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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姀一脸空洞,水顺着眉毛眼睛滑过脸庞,噼里啪啦砸进淹水的浴室。她浑身发白起皱,这是水泡多了的反应,还有鸡皮疙瘩,头顶换气扇嗡嗡吹着,带来的连锁反应。 顾川大概是烦了,随手拿了什么扔向集成吊顶,咣当巨响,吓坏屋外人,水花再一次打湿了明姀。 许悠然还是不放心,过来敲门,没听到顾川让他滚蛋,也没听到里面任何响动。他去看顾渊,顾渊也在看他,面面相觑,忐忑不安,捉摸不定时,顾川开门了。 顾川扶着门框,问许悠然。 “有烟没?” “有。” “给我一根。” 许悠然打上火,顾川凑过去,猛吸了口。 烟雾把他轮廓模糊,四周水汽淋淋,指尖的星火一点,水与火不相容,他像虚构的人物,没有真实人生。 “谢了。” 顾川夹着烟,把门关上。 明姀挨过来。 顾川递过去,明姀就着顾川的手,吸了口烟。 她好像回魂了,手指扒了扒头发,烟视媚行。 “我没有。” 顾川吐出烟圈,烟灰留着长长一截,颤颤巍巍,掉进水里。 明姀说话软软的,带着点讨好。 “我没有想死。” 开始的时候,她其实有想的。她给林佳宜发了一长串微信,换成文档的话得有个一千来字,该发送时,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她删了,把手机锁抽屉里,放好水,躺进了浴缸。 水流很冲,开始就一小滩,然后屁股湿了,紧接着脚、脚腕、小腿都漫过了。 这段时间,明姀看了些鸡汤,问过医生,医生说没多大用但是愿意多看看书也行。她让林佳宜买了本《非暴力沟通》,还看了点中学生思想品德的教材。 水开始漫到胸前的时候,她跟自己说,试试。 “我们不再条件反射式地反应,而是去明了自己的观察、感受和愿望。我们既诚实、清晰地表达自己,又尊重与倾听他人。这样,在每一次互动中,我们都能聆听到自己和他人心灵深处的呼声。” 明姀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慢慢沉到水里。 刚下去那一刻特别难受,马上要坐起来。这是本能,但要抑制本能。她抓住双臂,交叉在胸前,又往下沉了沉。 眼皮想眨一眨,嘴也想张开,胸脯持续压缩仅剩的肺部空气。手指抠破了皮肤,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头顶上膝盖。 “我感到伤心、沮丧,他像一堵墙,不作任何反应。” 顾川很忙,说来说去也只有忙工作,于是他忘记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睡到天亮,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一起聚会,一起高兴难过沮丧伤心。 明姀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电视,遥控器一直在换台,找不到想看的那个;或者是要外卖,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点,最后吃不了两口都扔了;要么心血来潮想去旅游,大半夜十一二点上网看攻略,订机票时犹犹豫豫又躺回床上了。 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顾川有壁,厚度有一个太阳系。 快憋死时,顾川砸破了墙。 他来了,他把明姀带出了水下世界。 明姀咳的眼泪鼻涕口水一大把,这个地方虽然不那么美观整洁,可是有顾川。 “我没有。” 我没有想死。 “我没有想死。” 我只是试试。 “你来了。” 我活了。 顾川抱住明姀。 他手是抖的,一直在抖,腿也是,软的,没有实感,整个身体都靠背倚着门板支撑。 是林佳宜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家。 那时要搬东西走,许悠然和顾渊把他拦下,一起去吃个“散伙饭”。 三人中,顾渊是顾川的堂弟,顾渊懒,不是顾川打电话不回来。他更不爱趟浑水,和顾川只有一句话。 “哥,你想明白了?” “可能吧,她永远都在。” 许悠然话比较多。 “你老婆假装不认识你,把你撵到要自己租房,你怎么想的?” 他们不知道明姀患病,只觉得明姀作妖,顾川说我答应的事没有做到。 “她想吃我做的菜,想和我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旅行,一起回家探亲。” “我找了人,明天开始教我做菜。” 许悠然听的不是滋味,顾渊做和事佬。 “改天你做好什么了,记得给我们打电话过去尝尝。” 顾川之前找了岳母,明姀爱汤汤水水,鱼rou鸡蛋,不怎么爱吃菜,还喜欢勾芡炝锅,但又讨厌油大。岳母说很难伺候,顾川却愿意学,他撒了个慌,岳母信了,还夸他对明姀上心。 他头一次觉得心里没底,对别人的夸赞,感到脸皮薄。明姀出院后,她吃的饭都是林佳宜做的,今天也是。 林佳宜有些着急。 “我怕她没吃饭,打电话问问,可是一直不接,我家里还突然有事,走不开了,你回家没?” 家里门是从里锁着的,人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不在卧室。浴室门是锁着的,顾川叫人没反应,他一脚踹飞了。 这地上,趟的不是水,浑浊的今生今世,喝一口,来生再也不见。 顾川搅翻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人弄出水面,明姀发青的脸,张大的嘴,一边呼吸一边咳的眼泪口水出来,他突然想扇她,想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