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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海打了个哈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啊,小唐来了啊,就差你了,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 他没动。我整理了一下表情,抬起头。 唐书禾站在离我一张桌子那么远的地方,下半张脸藏在驼色风衣的立领后面,在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把脸抬起来,仓促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傻在那儿。他瘦了,脸上有了棱角,下颏的弧度像瘦金体根骨嶙峋的顿笔,脸色不大好,八年前他是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现在唇色有点发白,对视的第一眼感觉好些年都过去了,可是他一笑,细长的眉微微下垂的眼角,那模样一点也没变,连神态都还是那么怯生生的,好像八年光阴缩地成寸,他还是站在高三楼通往小卖部的那条柏油路上,那棵高大的丁香树下,把半张脸藏在立起来的校服领子后面,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于思海站了起来,说:“啊那个,我吃差不多了,我上个厕所啊,路怀你要是想吃你自己加副碗筷。” 我:“……你他妈后两句话能不能不连一起说。” 于思海侠肝义胆,哈哈一笑,二话没说,跑了,给我空出了一个位子。我心里对他抱拳,坐在他的位子上。唐书禾坐在我旁边。大概是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尴尬得过于明显了,整桌人都僵硬起来,一时没什么话,我笑了笑,往回找补:“好些年不见你了哈。国外回来一趟太不容易了。” 唐书禾点了点头,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又认认真真补了一句:“嗯,回来了。” 我哽了一下,对面有女同学说:“小唐同志这些年都在国外干嘛啊?“ 唐书禾说:“做研究,教书。” 哦,教书啊,挺好的。 “嚯,”女同学乐了,“高级知识分子啊唐教授。” 唐书禾低着头,挺腼腆地笑,有人问:“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啊?” 唐书禾顿了顿,说:“不走了。” 我没忍住,冒了一句:“不走了啊?” 唐书禾嗯了一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不会走了。” 我摸了摸鼻子,说:“想好在哪落脚了吗?” 唐书禾说:“我……我都办好了。就在X城,我在X大教书。” 我说:“哦……那还挺巧的,哈哈,咱们俩在一个城市。” 唐书禾低着头笑了笑,说:“嗯。” 我溜过来太久了,伴郎那边叫我:“路怀!” 唐书禾猛地一抬头,我笑了笑,站了起来,余光里是他那件驼色风衣的纹路,我说:“那什么,那边叫我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把于思海的椅子往里推了推,唐书禾低垂的眼睫毛急遽地抖动了几下,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 他小声说:“路怀……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好吗。” 我愣了一下,说:“行。你扫我微信吧,我没换手机号,你,你还记得我电话吧?” 他点了点头,低着头扫我的微信。我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忍不住露了一句。我说:“微信号,其实我也给你发过。” 唐书禾的手一顿,半晌,说:“……什么时候。” 我叹了口气,说:“四年前。” 唐书禾捏紧了手机,露出一点熟悉得让人恍惚的窘迫神色:“我……” 我没明白他有什么好窘迫的,他甩了我在先,不回我也正常,我笑了笑,往回打圆场:“换手机号了吧?” 他说:“嗯。”我站着,瞥见他在通讯录里写我的名字,A1路,虽然看着像个公交站牌上的名儿,但是这样能把我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个。 我看见了,怔了怔,不明白他这样是什么意思。他输完,抬头发现我在看他,喉结动了动,说:“你……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说:“问什么?”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叫我:“路怀。” 他声音一直是这样轻轻的,嘈杂的时候不得不附耳过去才能听清,我弯下腰:“什么?” 我听见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伸手捏住了桌子上高脚酒杯细长的脚,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在掐着自己细长的颈项。唐书禾的声音有些抖,当那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他即将说出口的那句话的意思的时候,我才发觉,他当时的语气像念十万遍江城子,无数个不思量自难忘的仄仄平平。 他说:“你相信吗……爱是一种本能。” 我怔住,弯着腰僵在那里,压根想不到他会说这样一句话,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都是红的,捏着高脚杯手一直在不自觉地晃杯子里的酒液,一杯子的波涛汹涌,身后有人又喊了我一遍:“路怀!等会儿再吃先来拍照!” 我应了一句:“来了!” 我干笑了两声:“突然说这个……你搞科研的新课题?挺好的……我得先走了,再联系啊。” 我转身离开,差点被地上的红毯绊一趔趄,李睿看见我,一胳膊把我揽过来,说:“来了?我刚看小唐在那看你。” 我没回头,说:“是吗?” 李睿有点喝多了,整个人都洋溢着有老婆的幸福芬芳,特豪爽地挥了挥手:“你们干脆和好算了。” 我顿了顿,苦笑道:“人家当年和我断得可干净了,怎么可能再吃回头草。” “呦,”李睿乐了,“那万一人家就想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