进来,顾南亭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只用左手食指轻扣了下桌面,示意她坐过来。 五分钟后,他合上文件,抬头,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峻:“基地管理中心新的人事编排已经在进行,你是准备留在这边,还是调去古城基地?” ☆、艳域12 中南航空总部设在g市,在全国辖有六个基地,每年总部的基地管理中心会进行人事调整,全面调换直接面对乘客的乘务人员,确保各个基地都有新鲜血液注入。这种调整,多少还是会考虑到员工的家庭所在地以及个人意愿。当然,不可能百分百照顾周全。 萧语珩大学没读完就已进入航空业,至今工作已有三年。这也是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却有着超乎同龄人成熟的原因之一。起初两年,她主动申请调离总部,这样一来,每年就有大概七八个月的时间是被外派出去。直到一年前萧素的身体出了状况,顾南亭才把她调回来。 结果就是,她又回到冯晋骁身边。 不想干涉的。偏偏心情如同‘他的女人跟别人睡了,他却不得不照样原谅她’一样窝火。尤其面对冯晋骁冷然又骄傲的姿态,顾南亭想不动怒都不行。 本来这种正常的人事变动,他大可不必征求一个小cc的意见。可他想要看看,萧语珩是不是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南亭的独断专行,萧语珩太了解,所以当他以总裁的身份轻飘飘地把这道选择题丢过来,气氛顿时就有些剑拔弩张。 迎视他的目光,萧语珩语调有了些许波澜,“你都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中南航空总裁办公室里,凭我一个小小的cc,有选择的权力吗?” 你既然这么问,就是以另一种身份。可你明明已经知道结果,偏偏还要让我选择? 顾南亭眼里一黯,表情却是纹丝不动:“什么叫有了伤疤忘了疼,我算是亲眼所见。” “没办法,心不争气。” 明亮的眸底雾气弥漫,萧语珩听见自己说:“可是,当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要重新开始,我拒绝不了。” 我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颗不受管制的心,等这个开始,太久了。 本以为断了的缘分,再不可能继续,尤其冯晋骁还是那样一个骄傲的男人。想起那时她提出分手,他眼睛都红了,却到底没能说出一句软话。那个时候,萧语珩是真恨他啊,那种身心俱痛的感觉,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她大学都不念了,只想走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不见他。可那些夜不能眠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心,舍不得。 所以就接受萧素的提议,进了中南航空。然后没多久就听说冯晋骁要回g市了,为了避开他,萧语珩向顾南亭申请,调离总部。古城基地其实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可那里有太多和冯晋骁的回忆,萧语珩哪里敢去? 可是,无论人在哪里,只要心还留恋,注定是牵绊。 两年后的破镜重圆就是最好的注解。 连顾南亭都看不出她还在对冯晋骁念念不忘,考虑再三把她调回来。她却在悄无声息间走回了一条曾让她跌得头破血流的老路。只因在那个凄清的雨夜,她和誓言永不再见的男人大吵过后,那人嗓音一哑地说:“无论我之前做错过什么,都原谅我一次,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 那是萧语珩第一次听见冯晋骁说喜欢。两人情好时他都不曾说过。 这份迟到的表白,对萧语珩而言,太珍贵。 尤其分手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对于她的绝决,除了不能接受,或许他也是有恨意的。恨她跟顾南亭走,恨她太孩子气不懂得体谅他的为难。 其实不是不懂啊,只是萧语珩实在分不清,那究竟是为难,还是,余情未了。如果答案是后者,她宁愿永远糊涂着,不明真相。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可在经历两年的分离之后,萧语珩的伤口不仅没有痊愈,甚至出现溃烂的迹象。她就在想:是太爱了吧,那是不是该趁着还爱他,再试一次?如果最终的结局依然不能如她所愿,就再也不爱了。无论再遇到谁! 她很庆幸雨水掩盖了眼里滴落的泪水,让自己在他面前不至于显得太狼狈。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萧语珩终于把手递过去,在心里说:冯晋骁,我就看看,有没有爱错你。 那么倔强。 又那么,毅然决然。 当冯晋骁再次握住她的手,萧语珩心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坚持,就这样败给了爱情。 她是那么执拗的一个人。连对待爱情都如初一辙。明明不算万分出乎预料的结果,可就这样被她直接摆在面前,他所感受到的震动,直直颤入心脏,难以平复。隔了很久,顾南亭说:“好。”意思不明的一个字,终止了这场谈话,然后他在一份文件的尾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 她的爱情,她有权力作主,萧语珩并不觉做错。对他解释,已是例外。 安静片刻,她起身,走到门口停下:“这次是我不对,身体不舒服,没有提前通知调度席。”从决定到中南航空,他的羽翼下工作,她一直努力做到最好,竭尽全力争取不给他添麻烦。 明亮大气的办公室里,安静得仿佛能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心跳,顾南亭抬眸,注视着她的背脊:“下不为例。”其余一切从早上就强忍不说的关切之语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响起,秘书告之:“顾总,萧氏集团的萧总到了。” 萧语珩即时退出他的办公室。 在门口遇上萧熠,他身后跟着助理。 看见她,萧熠略一挑眉:“总裁召见?看你脸色,不像是表扬。” 萧语珩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连敷衍都懒得,“我去调度席拿航班表。” 萧熠从来都是最懂她的人,确切地说是最疼爱,闻言摸摸她发顶,“要是不急,等我一会。”抬步迎上从总裁室出来的顾南亭。 突然很想见冯晋骁,甚至冲动地想要问一句:如果当时你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话,你的选择会不会是我? 真的就把电话打过去了,可惜,无人接听。 带着点涩意地笑了笑。何必呢,都已经这样了,即便他说会,又能改变什么?那些失去了的,注定回不来。 萧语珩独自坐在休息室里,如同三年前失去冯晋骁时一样,安静而孤单。 萧熠的人比冯晋骁的回电早到,助理把车钥题递到他手上,独自走了。 到停车场提了车,萧熠问她去哪。 萧语珩带些愧疚地说:“明天再回去看我妈吧。” 萧熠了然一笑,然后听她补充:“省委大院,冯家。” 萧熠打火的手明显一顿,又很快恢复,车子启动的同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也好。”倒也不追问她和顾南亭有何不快。 兄妹俩虽亲近,但彼此向来不过问对方感情上的事。路上只是随口闲聊,更多的是萧熠询问一些她工作上的事情,直到快到冯家,萧语珩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制服,非要回去换身衣服。萧熠向来惯着她,只好调头先送她回她自己的小公寓。 这么一折腾,等萧熠把人送到,太阳已经要落山。而冯晋骁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回过来,告诉她刚才在省厅参加了个临时会议,让她别急,这就赶过来接她。 萧语珩语调平稳地告诉他:“我在大院了。” 那边停顿了一秒:“我就回来,等着。” 萧熠见她面上没什么不妥就走了,然而没走多远又把车倒了回来,终于没能忍住,他问:“赫饶她,什么时候的事?” 从前不说,是因为知道他心里装着一个人。现在,萧语珩不希望他错过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具体我也不清楚,因为她从来都不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比你爱贺熹久。” 比你爱贺熹久。 那么漫长的一段光阴,仅用六个字就带过了。 萧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等萧熠的车消失不见,萧语珩才走进大院,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下,按门铃。开门的是保姆玲玲,见到她略有些意外。进了客厅,就见穿着印有多啦a梦睡衣的一小坨抱着牛奶坐在沙发上扭脸看过来,脆生生地喊:“小姨!” 稚嫩的童音令萧语珩心中一软,她走过去,揉揉小家伙的脸:“以为这么长时间没来,依你的智商,得把小姨忘了。”她往楼上看了一眼:“你爸爸又没在家?” 小家伙摇了摇脑袋,过了一会才说:“作为小姨,你为什么总问我爸爸?” 萧语珩随口逗他:“异性相吸呗。” 小家伙认真想了想:“不懂。”然后埋头喝牛奶。 等他喝完,萧语珩给他擦掉嘴角上的两撇白胡子,才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那个东西最近有没有回来?”她口中的‘那个东西’,自然是指冯晋骁。 图图爬起来,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你不来,那个东西也不来。” 萧语珩掐掐他嫩得能挤出水来的小脸蛋:“这个不可以学我。乱叫,小心他修理你。” 图图呲牙笑,聪明地改口道:“小叔好久都没回来了。” 这时,一道近乎完美的女声忽然响起:“你来了。” 萧语珩抬头,视线落定在二楼的叶语诺身上。 萧语珩注意到,她化了精致的妆,不浓不淡正合宜,艳丽的披肩随意地搭在肩上,合身的裙子服帖地包裹着她修长的身材,蓬松的卷发再为她增添几许妩媚之感,整个人看上去既风情又有韵味。 每次见她,都觉得,她的美丽,更胜从前。 开口前已粉饰好所有情绪,萧语珩微笑着叫了声:“姐。” ☆、艳域13 叶语诺垂着眼,表情淡淡,缓慢步下台阶,停在她面前:“晋骁没和你一起?”声音低柔,语调平稳,让人听不出情绪。 正是傍晚时分,夏初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清爽舒服。萧语珩墨黑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他去省厅开会,我从公司过来。” 叶语珩走向图图,把儿子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蛋,小家伙咯咯的笑声中,她说:“上个月他怎么自己回来,你们闹别扭了?” 萧语珩双眸一转,夕阳微弱的光沉进她的眼底,显得瞳仁格外透亮:“可能吧,忘了,我们没有几天是不别扭的。” 明明是实话,可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听在别人耳里却隐隐透出亲昵的意思。叶语诺把目光转向图图的小脸,眼神却是空的:“晋骁那个人太骄傲,你是又倔又孩子气,在一起难免会有磕碰,他要是让着你点就能好了。” 是啊,要是他能让着我点。可惜,他却不怎么惯着我。连你都看出来我们越来越像,不适合在一起了,我却倔强地坚持。 萧语珩望着jiejie沉静温婉的面容,笑而不语。 叶语诺抚平被图图拉扯的披肩,又说:“上次晋骁回来,爷爷和爸爸问起他的婚姻大事,你们,商量过吗?”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语气。 冯晋骁已到而立之年,结婚的事确实该提上日程,被催促是情理之中。不过,一句“他的婚姻大事”似乎已经是在表明,与她萧语珩无关,又何来商量一说?况且,他确实从未向她提起。 萧语珩眼眸微垂,神色极静:“没有。” 像是没料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坦白直接,叶语诺抬眼看她。 明眸灼灼,容颜如玉,不亏是省台的当家花旦,第一美女。在她沉静的注视下,萧语珩不慌不忙的起身:“我去看爷爷。” “他在后院。” 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萧语珩身上镀上一层虚实不清的晕影,素白的长裙抹去了年轻女孩子骨子里的活泼和张扬,那份超乎同龄人的沉静端凝让叶语诺觉得陌生。 是在什么时候,那个天真幼稚的有些傻气的小丫头已悄然长大,懂得用不动声色面对她? 怀中的儿子张着小手伸向萧语珩消失的方向,嘟哝着唤着小姨,叶语诺却只一味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置若罔闻,直到房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开启,她的神思才归位。 或许,她坚持坐在这,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叶语诺转身,就见一抹挺拔的身影云淡风轻地走进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然后就听他嗓音低沉地称呼她:“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