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野心勃勃申时行
虽然心里面对海瑞不忿,可是大家也没人会去找海瑞的麻烦,一来声名太盛,找海瑞的麻烦很容易被钉在耻辱柱上。 二来皇上对海瑞的态度,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是他们。 现在的问题也不是海瑞引起的,去和海瑞交涉,得不偿失。大家全都看向了申时行,有些不明白,这个时候申时行把海瑞的奏折拿出来是何意思。 申时行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将海瑞的奏折放到一边,开口说道:“现在舆情汹汹,百官惊慌,恐现酷吏之祸,我等为内阁大学士,此事不得不查。” 众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就怪异了起来,谁都知道怎么回事,您老还在这里唱什么高调。 还酷吏之祸,你去和陛下说,看看陛下怎么回答你。 申时行做足了架势,这才开口说道:“百官之惊慌,惊慌在量刑过重,洪武年间大案频发,我等不能让洪武旧事现于当朝。”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申时行什么时候这么敢说了? 胆子这么大?疯了吗? 要知道申时行给大家的印象,基本上就是和稀泥的和事佬,对皇上恭谨有加,说白了就是没底线的附和皇上,什么时候这么敢说话了。 洪武大案,那是身为臣子可以指摘的?你难道想说太祖皇帝做错了事? 余有丁就差拦着申时行了,这话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面,申时行被斥责一顿都是轻的。余有丁甚至都怀疑,申时行难道是急糊涂了? 申时行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陛下圣明烛照,严令各衙门遵守大明律,使得各衙门有法可依,不使政令不通,人情反复。” “然大明律经行有年,是否真的合当下时宜,诸君可思否?” 众人都是一愣,终于听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这是要对大明律开刀啊! 大明律制定的非常详细,自然也不是一日之功,也曾有过几次修订,但是大多是补充和增加,从未改过。八十贯绞刑尚在,何论其他。 听申时行这话的意思,这是要修改大明律的量刑啊! 乍听之下,似乎有些惊人,可是仔细想一想,似乎是另外一条捷径啊! 现在官员害怕,是害怕朝廷查贪腐吗?当然不是,朝廷哪年不查贪腐,哪时不查贪腐,这一次虽然有法纪司查贪腐,也查的确实挺厉害,但是以前也不是没查过。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依照大明律量刑,这个就受不了了。 贪污八十贯绞刑,这谁受得了,所以此事的根子就在按照大明律量刑上。可是皇上坚持以大明律量刑,为臣子能说什么? 难道反对以大明律量刑,那你置大明律于何地? 现在申时行的做法就简单了,那就是修改大明律。 听起来是挺简单,可是事实上却不那么简单,文官经常喊的口号就是遵祖制,以此制衡皇上的事情不在少数。大明律比起祖制可要严重多了,如果群臣倡议修改大明律,那以后就没办法喊什么遵祖制了。 虽然这些年很多祖制都被破开了,尤其是隆庆开关之后。 可是有这个名义和没这个名义是不一样的,有这个名义,想用的时候就能用,没有这个名义,想用的时候可就没了。 一旦倡议修改大明律,必然打出的口号就是“时移世易”,一旦喊出这个口号,那必然会滋生出很多新的问题,自己家的这位皇帝,可不是安于现状的主。 事实上朱翊钧要的就是修改大明律,要的就是打破束缚。 有这个束缚在,朱翊钧无论要做什么,必然会有一大堆人反对,比如改商税改户籍等等。这些人会聚集在祖制的大旗之下,横拦竖挡。 朱翊钧要的就是打破这个藩篱,给自己要做的事情腾出空间。 不然祖制大旗一出,很多想要支持朱翊钧大臣都不敢说话,唯恐坏了自己的名声。打开这个藩篱之后,会使得很多见风使舵之辈,胆气变得壮大起来。 有了这些人给自己摇旗呐喊,必然能够使的自己有大量的人支持。 这件事情不能由上推下,不然阻力太大,需要由下推上,朱翊钧借坡下驴,勉为其难,如此方为上策。法纪司成立之初,朱翊钧已经在布局谋划今日之事了。 法纪司清查官场,以严苛的大明律倒逼文官,使他们倡议修订大明律。 即便是无人倡议,朱翊钧也会自己安排人倡议,借此来推动大明律的修订。一旦以大明律大开杀戒,朱翊钧相信必然是百官惊惧。 这个时候,贪腐之人,或者底子不干净的文官,必然是如坐针毡。 修改大明律这条解决的办法一旦被抛出来,必然被这些人视为救命稻草。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在如此态势之下,大明律必然会重新修订。 朱翊钧在派人大肆鼓吹时移世易,世上无万世之法,或者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要是有利于自己改革的思想,全都可以抛出去。 借此推出新的思维,新的学说,以李贽开始鼓吹儒门心学,大赞公羊学派,玩一把大明的文艺复兴,直追汉唐。 以此打下制度改革和思想改革的基础,这是一个长久的大布局。 朱翊钧亲政五年来,一直在打破藩篱,各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做,这也是朱翊钧为什么留下张居正所用大臣的原因。 这些人已经被骂为离经叛道了,在被骂一次也无所谓,破罐子破摔就是此理。 作为服侍朱翊钧这么多年的内阁首辅大学士,申时行虽然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没用太久他就反应过来了,思考几天之后,顿时觉得这是一次大机会。 旷世名臣,必有旷世之举,自己如何才能有? 申时行一直没找到机会,张居正在世之时,何等风光,自己为张居正之后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必然被其光芒笼罩,如果没有惊天动地之举,如何成名? 自己已经做到内阁首辅大学士为位子上了,追求自然不同,名留青史才是自己想要的。 只不过申时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这一次他找到了。皇上既然想做,自己为何不能为皇上前驱,此举不但能开先河以扬名,还能够在陛下面前固宠,何乐不为? 至于名声,申时行不太在意,何况此时如此应对,名声会差? 百官一日三惊,自己拿出这样的办法,他们会不赞同?会不为自己扬名?他们不想要命了?对于自己来说,这只是一次动议,可是对他们来说,这是保命之法。 些许反对声音,根本不必在意,自己又不是没人帮忙鼓吹。 申时行相信,一旦此举成行,自己必然名声大震,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行险一搏?即便不成,也不过是一个倡议罢了,有何损之有? 可是一旦成了,上能结陛下欢心,下能扬名宇内,一箭双雕。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申时行自然不畏惧在说透彻一点,索性直言道:“大明立过百余年,时移世易,很多事情已经不合大明当下了。” “不言其他,单是官奉,大明开国之初,物产凋敝,民生艰苦,官员俸禄不但足以活命,而且是中产之资,可是放在当下呢?” “眼下物产丰饶,物价攀升,人口大增,官生皆苦。” “是以朝廷才有涨薪俸之举,薪俸已然如此,何况关乎百姓存亡之律法?老夫准备向皇上建言,修整大明律,以合眼下。” 申时行如此表态,倒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无论是以前做大学士,或者是当上首辅之后,申时行从来没有如此旗帜鲜明的做什么。本就不是强势阁老,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是让大家有些不适应了。 甚至大家都在想,这是受到陛下影响了吗?怎么满满的都是陛下的做派? 只不过事关重大,又事出突然,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申时行见两人不开口,继续说道:“眼下百官惊惧,舆情汹汹,咱们内阁倍感压力,如果不有所作为,如何对百官交代?” 听到申时行如此说,两人瞬间明悟。 大家都被申时行的言论给吓到了,完全忘了初衷,大家今天为什么聚在这里议事,还不是为了安抚百官,内阁不能不出声啊! 这么大的事情,内阁不表态是不行的,那么申时行之言,是否可为内阁之态度? 当然可以! 这一点没人可以反驳,依照大明律行事,无人可以反驳,那就修改大明律。在这个时候,内阁拿出这样的建言,岂止是果敢有担当。 不怕建言不合理,就怕没建言,成与不成的,让百官去吵也就是了,只要他们不攻击内阁就是好的。两人在看向申时行的目光就不一样了,百官似乎小觑了这位首辅大学士啊! 一直以来申时行给人的感觉和行事风格,基本上都是和善的,好说话的,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以为阁老之言乃老成谋国之言。”余有丁作为申时行的铁杆,内阁次辅,这个时候自然他发言,他的发言也很简单,全力支持申时行。 “修改大明律,上可为大明长治久安之策,下可为安抚百官舆情之策。在当下这种情况下,当为最合适之法,我支持阁老之言。” 听到余有丁这么说,方逢时也知道自己没话说,便也道:“那就按阁老之言行事吧!” 在京城舆情汹汹百官惊惧之时,内阁突然异军突起,为百官发声了。 原本大家都没怎么指望内阁的几位大学士,申时行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和稀泥做和事佬还行,真的到用的时候,完全指望不上。 泥塑首辅的称号大家都喊了多久了,你能指望的上他,大家都把他和刘棉花相提并论了。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次申时行居然发出了最强音。 内阁首辅大学士申时行首倡,其余两位大学士联名,请奏陛下修订大明律。 奏折一出来,瞬间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没想到内阁居然会发此声。没有针对法纪司,也没有针对量刑,而是直指大明律。 直言大明律已经不合当下国情,需要从新修订。 原本大家还震惊内阁所为,可是很快大臣们就反应了过来,法纪司横行无忌,百官一日三惊,还不是因为大明律所罚太重。 八十贯就绞刑,抄家充军,如果没了如此严重的刑法,大家也不用如此害怕了。 一旦重修大明律,那岂不是可以拿掉这条?并且可以按照对百官有利的方向修订?这一招简直神来之笔,如杨羚挂角无处可寻。 简直高招! 于是不少人都开始上书请求重新修订大明律,尤其是那些心虚的官员。如果真的被查到身上,自己绞刑,抄家充军,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 现在有了改变这一局面的机会,怎么可能不上心,简直就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至于其他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也有人反对,喊出什么祖制之类的,只不过这些人声音太弱,直接就被淹没了。 紫禁城,文华殿。 朱翊钧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就是大明的臣子。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什么无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以前抱着祖制的神主牌不放,现在对祖制弃之如敝履的也是他们。 “司礼监翻看一下,如果是请修大明律的奏折,全都拿出去。”朱翊钧看了一眼张鲸,直接开口说道:“摆在这里碍眼。” 事实上倒也不是真的碍眼,朱翊钧要做的是姿态。 要让百官知道,朕不想修大明律,你以为你们的心思朕看不出来?朱翊钧又对张鲸说道:“下旨斥责内阁,祖制岂可擅动?大明律岂可擅改?” “太祖皇帝曾言,着为永例,难道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也就是说说,这么多年,哪一位皇帝没改过太祖的永例。可是朱翊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次敲死了,省的以后你们拿祖制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