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是主子
這下屋裡幾人也明白過來,夫上這是真怒了。 平時看杜丹粗鄙不堪,錦衣玉食似不識貨,粗茶淡飯也不在意,就像個沒見過世面沒眼光的小家子婦人,整天在外頭跑,那精力倒是讓她更像粗活幹慣了的,只會讓下人將她瞧低。 加之她沒發過脾氣,不太使喚人。誰曉得她心裡那什麼尊重,下人只會覺得這主子沒威儀,連下人都不敢使喚。杜丹不是不明白階層間的差異,可她以為自己那套開放的態度行得通,就算不符這世道,應該也不會出啥亂子。 畢竟主子善待下人,下人就算不感恩,至少不會埋怨吧? 誰知會是這結果。 這事剛好撞上她事多心煩的槍口,她自我解嘲,早就知道自己在管教下人這檔事上沒拿捏好決定。果然是不把事情處理妥當,就等著事情回頭來處理妳! 被弄這一齣,也是活該。 瞧來怒火高漲,但實際杜丹心裡非常冷靜。 她知道這事自己越早弄好來越好,拖著只會讓情況更惡化。現在不過自食惡果,待收拾。 高門大戶那套,她不是不懂,只是先前不太願意擺那姿態派頭。可現在事多忙碌……她最重的還是實際。我有閒情餘力時不介意與你慢慢磨,好好說。但情況不允許時,怎麼效率怎麼來。 偏廳上,她自個兒從主屋那走過來,就走到主位落座。 小廝丫鬟們都瞧得出夫上今日情緒不一樣,個個俐落得很,點燈奉茶,個個守好崗位,氣不敢亂喘。 如此肅穆氣氛下,谷逍遙頭個到了,他正好回宅,離偏廳近,聽藥僮喚,就直接過來。 「先坐,等人齊。」杜丹說。 谷某人眉一揚。一句話,便能聽出今日狀況有異。他沒多說,直接在位置坐下。 第二個到的錢清貴,他聽小廝通報,也是立即就過來了,路上許是已經聽到一些風聲,剛踏進廳裡的他面色可不怎好。不過見著杜丹,也是立即換上笑臉。 「夫上。」 「先坐,等二爺。」 杜丹聲音不冷不熱。錢清貴也在自己位置坐下。又等好一會兒,人在外頭給通知上的申屠冺才趕回來。 在他到時,見廳上的沉悶,心也是一動。不過二爺面上表情沒變化,點了個頭,便在屬於自己的位置入座。 杜丹放下茶碗,深吸口氣。 她頭個到,在這兒坐得最久,時間正好夠她思索出一些決定。 「突然喚你們過來,是想與你們說些事。」 見三人全看過來,她繼續道:「咱們宅子情況特殊,我非高門出身,可咱們屋裡下人卻是大戶出來的,這主僕間,想法不同,使喚得不得手。」 這是直接破題了。 錢清貴捧茶碗的手幾不可察地一僵。宅裡都是錢府過來的,論錯處,可得算在他頭上。 杜丹如此明講,他心都涼了一半。 杜丹也沒明顯情緒,就是平鋪直敘地往下講。 「你們三人院裡用人我不管,可我屋裡乃至大宅,這人許是得換換。」 「換便換了。」谷逍遙瞇眼,不解這點事有啥需要特地將他們喚過來。 杜丹淡淡睇了他一眼。 「大爺做為內宅首位,宅裡奴僕是該你管,你可要予我些意見?」 谷逍遙一愣。 給意見? 「意見……」這位大爺陷入長長沉吟。 這位顯然只顧著自己那些瓶罐藥草,外加那醫館,已經投入所有心神。宅裡奴僕……關他啥事? 瞧這模樣,不用想也知道這傢伙壓根不懂管宅。 杜丹心裡翻他一白眼。 接著視線又繞到了申屠冺身上,瞧了他一眼。接著再度移動,落在錢清貴身上。 此時錢清貴面上還能帶著淡淡笑意,實際全身卻是繃緊了。 「我想聽聽三爺說法。」 錢清貴讓自己盡量語氣平常。「使喚不得手,換了便是。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是天,沒想法不同一說。」 「若奴才心有不滿,如何處置?」 「不滿?輕則逐出府,或賣予牙人。重則去他半條命再發落。」美人爺這話說得輕淺。廳裡廳外的下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位爺的手段,在錢家可是出了名的。 「何為輕,何為重?」 「由心。」錢某人回得如此平靜肯定。 杜丹閉眼深吁口氣。 這才是大宅裡的主子。 再睜眼,她已下了決定。 「適才我院裡有丫鬟嘴上頂撞,道是在我身旁過得不如粗使舒適,得在外任烈日曬,給粗野漢子瞧,聽來真真委屈。」她聲音依舊漠然。 語調沒特別起伏,也不像發脾氣,但就是這般平靜,反倒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別說廳裡下人,就是她這三位夫婿,都沒見過杜丹這模樣態度。 說來,杜丹瞧來脾氣好,可並非真好脾氣。 只是在商場上打滾久了,養出了圓融。接觸的人各形各色,可普遍也有一定能力,與其頤指氣使使喚人,她更習慣溝通,也能去尊重每個人的個人特質。 大夥都是成熟人,知道分寸,氣燄高不會讓自己顯得比較高尚。至少杜丹覺得那挺蠢。她這套工作哲學是在以前的老董底下養成的,那老人家就從沒覺得他是董事長大夥就得把他當神佛拜,能幫公司賺錢才重要。私下相處,就和朋友一樣,互開玩笑都沒問題,可杜丹打從心裡尊敬他。 可惜那套風格,似乎不適用於現下處境的自己。 這讓她心裡不是滋味。 好像自己過去花了大把歲月養成並自豪的玩意兒,突然被貶得一文不值,那種反差教人心頭空空的,說不出的失落。不過她也明白,何止環境,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自己只能去適應。 「本以為咱們這般小宅子,規矩不嚴,下人過得應該快活些,沒想是我自作多情……既如此,我今日便把這規矩立一立。」杜丹說到此,眼神瞟過廳上一眾人等。 她的三位夫婿表情或蹙眉或淡定,下人們則從這位夫上突然改變的態度,感受到了只有主子能帶給他們的明顯壓力,紛紛垂下頭,不敢與之直視。 視線走一圈,杜丹最後看向廳外,她身邊的楊嬸和三個丫鬟早早便跟來了,只是這般場面,主子沒發話,就是給吃了豹子膽,也沒人敢闖進來,只能乖乖站邊上等。 「善水丫頭,既然跟在我杜丹身邊做丫鬟這般委屈,妳便回去將東西收拾了。」 善水臉上已是涕淚交雜,聞言立即從廳外奔了進來,撲伏在地。 「夫上!善水知錯!善水知錯!您大人大量,別將善水趕出府啊!善水知錯!善水知錯了啊!」 小姑娘一顆黑腦袋碰碰地不斷點地磕頭。 錢清貴在一旁,面色相當難看。 這恐怕也是三爺長這般大頭回命令被人這般無視,出了錢府就造反,簡直與打他臉無異。 杜丹態度冷然。 「說待我身旁比粗使不如的是妳,讓妳幹粗使舒適去妳不依,讓妳離了去又在這兒哭鬧做什?」 「善水一時給矇了眼,犯了大錯,求夫上原諒!求夫上原諒!」小姑娘繼續磕著頭。 那頭撞地的力道可不小,碰碰地,怕是再不停,腦就要給撞開花都有可能。 杜丹心裡非常不舒服。 不只是氣悶,更因為眼前畫面…… 她年紀畢竟有了。 善水這般才十來歲的小姑娘,瞧在她眼中,是她女兒的年紀,當了媽的人,見個小姑娘這般傷害自己身體,心哪能不受影響。 但她知道,大翼不是她原本的環境。 這兒的孩子早當家,善水這般年紀,嫁作人婦的都不在少數。這些姑娘的心思,也未必同她認為的孩子般單純。 要不是錢清貴人就在廳上,當他面給逐出府,肯定也回不了錢府。她其實不敢肯定,善水這小丫頭還會不會是這般作態…… 心情很是煩躁。 但她畢竟自私,今日不把這位置站穩來,毀的怕會是自己。 「原諒?」她輕聲複述。「妳領例銀時,可有想到自己身分?」 善水低聲啜泣。 杜丹陡然拍桌,加重語氣:「可有想到?!」 這一喝,許多人心皆是一驚。 「妳腳下踩的是杜府的地!今兒我是一宅之主,這家便是我給撐著養著,妳可當自己在屋裡伺候些茶水,例錢便會自個兒從天上砸下來?妳可知自己伺候的是位妻主?!妳可是把我杜丹當作宅中只顧繡花喝茶的婦人瞧了?哈!」 她可是許久沒這般拉高聲音,幾近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叫了。 「真真不講理?呵,好大口氣!我杜丹可不知道,哪家主子得與奴才講理來的?今日妳可是與我杜丹平起平坐了不成?」 「我敬重三爺,信了錢府出來的下人,肯定規矩嚴,予以善待,信了你們會幹好自己活來!可妳說妳回報了我杜丹什麼?」 「尊重給當成了隨便,善待給當成了不講理來;我杜丹把妳當成個人來說話,妳不領情,非得把自己作畜牲,要給打罵了才知怕,如此不知好歹,自我作賤,妳愛當奴才,我杜丹便把妳當奴才!」 ** 作者的話: 嗷嗷~~這章有三千字! --简体版-- 这下屋里几人也明白过来,夫上这是真怒了。 平时看杜丹粗鄙不堪,锦衣玉食似不识货,粗茶淡饭也不在意,就像个没见过世面没眼光的小家子妇人,整天在外头跑,那精力倒是让她更像粗活干惯了的,只会让下人将她瞧低。 加之她没发过脾气,不太使唤人。谁晓得她心里那什么尊重,下人只会觉得这主子没威仪,连下人都不敢使唤。杜丹不是不明白阶层间的差异,可她以为自己那套开放的态度行得通,就算不符这世道,应该也不会出啥乱子。 毕竟主子善待下人,下人就算不感恩,至少不会埋怨吧? 谁知会是这结果。 这事刚好撞上她事多心烦的枪口,她自我解嘲,早就知道自己在管教下人这档事上没拿捏好决定。果然是不把事情处理妥当,就等着事情回头来处理妳! 被弄这一出,也是活该。 瞧来怒火高涨,但实际杜丹心里非常冷静。 她知道这事自己越早弄好来越好,拖着只会让情况更恶化。现在不过自食恶果,待收拾。 高门大户那套,她不是不懂,只是先前不太愿意摆那姿态派头。可现在事多忙碌……她最重的还是实际。我有闲情余力时不介意与你慢慢磨,好好说。但情况不允许时,怎么效率怎么来。 偏厅上,她自个儿从主屋那走过来,就走到主位落座。 小厮丫鬟们都瞧得出夫上今日情绪不一样,个个利落得很,点灯奉茶,个个守好岗位,气不敢乱喘。 如此肃穆气氛下,谷逍遥头个到了,他正好回宅,离偏厅近,听药僮唤,就直接过来。 “先坐,等人齐。”杜丹说。 谷某人眉一扬。一句话,便能听出今日状况有异。他没多说,直接在位置坐下。 第二个到的钱清贵,他听小厮通报,也是立即就过来了,路上许是已经听到一些风声,刚踏进厅里的他面色可不怎好。不过见着杜丹,也是立即换上笑脸。 “夫上。” “先坐,等二爷。” 杜丹声音不冷不热。钱清贵也在自己位置坐下。又等好一会儿,人在外头给通知上的申屠冺才赶回来。 在他到时,见厅上的沉闷,心也是一动。不过二爷面上表情没变化,点了个头,便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入座。 杜丹放下茶碗,深吸口气。 她头个到,在这儿坐得最久,时间正好够她思索出一些决定。 “突然唤你们过来,是想与你们说些事。” 见三人全看过来,她继续道:”咱们宅子情况特殊,我非高门出身,可咱们屋里下人却是大户出来的,这主仆间,想法不同,使唤得不得手。” 这是直接破题了。 钱清贵捧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僵。宅里都是钱府过来的,论错处,可得算在他头上。 杜丹如此明讲,他心都凉了一半。 杜丹也没明显情绪,就是平铺直叙地往下讲。 “你们三人院里用人我不管,可我屋里乃至大宅,这人许是得换换。” “换便换了。”谷逍遥瞇眼,不解这点事有啥需要特地将他们唤过来。 杜丹淡淡睇了他一眼。 “大爷做为内宅首位,宅里奴仆是该你管,你可要予我些意见?” 谷逍遥一愣。 给意见? “意见……”这位大爷陷入长长沉吟。 这位显然只顾着自己那些瓶罐药草,外加那医馆,已经投入所有心神。宅里奴仆……关他啥事? 瞧这模样,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压根不懂管宅。 杜丹心里翻他一白眼。 接着视线又绕到了申屠冺身上,瞧了他一眼。接着再度移动,落在钱清贵身上。 此时钱清贵面上还能带着淡淡笑意,实际全身却是绷紧了。 “我想听听三爷说法。” 钱清贵让自己尽量语气平常。”使唤不得手,换了便是。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是天,没想法不同一说。” “若奴才心有不满,如何处置?” “不满?轻则逐出府,或卖予牙人。重则去他半条命再发落。”美人爷这话说得轻浅。厅里厅外的下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位爷的手段,在钱家可是出了名的。 “何为轻,何为重?” “由心。”钱某人回得如此平静肯定。 杜丹闭眼深吁口气。 这才是大宅里的主子。 再睁眼,她已下了决定。 “适才我院里有丫鬟嘴上顶撞,道是在我身旁过得不如粗使舒适,得在外任烈日晒,给粗野汉子瞧,听来真真委屈。”她声音依旧漠然。 语调没特别起伏,也不像发脾气,但就是这般平静,反倒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别说厅里下人,就是她这三位夫婿,都没见过杜丹这模样态度。 说来,杜丹瞧来脾气好,可并非真好脾气。 只是在商场上打滚久了,养出了圆融。接触的人各形各色,可普遍也有一定能力,与其颐指气使使唤人,她更习惯沟通,也能去尊重每个人的个人特质。 大伙都是成熟人,知道分寸,气焰高不会让自己显得比较高尚。至少杜丹觉得那挺蠢。她这套工作哲学是在以前的老董底下养成的,那老人家就从没觉得他是董事长大伙就得把他当神佛拜,能帮公司赚钱才重要。私下相处,就和朋友一样,互开玩笑都没问题,可杜丹打从心里尊敬他。 可惜那套风格,似乎不适用于现下处境的自己。 这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好像自己过去花了大把岁月养成并自豪的玩意儿,突然被贬得一文不值,那种反差教人心头空空的,说不出的失落。不过她也明白,何止环境,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自己只能去适应。 “本以为咱们这般小宅子,规矩不严,下人过得应该快活些,没想是我自作多情……既如此,我今日便把这规矩立一立。”杜丹说到此,眼神瞟过厅上一众人等。 她的三位夫婿表情或蹙眉或淡定,下人们则从这位夫上突然改变的态度,感受到了只有主子能带给他们的明显压力,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视线走一圈,杜丹最后看向厅外,她身边的杨婶和三个丫鬟早早便跟来了,只是这般场面,主子没发话,就是给吃了豹子胆,也没人敢闯进来,只能乖乖站边上等。 “善水丫头,既然跟在我杜丹身边做丫鬟这般委屈,妳便回去将东西收拾了。” 善水脸上已是涕泪交杂,闻言立即从厅外奔了进来,扑伏在地。 “夫上!善水知错!善水知错!您大人大量,别将善水赶出府啊!善水知错!善水知错了啊!” 小姑娘一颗黑脑袋碰碰地不断点地磕头。 钱清贵在一旁,面色相当难看。 这恐怕也是三爷长这般大头回命令被人这般无视,出了钱府就造反,简直与打他脸无异。 杜丹态度冷然。 “说待我身旁比粗使不如的是妳,让妳干粗使舒适去妳不依,让妳离了去又在这儿哭闹做什?” “善水一时给蒙了眼,犯了大错,求夫上原谅!求夫上原谅!”小姑娘继续磕着头。 那头撞地的力道可不小,碰碰地,怕是再不停,脑就要给撞开花都有可能。 杜丹心里非常不舒服。 不只是气闷,更因为眼前画面…… 她年纪毕竟有了。 善水这般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瞧在她眼中,是她女儿的年纪,当了妈的人,见个小姑娘这般伤害自己身体,心哪能不受影响。 但她知道,大翼不是她原本的环境。 这儿的孩子早当家,善水这般年纪,嫁作人妇的都不在少数。这些姑娘的心思,也未必同她认为的孩子般单纯。 要不是钱清贵人就在厅上,当他面给逐出府,肯定也回不了钱府。她其实不敢肯定,善水这小丫头还会不会是这般作态…… 心情很是烦躁。 但她毕竟自私,今日不把这位置站稳来,毁的怕会是自己。 “原谅?”她轻声复述。”妳领例银时,可有想到自己身分?” 善水低声啜泣。 杜丹陡然拍桌,加重语气:”可有想到?!” 这一喝,许多人心皆是一惊。 “妳脚下踩的是杜府的地!今儿我是一宅之主,这家便是我给撑着养着,妳可当自己在屋里伺候些茶水,例钱便会自个儿从天上砸下来?妳可知自己伺候的是位妻主?!妳可是把我杜丹当作宅中只顾绣花喝茶的妇人瞧了?哈!” 她可是许久没这般拉高声音,几近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了。 “真真不讲理?呵,好大口气!我杜丹可不知道,哪家主子得与奴才讲理来的?今日妳可是与我杜丹平起平坐了不成?” “我敬重三爷,信了钱府出来的下人,肯定规矩严,予以善待,信了你们会干好自己活来!可妳说妳回报了我杜丹什么?” “尊重给当成了随便,善待给当成了不讲理来;我杜丹把妳当成个人来说话,妳不领情,非得把自己作畜牲,要给打骂了才知怕,如此不知好歹,自我作贱,妳爱当奴才,我杜丹便把妳当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