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以色侍人(四十七)
北城外,古道旁。 此时是初冬,杨柳萧条,树枝上还有落雪在。 秦修远策马而立,望着枝头上那一抹初雪,微微失神。他在等一份旨意,他不知道女帝会挽留他,还是放他离开,但女帝一定会下旨的。 他没有跟她请示,只写了一封信,就直接离开了京城。她先下肯定已经知道了,或许会很生气。但他不愿意看着满城结彩,坐在百官的宴席中,看她与宋少言行夫妻之礼。 他这人生了一身的反骨,要是看见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秦修远拍了怕马头,心想这样对谁都好。他现在回边境去,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多看几次胡姬的舞,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城门的方向。秦修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或许他根本不甘心离开,而是在等着女帝挽留他。手握兵权的将领留在京城里,才让人放心。 最好让她把宋少言抛下,过来斥责他让他回去,秦修远无不恶意地想。 他回头看了几次,城门口出来来往的商人猎户、进出的马车,就再无其他人了。 算起来,这时候该是她和宋少言行礼的时候。秦修远自嘲地勾了勾唇,拉紧了缰绳,打算策马离开。 就在此时,平和的城门口忽然起了一阵sao乱,进出的人慌慌张张地向两处散开。 秦修远手上的动作顿住,望着城门口的方向,瞳孔猛然缩紧。 穿着繁复礼服,冠冕还没有摘下的女帝骑着马从门口疾驰而出,长发在风中飘散,显得有几分凌乱。 秦修远盯着她,眼中焕发出光彩,他低声道“陛下……” 他扔下跟着他的人,策马回身,往前走了几步。此时任意已经骑着马过来了,她一把拉住缰绳,让疾驰的马停下来“将军。” 秦修远脸色复杂,他道“陛下,怎么过来了?现在……” 他眼神淡漠“应该是陛下与皇夫行礼的时候。” 任意把手中的酒壶扬了扬,说道“朕来给将军送行。” 秦修远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过任意会让人快马来追他,甚至也奢想过任意亲自来挽留他。 但这些猜想都是基于任意不想让他离开京城,而不是她来给他送行。 还有那壶酒,秦修远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上面花纹繁复,还镶嵌着宝石,明显是御用的。她是从宴席上接到了他的信,就拿着一壶酒直接跑出来的? 秦修远心中五味具杂,又抑制不住窃喜,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他的,否则也不会直接从宴席上跑下来,只为了给她送行,甚至不计较他想要私自离京。她这般举动,就是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告诉其他人他会离京是经过她同意的。 任意见他的目光落在酒上,洒落一笑,干净的眼眸中笑意灵动。 她道“朕敬将军一杯,多谢将军这么久以来相持相助。” “边境路远,望将军珍重。” 任意把抬起酒壶,想要倒酒给秦修远,却忽然发现她没有带酒杯出来,顿时有些尴尬懊恼。 秦修远看着她眉头皱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上前从任意手中接过酒,也不用被子,就着酒壶一饮而尽。 饮尽后,他对任意笑道“多谢陛下赐酒。” “路途遥远,陛下就不必相送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稍许“陛下偶尔肆意一下也没什么,但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迂腐得很,很难应对。陛下这般跑来,必然让他们觉得陛下不够稳重。” 秦修远停了一下,语气依旧“陛下还是回吧。”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委屈求全过,也没在意过其他人怎么看。但他不想让女帝为难,他之前私闯寝殿,现在又不经允许私自离京,她都纵容,甚至还出来相送。她 等到明天,她还有为他的私自离京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 即使知道她现在回去是要与宋少言行礼,秦修远还是开口让她回去。 她愿意追出来相送,他已经很满足了,没必要再让她承受更多非议。她强行让宋少言入了宫,肯定会有文人对她不满,这时候最好不要惹非议。 任意把因为疾驰垂落在自己胸前的发丝都拢在了耳后,对秦修远四目相对,说道“宴席上还一群人呢,朕当然要回去,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她眼中含笑,却又划过了一丝失落。 秦修远捕捉到这一丝失落,只以为她是为他的离开有些情绪低落,他声音柔和“臣知道,多谢陛下。” “将军走吧。” 秦修远没有下马,而是对着任意拱手一礼,随即干脆利落地策马转身,顺着官道往北方行去,他身后的一众将士跟在他身后,一时间尘土飞扬。 任意把泄露的情绪收起来,目送秦修远等人化作黑茫茫的一个小点。 若琴上前提醒道“陛下,时辰已经耽搁了不少……您该回去了。” 任意嗯了一声,神情有些淡,她道“误了时辰就让宋少言等一等好了。” 若琴当然不敢反驳,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女帝心中所思真是复杂难测,也不知是喜欢秦将军还是喜欢宋少言。 其实都要了也是可以的……呸,她想什么呢?宋相和秦修远要是都入了宫,非得把皇宫拆了不可,若琴对此毫不怀疑。 任意拉着缰绳,一边让马调头,一边说道“回宫吧。” 她带着一群侍卫,像来的时候那样,匆忙又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官道之上,秦修远在马上伏低身子,锐利明亮的眼睛盯着前方。 他现在心底多了几分轻松和释然,他等到了自己期待的东西。女帝对她并无男女之情,秦修远十分清楚。 他也很清楚,女帝对他所言都是处于真心,她尊重他的感情,所以一再纵容他。 这就足够了。她想要和他是君臣,那么就做君臣。 从此之后,他为她守家国。 漫漫古道之上,有一队身着轻铠的将士往北而去,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