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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眛眨了眨眼,视线隐蔽地落在吕布身上。 彼时他身在中原坐镇,过了好些时日,才从营中将士嘴里隐晦听说了那夜武谏之事。 他心知名布之人具都不得了,前有常冠军的黥布,后又来了位吕布,都怀一身高明武艺,还都独得霸王青眼。 但远胜那翻脸太急,招来霸王不满的黥布一筹的是,吕布不仅深藏不露,且分明是初来乍到、竟就摸清了全军上下无人能揣透的君王脾气。 定是摸清了霸王的脾性,又自信于自身武功,不然这世间哪有人敢行那……无异于自寻死路的武谏之举? 正偷偷打量吕布的钟离眛,忽察觉到对方狐疑投来的视线,赶紧故作若无其事地移了开去。 龙且的心思,则要直白得多。 早在项羽江东起兵时,他即已投入麾下,对其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也是一等一的敬畏。 历经无数刀山火海,他曾见过了君上身先士卒,浑身浴血仍神勇无畏、生生杀伏敌众的威武模样…… 却唯独没见过君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竟还让罪魁祸首活蹦乱跳,甚至一路高升的奇观。 他娘诶! 那可是动堪屠城、杀人如麻的无双霸王!竟是说揍就揍! 龙且光是想象一下那时情景,就不仅打了个哆嗦。 他原先对吕布感官不过寻常,甚至因武无第二,还颇有些不服气那神速的升迁,想着哪日寻衅切磋切磋。 自打出了这一茬,他便彻底绝了那念头,转而对其肃然起敬来。 不得了不得了,比不得比不得。 他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有被霸王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本事,哪能是将霸王都打得鼻青脸肿的这神将对手? 唯有范增老神在在,毫无被略过的不悦,还一脸鼓励的微笑,同样看向吕布。 问他作甚? 吕布紧皱眉头,一脸严肃。 ——他早已忘了自己先前胡乱自尊的‘贤士’名头,只暗骂这憨王闲得无事,瞎寻他个武将问策。 这憨王搞什么名堂? 吕布眼珠子微转,落到好整以暇的范增身上。 范老头儿好端端地在边上坐着,怎不问范老头儿去? 被几双眼殷切盯着,饶是他自诩脸皮厚得很,也觉浑身不自在。 打心底地开始后悔,方才怎因看那憨子好似又要被那常山王占去便宜、就多那么几句嘴了。 横竖是那憨子自己呆傻,才叫人做部下使唤奔走,又干他屁事! 不过…… 吕布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那张耳乃是那刘耗子的狐朋狗友,私底下怕是早已沆瀣一气。 若叫这憨子今日吃了亏,岂不是他日就叫那刘耗子得了便宜? ——那可不成! 吕布眸光一凛,翘起一腿,开始苦思冥想。 既项羽这小子敢问,他哪有不敢答的道理? 总归还有个范增在边上盯着,哪怕不慎出了馊主意,也总能掰扯回来。 而在众将眼中,便是被项王率先问策的吕将军一脸高深莫测地思忖许久,方抬起头来,成竹在胸地答道:“依臣下之见,那张耳废庸无能,守不得王城,护不得王滨,安不得百姓,不敌区区陈馀,显是不配居那常山王位。既他不向昔日旧臣申阳求援,却请大王发兵,怕是有着自知之明,欲将王位让于似大王这般盖世英雄罢!他若肯立下让位之约,叫使者送来,这兵倒也不是发不得。” 一通替张耳拐弯抹角上眼药的话扯下来,直听得竖起耳朵的钟离眛与龙且瞪大眼睛。 心道这厮脸皮瞧着白皙,竟心黑得很,竟将张耳意图歪曲至此。 项羽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范增则是怔楞过后,眼前倏然一亮。 ——奉先所言,乍听之下为一通再荒唐不过的胡扯。 可顺着那脉络仔细想来,却是全然可为的大胆谋略! 常山王张耳与陈馀虽曾为挚交,然因巨鹿一役互生猜忌,以至于陈馀弃印而去,流落一方。 后因陈馀凭书劝降章邯,自认功不下张耳,却仅得封一邑侯,极为不甘。 方对张耳生恨,宁肯向齐地借兵,也要发兵攻打,成了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既已是无可化解的死仇,张耳一旦兵败,落入陈馀手中,自是必死无疑。 即便侥幸逃脱,眼看还未坐热的封地落入仇家之手,张耳必也满怀怨恨,绝不肯叫陈馀如意。 ——既如此,为何不可似奉先所言那般,令张耳自逊才弱,不堪为王,退居臣位,以此换取楚军出动? 不然单是替张耳驱走陈馀,替其安定过图,不过是徒费了楚人精力,而看不见一丝好处。 思及此处,范增心绪也随着激烈振动起来。 难得大王已然想通,不再拘泥于守卫楚国一国霸业,而有意仿那前秦,逐步一统天下……面对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时机,岂能就此放过! 众人不语,唯有范增目光雪亮,心中通透。 想清楚脉络关窍后,他不禁将目光投至三言两语即拨云见月,令那险些错失的良机豁现的吕布身上。 ——果真为世之奇士。 项羽涣散的神光忽聚,炯炯投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范增,客气问道:“亚父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