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可别再作死了!”韩柏滋溜溜地喝了口粥,见旁边两个小的够不着桌子中间的大碗,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个窝窝头,自己也拿过一个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道,“否则我们全部遭殃,为了接你出来,我和小松哥三天没去干活,码头的老板都生气了。” 逢春教养院的人没多少了,小的们自己在院里教,大一点的都被韩墨骁送进了公立学校。 这院里除了韩枫,其他孩子都是捡来的,自己不知道岁数的就算个大概,生日按来院里那天算起。 韩柳稍大些,逃过好多次学偷偷去卖自己做的小饰品,每回考试都考最后一名,韩墨骁把家法都用上了也没用,只好随了她的意,叫她在家帮照看着,还要兼任老师,教小的们认字读书。 韩松和韩柏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下了学就在码头帮忙扛货;韩枫和韩杉才十四,只能卖卖报纸,现在放着暑假,还给大户人家送报纸、信件和牛奶;余下的几个都才几岁。 韩墨骁留过洋,又会点乐器,除了在逢春院当院长、教书,还在有钱人家里做钢琴和英语家教。 此外,教养院就只剩下一个半聋半哑的王婶娘,给孩子们做做饭,洗洗衣服,余下的时间还要做豆腐补贴家用。 “知道了。”韩枫点头如小鸡啄米,筷子一叉,把盘子里最大的一块五花rou夹到韩墨骁碗里,嘿嘿一笑:“我这叫……借花献佛,对不哥?” 正长身体的少年是吃不饱的,半个时辰之前才吃了肘子面和大包子的小枫也没拉下这顿饭,眼下脸上沾着粥粒,嘴角被打过的淤青已经散了许多,咧嘴笑着,弯成两个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身板瘦瘦的,可声音清脆洪亮,像蒲州城里最有生命力的野猫。 韩墨骁揉了揉他有些扎手的脑袋,听见心里说:到底是值得的。 他一个大男人,权当被狗咬了。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被狗再咬一回。 第4章 许久不写《将进酒》,韩墨骁一回逢春院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字写好。 他收了最后一笔,垂眸看着这幅字,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并不算热,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一层细汗,脸色发白。 地上丢满了废掉的宣纸,有的写了几个字,有的写了大半,有的已经快写完了,可最后的笔触无一例外都散了、乱了、叉了,整幅字的精气神就卸了。 正静默地看着,敲门声响起,柳芽的声音传来:“院长,刘二爷来了。” “就来。”韩墨骁应了一声,将毛笔搁下,在一旁的面盆里净手擦脸,整理好衣服,越过一地的废纸,在门口思索一瞬,又折回来拿了样东西。 刘二爷正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纸片一样薄的干瘪嘴唇不断地在烟嘴上吸着,发出“叭叭”的声音,两撇八字胡也跟着上下颤动。见了韩墨骁出来,他立刻放下烟杆子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抬手作揖道:“哟,韩院长在呢?” “刘二爷快坐,”韩墨骁抬手将他请回椅子上,开门见山道,“二爷今天怎么有空来院里?” “韩院长贵人多事,忙着呢,不像老头子我,整天也没个正经营生,吃完了就闲得慌,”刘二爷笑眯眯的,拿了一旁的茶喝了一口,“这不,出来溜达刚好路过咱们这院子,就顺便进来瞧瞧孩子们。” “您说笑了,”韩墨骁也坐下,接了柳芽递来的茶轻笑道,“二爷这是命好,光凭早年间在蒲州打拼留下来的这几处院落,也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清闲快活,这可不是一般人求得来的福气。” 又问:“府上刘二奶奶和大小姐都好着么?” “老婆子成日等吃等喝,能有什么不好?我那闺女么,不提了,去学校尽学了些不像样的东西,头发剪了、衣服也一天一个样,三不五时就跟男同学去搞什么诗社、讲座的,就知道赶时髦!” “那是二爷有本事,能让娘俩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韩墨骁道,“过几日交租,我一定得亲去府上拜会二奶奶。” “可不敢劳动韩院长,”刘二爷一脸受宠若惊,放下茶杯直起身,拍了拍自己黝黑的面皮,道,“打肿脸充胖子的话您也信,哎,家里几十张嘴等着吃饭,我这日子也不好过啊,今天正好您在,租金我顺手带回去就得了,差不了几天。” “刘二爷,”一旁的柳芽听了这话,皱起秀眉道,“这还差着好几天呢,我们逢春院这么多年可从没欠过您一个子儿,怎的……“ “哎哟柳芽姑娘,”刘二爷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柳芽,苦大仇深地叹着气,“你是不知道,今年这税啊,又涨了,咱这院子原先是看在韩老院长面儿上,比市价便宜了三成租给他的,接下来可不能这个价了,得涨点。” “还要涨?去年不是已经涨过了么,”柳芽急了,“你们家免费吃了我们婶娘多少年的豆腐了,这……” 韩墨骁抬手拍了拍柳芽的小臂,耐心也终于全部耗光。 他将腕上的表解了下来,用指头勾着递到刘二爷跟前,面上依然笑得妥帖:“二爷来得突然,院里钱账一时没收拢,这表先放二爷那儿,改日我送了房租过去再拿回来,您看如何?” 刘二爷眼睛一亮,忙双手将那块表接了过去,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表盘里那一圈璀璨的钻石,又拿近了细看那个品牌标识,脸上的褶子这才重新堆到一起:“韩院长身上的东西哪有不好的,这表据说是欧洲贵族最喜欢的名牌货,死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