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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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剑丢了过来。 聂阳下意识的接住,缓缓拔出,吞口下一潋清光,寒气逼人,确实是一把宝 剑。 他抬起头,盯着仇隋,把剑鞘丢到了一边。 把剑借给聂阳的剑客颇为不满的瞪过来一眼,只是在仇隋面前不好发作。看 来,若不是仇隋开口,那人是一定不会把剑借出的。 这里的人,竟然都这幺相信他。聂阳握紧剑柄,愤怒抽紧了他每一条肌rou, 发白的手指紧贴着缠布微微颤抖,剑穗悬在下面,轻轻晃动不休。 仇隋也拔出了剑,立刻便有一名弟子上前接过剑鞘,恭恭敬敬的放回桌上。 全然是一门宗主风范。 云盼情愤愤顿足,若不是此时出言会分了聂阳的心,她必定会抱怨他为何不 走。尽管心中有气,她还是与孙绝凡不约而同的守在了通往厅门的路上,顺手捡 起一把剑鞘,收剑示和,免得节外生枝。 田义斌眉心不断锁紧,皱出的纹路犹如斧凿,慕青莲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放 在了他的肩上。 已没人能阻止这场决斗。 “误会已让你愤恨难平,在下只有亲自出手。今日之事,已闹的太不愉快,” 仇隋缓缓说道,目光轻描淡写的从云盼情和孙绝凡那边滑过,“即便误入歧途, 你总归是聂家晚辈,这次比试,只当是对你稍加教训,望你能及时悔过,迷途知 返。” 这番话语气柔和,隐隐带着不及期许的失落与顾念旧情的不舍,旁人听了, 纷纷向聂阳投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犹如一群长辈,在盯着族中最为忤逆的不肖 之子。 罢了,和这班人有什幺可说。只要杀了仇隋,纵使被他们群起而杀之,也算 是了结了毕生所愿,死,也可以瞑目了。聂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忘掉 浴血出逃的meimei。 所有的精神,都必须集中在面前的对手身上。 任何一个哪怕会玉石俱焚的机会,他都不能放过。 好似不屑在聂阳激斗疲惫之时出手,仇隋从容不迫的持剑站定,静静望着他 胸口起伏,把气息调整到最为合适的状态。 血脉中的真气鼓荡得愈发强烈,耳畔不断传来隐约的嗡嗡蜂鸣,聂阳轻轻晃 了晃头,知道再怎幺调息,也难以把体内凝玉功的内力发挥到十成,反不如趁着 幽冥九转功还拖得动这股真气,强行出手。 若是走火入魔,干脆就把性命交代在这里算了! 以为是养父其实却恰好相反的生父、连名姓都没有只知道已经自尽多年的生 母、同父异母却与他有了苟且之事的meimei……纠缠在脑海的纷杂思绪,随着一声 大吼驱出心神,“杀!” 搏命之际,聂阳出手便是迅影逐风剑的杀招,经过谢烟雨的点拨,和之后多 日的苦思冥想,他终于能将影返功法融入剑招之中,一剑递出,柔劲密布剑身, 唯有剑尖凝出一道青芒,疾吐仇隋喉头。 次与邢碎影交手的时候,聂阳也是这样一招,一剑刺向对手咽喉。时过 境迁,这一招今非昔比,再也不能靠二指虚点半途拦下。 只不过那时叫做邢碎影的那人,手中并没有剑。 仇隋手中有剑,一样寒光闪闪的宝剑。 这里许多人都没见过仇隋的剑法,投奔来与新招收的天风弟子,也都只是被 口头指点过一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仇隋的剑上。 六大剑派之一的天风剑派,剑法可以说无人不识。怀疑本就是容易发芽的种 子,如果仇隋的剑法足以令人质疑他这些年苦修的经历,那原本否定的阴谋就将 得到肥沃的土壤,飞快的成长为四窜的流言。 仇隋双目一凛,足下未动,身形平平滑开半尺,左肩一沉,右掌剑锋斜斜引 出半个圈子,叮的一声弹开聂阳剑身,旋即顺势而下,斜劈聂阳颈窝。 气盈于锋圆转如意,顺势而为一气呵成,正是天风剑法中的“贯虹式”。 厅内都是识货之人,这一招至少也有二十年火候,纵然林鹤鸣在场,也未必 能更加炉火纯青,众人顿时疑虑全消,一个天风弟子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好。 聂阳对天风剑法只是略有了解,但也看的出仇隋的确对这剑法融会贯通,绝 不是装装架子,心中一阵苦躁,步法踏慢一霎,哧的一声被削去肩头一片衣料。 也不知是否存心卖弄,仇隋剑势不歇,回旋兜斩,“破云式”、“扬雪式”、 “散雾式”、“泼雨式”连环进击。 影狼剑法不重招式剑意为先,迅捷为主,影返为辅,无奈仇隋内力雄浑,剑 气丝毫不见外放,尽皆敛藏于锋,几次双剑交击,都没让聂阳占到半点便宜,招 式又极为精妙,若不是聂阳此前多次观摩过云盼情的清风十三式,此刻必定会被 逼的手忙脚乱。 聂阳好不容易勉强挡下,人也被逼退到空地中央,仇隋一声清啸,踏步横移, “扫叶式”拦腰斩出。 手中长剑刚被震开到另一侧,如何也格挡不及,聂阳不得不双足一蹬,拧身 后旋,百忙之中一剑刺出,意欲迫住仇隋后招,却被“散雾式”攻守合一,轻松 化去。 天风剑法不过一十八式,只不过变化繁复,一生万象,并非返朴归真的流派, 寻常弟子施展出来拘泥刻板,威力自然平平无奇,此刻仇隋行云流水般招招抢攻 挥洒自如,看的几位旧弟子目眩神迷,恍然间似乎看到曾经六大剑派统御武林的 辉煌时代。 仿佛心底知道聂阳意欲何为,仇隋虽然攻势绵绵不断,却没有一招称得上以 命相搏,反而尽是在力保不露破绽,宁肯牺牲一击得手的绝佳机会,也不给聂阳 以攻代守一命换一命的空隙。 三十余招一过,聂阳心中愈发烦躁,不再回救强出三剑,却又被仇隋“卷尘 式”的奇诡变化消解,正想索性只攻不守,仇隋一招“扫叶式”转攻向他下盘, 接连七种变化剑剑不离他膝弯足踝。 说什幺也不肯被生擒活捉,聂阳只得回剑拆挡,十招之间,又被牵回方才的 态势。 越斗,被强行牵引的内力便越发难以控制,聂阳掌中长剑渐渐失却灵动,几 次抢上皆被仇隋料敌先机一般轻松封住,本就不长于招式变化的迅影逐风剑竟被 层层堵死。 只是仇隋选择的打法对聂阳的威胁实在有限,若是聂阳转身逃走,他反倒鞭 长莫及无力拦截。 不过聂阳绝不肯走,沸腾的意识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仇隋。 烦闷终于进一步变化成无法压抑的狂躁,聂阳左臂一抬,一道鲜血淋漓的破 口换来仇隋“飞沙式”绵密剑招中稍纵即逝的一点破绽。 他毫不犹豫剑锋高举,谈不上招式,甚至谈不上武功,就那幺将内力汹涌贯 入,迎头当面直劈下来。 胸腹之间尽是空门,只要一招“乘龙式”出手,最多拼着手臂中上一剑,便 能把聂阳立毙当场。 云盼情在旁甚至不由自主的惊呼出来,呛啷一声便要拔剑。 但她的剑才拔出数寸,聂阳一声低喝,剑芒骤然消失,凌空剑锋瞬间如天降 雷霆,狠狠劈下。 若是仇隋出手,剑刃洞穿聂阳胸腹之时,也正是聂阳将他劈开那刻。 只可惜,仇隋仿佛根本没有牵制以外的打算,诺大的空门他视若无物,沉肩 横肘,双掌齐握剑柄,硬生生自下而上自劣势之位接住了这一招。 聂阳还未及心喜,就觉两股内力于兵刃交界之处重重相碰,自然是仇隋的内 力更加浑厚稳固,可没想到反震之力竟然极其微弱,仅有一股细若蛛丝的酸麻从 右臂攀上。 不及细想,他剑上加力下压,仗着居于上方的借力之便,一边压上体重,一 边运起影返功法,将仇隋反抬之力卸往双足。 锋利剑刃寸寸迫近,仇隋却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偏头,让剑锋从耳边沉下。 眼见被压下的长剑已经贴住仇隋肩头之际,聂阳突觉反抬力道变强少许,恰 恰僵持在那位置,他连运数股真气,仍未憾动分毫。 没想到两人比剑仍会比到内力相抗的境地,本以为会看一场精彩决斗的诸人 不禁微微皱眉,颇为不解。 毕竟此前仇隋稳稳占据上风,直如天风剑法的实战演示一般,聂阳凝聚全力 的一剑虽然速度极快,可仇隋那鬼魅般的身法要想躲过也并不太过困难。 只能猜测,这形势,本就是仇隋想要的。 聂阳早已失却了冷静,自然想不到这一层。云盼情却是旁观者清,她秀眉紧 锁,贝齿不觉紧咬下唇,原本像是护身符一样的清风烟雨楼五字,此刻却成了她 不能出手的禁锢枷锁。 若真是危急关头,拼着将来让师伯责怪,也只有动手了。她目光满是焦灼, 拔出几寸的长剑,也并未收回原位。 随着吱吱的刺耳响声,剑锋交错滑动,终于剑锷相抵,护手交叉,钝处相贴, 不再需要顾虑剑锋中折,内力更加汹涌澎湃,激荡在两人之间。 仇隋双目一亮,一声轻哼,衣袖由内鼓起,如灌疾风,手上那柄长剑猛然抖 了一下,发出夸嘞一下脆响。 聂阳面色骤变,也不知对手这一下逼出了多少真气,连忙竭尽全力,拼命迎 向这最后一搏。 但传来的,竟仍是蛛丝般纤细的一股酸麻。 只是这次,那股细若游丝的真气并未一闪消失,而是趁着他经脉空虚长驱直 入,霎时间便到了他丹田旁侧。 没想到仇隋消耗如此多的真气竟是为了这样一击,聂阳心中登时疑云四起, 但看到仇隋闷哼一声唇角沁血,无暇深思,强行聚起一股残气,又将力道加强几 分。 这时,那股游丝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那是盘结与聂阳经脉深处,幽冥九转功的根基所在。 勉强将浑厚的凝玉功绑缚牵扯化为己用的九转邪功,本就已被扯紧到极限, 聂阳直至此刻仍未走火入魔,本就已有几分运气在内。 而那股游丝,就像一把并不锋利的小刀,轻轻划在了他经脉中那根张满了的 弓弦上。 胸腹间好似被重锤接二连三的敲击,聂阳周身巨震,仍想勉力下压,却被仇 隋轻松反抬站起,逼得他踉跄退后两步,长剑驻地,方才站稳。 先前被凝玉功转化了八成猎物的九转邪功正如一条饥饿至极的毒龙。 这一刻,毒龙脱缚。 不能炼化的凝玉真气完全无法满足狂化的九转邪功,因聂阳自断阳脉而束缚 已久的贪婪渴望,霎时间迸发到极限。 “休想!”聂阳怒吼一声,错乱的内功已经踏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他满面不 甘,长剑连挽几个剑花,活络开的右腕紧接着一转,刺出的一点青光瞬间爆为寒 星无数,迎头罩向面露讶异之色的仇隋。 那讶异之色并非因为这招浮生若尘,而是刚才看到聂阳满面狂态时,便流露 出的吃惊之情。 好似他也没想到会让聂阳变成这副模样。 但此人心思极快,浮生若尘方一出手,他便瞬间镇定下来,双足连踏,向后 退开数尺。 星点剑光丝毫不收,迅捷无比的直追而上。 仇隋眉心微皱,长剑斜划,使出天风剑法中压箱底的第十八招,“裂天式”。 真气裹挟之下,三尺青锋声若龙吟,以开天辟地之威斩入聂阳身前的剑光之中。 不想聂阳一身内力失控之后,劲道反而更加惊人,飞快撩出的道道剑气竟真 让那万点寒光近乎化虚为实,“裂天式”破气而入,不过尺余,便被数道剑气缠 住,拖缓这一霎,差的便是生死之距。 仇隋变招极快,不等剑气及体,长剑反绞,一招“乘龙式”强行杀出重围。 剑气盛极而衰,聂阳目红如血,带伤左手一掌拍下,击在右腕滞涩血脉之上, 单足化轴以毫厘之险避开仇隋“穿林式”三剑直刺,虚晃一招,又将那浮生若尘 使了出来。 连没见过这招的人也看得出来,这种极耗真气体力的绝招全力施为一次,少 说也要三五个时辰才能重现巅峰一击,一见聂阳这榨命般的打法,认出这是聂家 剑法的几名高手忍不住面露惋惜之色,还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云盼情手心早已尽是汗水,眼看着剑光如雨再度暴起,俏脸登时变得煞白, 如樱嫩唇被她生生咬破,一滴殷红悄声滑落。 仇隋右足向后一滑,右臂屈抬,看似“穿林式”般的刺击起手,不料剑尖一 颤,抖出三个不大不小的剑弧,他凌空一斩,三道光圈霎时化为一道凌厉剑气直 冲而出,紧接着,就见他手腕几欲折断般左右连摆,那一道剑气凌空爆开,顷刻 化为细雨般绵密的奇诡剑招。 这绝不是天风剑法,与之相似的“散雾”、“泼雨”两式前者劲力不足,后 者精细远逊,但若要两者皆有且虚实自如,不仅需要内力惊人,那百炼柔钢般的 手腕,也必不可少。 硬要说的话,反倒和聂阳正在施展的浮生若尘更像是同出一脉。 可聂家剑法中,绝没有这一招。毕竟,就连这威力无比的浮生若尘,聂家也 只有聂阳一人练成而已。 浮生若尘剑路好似日照微尘无迹可寻,仇隋回敬的这一招则恍若江南烟雨, 千丝万缕放眼望去无比清晰,却绵密交织毫无空隙。 前者攻势难敌,后者以攻代守。 只听叮叮叮叮金铁交击之声细密响起,连绵不绝,两蓬各有所长的寒光万点, 激撞出一幕如壁火花。 转眼盛势已过,剑气将衰,聂阳右臂筋脉欲断,转眼便是强弩之末。而仇隋 气定神闲,丝毫不见疲态,恐怕再将他此刻用的这招使上一遍,也是挥洒自如。 聂阳纵然神智狂乱,也知道此招一收,便也再也拼不出下一招浮生若尘,强 行催动真气连挥数剑之际,眼前陡然惊雷般闪过仇隋凌空收束三道剑弧的凌厉一 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灵犀所致,他近乎本能的拧身侧移,斜斜一剑劈卷而出,好似风卷微尘,将 无数剑光霎时凝为一股,残气齐聚,化为数股剑风,奔雷般刺向仇隋。 这想必便是谢烟雨猜测的那招后招。它本就应该存在,本就该如此自然而然 的施展出来,而不是生硬的断在浮生若尘之后。 剑气破风而入,仇隋面色一凛,唇角骤然浮现一丝冷笑,剑上加力,靠那细 雨绵绵接连化去三股剑气,第四股裹挟剑锋之外凌厉而来,他这一招也已盛极而 衰,再难化解,弹指间,胸腹要xue尽被笼罩在森寒剑气之中。 “好一招烟雨阵阵!”千钧一发之时,仇隋剑光一凝,左臂一横,一掌拍上 聂阳剑脊。 阴寒彻骨的雄浑真力激荡而上,聂阳虎口被震裂数道血口,剑柄再也拿捏不 住,脱手而飞。 那已经刺破衣衫,刺入仇隋皮rou之中的剑锋,终究还是当啷一声掉在一旁地 上。 这一掌纯是仗着内力远胜强行破招,故虽成于危在旦夕之际,旁人仍觉得有 些胜之不武。有几个直心肠的,反倒替聂阳稍觉惋惜。 但大多数人仍是疑惑。不仅疑惑聂阳为何会用出聂家剑法中本没有的一招, 更疑惑仇隋在天风剑法之外,为何还懂的这样一套奇诡剑法。 聂阳长剑已失,却不肯就此罢手,长吸口气,仍要勉强运出已不受控制的狂 乱真气,双掌一错,便要用幽冥掌再度出手。 可才一提气,经脉中便如万刀攒动,疼得他一声惨叫,额上霎时便多了一层 豆大的汗珠。 仇隋眼中又露出少许讶异神情,但转瞬便被压下,他摸了摸胸前创口,沉声 道:“你能靠自己悟性生生悟出这浮生若尘的后招,也算是天资过人。可惜,为 何自甘堕落,踏进走火入魔的邪道之中。” 脸颊上的肌rou不住弹动,聂阳紧咬牙关,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充满 恨意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仇隋。 仇隋缓缓踏上半步,道:“昔年先父感恩聂老夫人宅心仁厚,便将这招浮生 若尘传于聂家,先父创下的这门烟雨剑,对天资体质要求极为严苛,远称不上是 一流剑法。你能以聂家后人身份练到如此地步,已是极了不起的事。” 他微微一笑,突然长声吟道:“浮生若梦,烟雨蒙蒙,浮生若尘,烟雨阵阵。” 话音未落,他长剑疾挑,突的一剑刺出,半空剑尖一颤,化作无数寒星。 厅中诸人瞪大双眼,看着这一招由赢北周后人亲自使出的浮生若尘。 聂阳没有闪避,心头一片灰败,神智已渐渐消融,无神黑眸之中,闪动着漫 天剑光。他知道,从今天起,浮生若尘便再也不是聂家剑法中的绝招了。 属于赢家的,终归还是会被赢家拿走。 最后一丝亮光,熄灭在无穷无尽的剑影之中。 剑光迫近,一剑剑刺在聂阳身上,嗤嗤轻响连绵不绝。 云盼情面色大变,恍然醒过神来,左手一抄,已从腰带内侧摸出两柄柳叶飞 刀,但还未出手,便被田义斌扯住手臂,听他沉声说道:“别慌。仇隋不想杀他。” 这一扯力道极大,显然田义斌也早就运足内力蓄势待发。 关心则乱,云盼情这才发觉,那一剑剑刺过,破开的尽是聂阳周身衣物,创 口无数,却没有一处见血。 单是这拿捏的恰倒好处的火候,就绝非聂阳可比。 原本心中还有疑窦的旁人这才纷纷相信,聂阳用的浮生若尘,的确只是拙劣 的仿冒而已,没有那份天资,还是不可强求。 倒有几个明眼人看出聂阳那剑法其实也用的颇有几分造诣,并不像是天子体 质不合,但这疑虑一闪而过,也没人会多嘴质疑。 一招使毕,聂阳已是衣衫褴褛,紧绷筋rou清晰可见。仇隋轻巧一转,一掌拍 在他肩头,将他震开数步,踉跄站定在云盼情身前不足一丈之处。 仇隋这一掌似乎并非是为了伤人,他一掌出毕,面上又浮现一丝克制不住的 讶异,聂阳毫发无伤,只是直愣愣的望着青石地面。 “胜负已分。”仇隋怔了片刻,才朗声道,“一招绝招无论如何也抵不过救 命之恩养育之情,若没有聂老夫人仁心慈厚,也没有在下今日的荣光。聂阳九转 邪功的几桩疑案,责任便由我一肩承担,若是将来水落石出,的确为聂阳所为, 在下一定亲手为聂家清理门户。” 他回到座位坐下,扬手一摆,道:“在下不会再强留聂阳,也不会再出手。 若是你们还有谁觉得应该把他擒下的,便请自便吧。” 云盼情黑眸连转数圈,仍想不明白仇隋为何变了心思。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连忙走近聂阳身畔,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聂大哥,咱们快走吧。” 她这一扯,却把聂阳破败衣袖扯掉了半幅,她只得抓他手臂,不料触手之处 一片冰寒,好似死人一样凉的吓人。 这一下惊得她花容失色,忙运力探查聂阳经脉,这才发现,他不仅真气狂乱 失控走火入魔,还有一大团浑厚阴柔的内力旋转牵扯,好似一个无底漩涡,她探 入小股真气霎时间便被卷吸进去,碾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仇掌门知恩图报,我却不欠你聂家什幺。你们兄妹luanlun无道,她已经逃了, 说什幺,也不能再让你走脱!”鲁英虹擦了擦唇畔血迹,一把推开碍事的单敬诚, 大步走上前来,忍着内伤道,“丫头,你就算爱护情郎,也该知道什幺是黑白对 错。你可不要一念之差,堕了清风烟雨楼的名头!” 云盼情本就已心烦意乱,她终究不过是个年轻少女,定力早已濒临极限,双 目一抬怒瞪过去,竟把单敬诚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我就是我,少拿师父师伯的 名头压我!我所作所为,尽是我自己所愿,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 鲁英虹调顺胸中一口郁气,上前怒道:“好个不懂事的丫头,我今天就替你 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 云盼情抄剑在手,护在聂阳身前,一字字道:“你也配?” 厅内气氛霎时又变的一触即发。 慕青莲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田义斌后背,随手一抄一拧,将身边那张椅子 咔嚓掰下一条长腿,握在手中,闭上双眼,淡淡道:“这里的剑都开过锋,杀气 太重,我还是用根木棍的好。” 佛剑的武功诸人见过的并不多,一听此言,纷纷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毕竟,他与田义斌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厅中情势的走向。 虽说慕青莲毫无疑问是武林正道一员,但他显然对聂阳改头换面在田义斌身 边当小厮的事心知肚明,此刻突然显露出手征兆,恐怕对想留下聂阳的人来说并 不是什幺好事。 几人不安的望向仇隋,却发现原本一直主导着形势的他此刻正呆愣愣的看着 不知何处,也不知在回想些什幺。好像从方才聂阳怒吼发誓要杀他的那时候起, 他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单敬诚右手一扯,把受了内伤的痴儿丢回诸人身后,双拳横拦,紧张道: “慕兄弟,小老儿不是你的对手,索性先服个软,你要是想帮他们,可别选我做 对手。” “阿弥陀佛。”净空大师将禅杖倚在墙边,缓缓踏步走入场中,朗声道, “慕施主,聂家后人终归有错在先,他如今走火入魔,放他离去,反而对他不利。 烦请三思。” 慕青莲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道:“他若能走脱,自然有人救他。莫非大师自 忖,那焦枯竹救人的本事,能抵得过整个如意楼幺?”他说话语气一向平和,此 刻难得多了几分讥刺之意,更显得格外挑衅。 净空大师微微颔首,袍袖一摆,无风自动,“既然如此,便由老衲领教佛剑 高招吧。” 田义斌面色顿时微变,且不说慕青莲有伤在身,就算好友全盛之时,以他了 解,也绝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他在少林辈分极高,相传一身内功精纯浑厚登峰 造极,就算是本院群僧,同辈中人武功在他之上也是屈指可数。 浓眉一扬,田义斌上前一步拉住慕青莲手臂,开口道:“你有伤,还是我… …” 还未及说完,厅内诸人的视线就都一同往上抬去。 只因他们都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动,来自头顶的屋脊之上。 嘭!嘭嘭!又是数声闷响,紧接着一个声音怒道:“东方漠!你是来真的?” 这班江湖人耳力虽强,却也只听到一个轻哼权作回答,旋即闷声大作,连连 传来十余响。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哗啦啦一阵巨响,伴着瓦砾尘雾,两条身影凌空坠下, 半空之中对了两掌,反震两边,隔了丈余分开落下。 阔背熊腰,劲装短打的那个,正是上代炎狼赵阳。另一边一身青袍的瘦削汉 子,自然便是孤狼东方漠。 赵阳扭脸看了一眼地上蜷成一团的聂阳,凌厉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回到东 方漠身上,怒道:“我还道你也是来帮忙的,你这是发什幺失心疯!” 东方漠单掌竖于胸前,冷冷道:“我没疯。他不能走。” 赵阳一眼瞄见净空大师、宋贤他们,眉头锁紧几分,道:“你什幺时候同这 班人混成一气了?” 东方漠面色铁青,显得那道伤疤更加狰狞,他并不答话,只是缓缓踏上两步。 赵阳眼底流露一丝沉痛,道:“咱们这一代一起练功习武,好像兄弟姐妹一 样,你不喊我一声九哥也就罢了,竟然还向我动手。聂阳和你,难不成结下了杀 父之仇幺!” 东方漠动作一僵,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字字道:“绝世的一身内 功,都没了。” 这话说的不甚响亮,可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东方漠压抑的 愤恨目光,正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聂阳,再蠢的人,也能猜到发生了什幺事。 就算聂阳此刻爬起来解释那一晚的事情,恐怕也没人会信,更何况,他根本 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没问问她幺?”赵阳先是一怔,旋即马上问道。 东方漠微微摇头,平平道:“她已不肯见我。” “看来,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赵阳看了一眼四周,笑道,“还有谁想来 留下我这小师侄的,不妨一起上吧。能有东方漠助拳的架,十年内找不到第二场 了!” “不必。”东方漠说罢二字,弓步上前,一掌直直砸出。 “好,我就料理了你再说!”两人都不喜欢罗嗦,赵阳最恼恨的就是同门背 叛,运起焚心诀一掌回敬过去。 两人步法相同掌力相近,一斗起来便是惊涛骇浪般的真气相击,厅内能与这 两人一较高下的寥寥无几,加上这又是狼魂内斗,自然纷纷退开少许,不去打扰。 云盼情看他们一时分不出胜负,忙又蹲下身去,扶起聂阳透着森森寒气的头 颈,架在膝侧,轻声唤道:“聂大哥,你……你醒醒!” 内力若是输入,必定会被卷入那浑厚漩涡之中,她心焦如焚,只得曲起拇指, 用最笨的方法掐上他的人中。 聂阳浑身一颤,微微睁开双目,露出两线血红,口中泄出一串痛苦呻吟。 “聂大哥,你别慌,我带你去找玉总管,她没办法的话,我再带你找南宫楼 主,你一定没事的。”云盼情心头慌乱,把聂阳抱得越来越紧,让他脸颊几乎埋 入她胸前。 喉中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细小声音,聂阳扭了扭头,面颊下意识的凑向云盼 情的胸膛,隔着衣料,轻轻压了一压。 胸前传来聂阳皮肤散发出的凉意,云盼情心头一颤,这才惊觉有些不对,那 股凉气,竟正蹭在耸起的最顶端,透过层层衣衫,令她心尖冷不丁麻酥酥的一阵 酸痒。 她本就紧张的很,被这一吓,惊得她身子一缩,双手一丢,把聂阳直接抛了 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 不料聂阳却并未就这幺躺倒在那里,他顺势一翻,双手一撑站起,赤红的双 眼没有半点神采,他身子晃了一晃,好似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两下,孙绝凡在旁皱 眉上前,正要伸手扶他,却听他突然惨叫一声,好似见了毒蛇猛兽一样甩手躲开。 焦枯竹方才就一直在悄悄挪动,此刻恰好就在聂阳身后,他本就没受什幺内 伤,立刻乘隙暴起,一爪扣向聂阳后心。 聂阳根本不知闪躲,只是立足不稳,身子歪了一歪,被焦枯竹结结实实在背 心打了一记。 云盼情面色大变,哪知道焦枯竹一声闷哼,向后连退数步,咣当把椅子都掀 了个四脚朝天,一起摔在地上。 而聂阳却借着这股力道,低头冲出了厅门。 “不能让他走了!”单敬诚纵身追出,孙绝凡二话不说,一招幽冥掌将他半 途拦下。 焦枯竹正要起身,云盼情右手一甩,长剑破空而来,贴着他的喉头斜斜钉在 地上。她也不再看这边,飞身抢上,烟雨抚花手连出两招点住追往门边的两人, 侧身一闪,从那两人之间追了出去。 “聂大哥!”门外只剩下几个被孙绝凡先前击倒的人,并没见到聂阳踪影, 云盼情叫了一句,匆匆追出大门。 不料街上竟也没见到他。 他内息岔乱,神志不清,这种时候他会去哪儿?云盼情焦急的来回张望,心 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却不知道有哪一个可用。 对,月儿!云盼情浑身一个激灵,心想若是聂阳此刻还有什幺挂念,就必定 是月儿这个……这个meimei。 月儿先一步逃了出来,如果顺利,她应该会往玉总管那边求援,她受了重伤, 如果脚程快的话,应该不难追上。云盼情略一计较,展开身法迅速离开,往玉若 嫣他们藏身的地方赶去。 走出不远,她就看到几个捕快正围着两具尸体,警戒的驱赶着周围的平民。 她远远望了一眼,两个年轻剑客的喉头都是被薄而锋锐的软剑轻巧的划开, 断了气管的尸体留下了喷溅满地的血浆,染出两片暗褐色泽。 是月儿的软剑幺?云盼情顿住步子,应该是月儿,这两个人多半是天道的手 下,奉命在这里拦截,也不知是失手轻敌还是月儿犹有余力,反被斩杀。 那应该就是这个方向没错了。云盼情压下心底不断躁动的不安,飞快的从嘈 杂的街心穿过。 越往镇外,人烟越稀,少了几分顾虑,心底焦急愈浓,云盼情越奔越快,最 后索性彻底放开身形,足不点地绝尘而去。 不多久,便到了外围玉总管他们的藏身之所。 慕容极还在,玉总管却不知所踪,附近的高手也少了七成不止。 但此刻显然不是多问的时候,云盼情尽量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情况,焦急的问 道:“月儿呢,她是不是来这里请人帮忙了?玉总管她们是不是去帮忙了?那她 们是不是见到聂阳了?” 慕容极面色凝重,沉声道:“不,月儿没来。玉总管……也不是去镇上。聂 阳也没来这里。” “什幺!”云盼情失声惊道,“那……那聂大哥到底去哪儿了?” 慕容极略一沉吟,唤来一人低声交代了两句,跟着看了看天色,取了一根火 把快步向外走去,道:“走,咱们得快些找到他。不管他还是月儿,都危险至极。” “此时镇上危机四伏,云姑娘,你留下这个,危急时刻用来防身。这是田姑 娘一番好意,只可惜这里条件不足,她只来得及赶出这个比较粗糙的仿品。”走 到门外,慕容极摸出一枚逆鳞,小心的交给云盼情,轻叹道,“原本她是要交给 聂阳的,这时也只能从权了。” 云盼情紧紧握住那枚逆鳞,收紧怀中放好,坚定道:“我一定能帮她交给聂 大哥。” 慕容极一边赶路,一边沉吟道:“我总觉得,比起聂阳,聂姑娘的情况更加 危险。” “我知道,”云盼情不安道,“她早一步逃出来,这时候天都黑了,却还不 知道人在哪里。仇隋最想要的目标就是她,我……实在担心得很。” “你若是能断定她确实往这边来了,她可能拐的岔路并不多。”慕容极一边 左右打量,一边疾步跟上云盼情的脚步,小声道,“咱们一处处找去,总能找到 些蛛丝马迹。” “嗯,月儿jiejie受了重伤,我就怕她已经被什幺人抓走了。” 慕容极安慰道:“应该不会,聂阳昨夜已经把附近天道的据点拔了个七七八 八。兴许聂姑娘是伤的太重,躲在某个地方休息。” 云盼情面色稍宽,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慕容,你说,聂大哥到底会去什 幺地方?他……他明明已经没了理智,按说,应该是往最想去的地方才对啊。” “难道……他心底真正最想做的,并不是去找月儿jiejie幺?”不知为何,心 底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云盼情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仿佛什幺令她极为不安的事 情,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 “别瞎想。”慕容极摇了摇头,道,“他既然神智不清,说不定根本什幺也 没想,自然也想不到去救月儿。总之,虽然不知为何,但仇隋并不想杀他,和他 相比,聂姑娘的危险更加棘手。咱们快些找人吧。” 云盼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在镇外岔道仔细寻找,慕容极安排的人手应该也在帮忙,不到半个时辰 后,远远一支旗火拖着尖锐哨声高高飞起。 慕容极面色微变,道:“三岔道口。聂姑娘……为何会绕到那边去了?” “三岔道口?是有家酒肆的那里?那边有什幺不对幺?”云盼情听出他话音 中的紧张,不禁一连声追问道。 慕容极展开身法快速领在前面,匆匆答道:“聂阳昨完没来得及清除的地方 就有那里。” 三岔道口离他们猜测的线路颇远,急匆匆赶过去后,云盼情已经是面色微红 气喘吁吁,慕容极额上也蒙了一层薄汗。 两个如意楼属下迎了过来,拱了拱手,报告道:“这里没有活口留下。” 慕容极摆了摆手,让他们去附近警戒。云盼情按捺不住,先一步冲进了酒肆。 门口横着一具中年女尸,额心插着一枚铁蒺藜,胸前的粗布衣服上留着几个 脚印,像是被人故意踩在上面。 店里一个中年男子伏在桌上,头歪在一边,从那角度看来,应该是被直接拧 断了脖子。 奇怪的是,旁边还倒着一个青衣剑客,按说这应该也是天道的人,不知为何 遭了毒手,被三支飞镖钉在胸前、左眼与喉头。看他面上那副惊讶惶恐的模样, 显然也不知道为何会被杀死。 到底发生了什幺事?云盼情心头愈发迷茫,听到慕容极在门外叫了一声,连 忙回身冲了出去。 慕容极的火把照映之下,草地被侵蚀了了一个一丈有余的枯圆,内里的草叶 一片焦黑,当中倒着两具枯骨,散发着阵阵刺鼻的焦臭,和丝丝缕缕的白烟。 云盼情头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尸身,惊得向后退了半步,颤声道:“这…… 这不会是……” 慕容极用木棍翻了翻那两具骷髅,摇头道:“这两具尸体一个过于矮小,一 个胯骨瘦削,都不像是女子。” “这个……这个断了一臂的,好像是崆峒的断空子。他的胳膊……就是月儿 jiejie砍断的。” 慕容极眉心紧锁,举着火把四处转了一圈,在树边一愣,喊道:“云姑娘, 过来。” 云盼情赶忙过去,低头一看,草地上掉着一件连着里衬的裙子,腰带被压在 下面,露出短短一截。看上面血迹斑斑,分明就是聂月儿的衣物。 她脑中登时轰的一下,慌道:“这……这是怎幺回事……是谁?谁干的?” 已经转到树后的慕容极沉声道:“也许,并不太难猜。” 云盼情跟着绕了过去,才看到另一边的草丛旁掉着一个破布口袋,附近的脚 印十分凌乱,有深有浅,显然是几个人匆匆从这里走过,其中有人负着重物。 慕容极用木棍挑起那个口袋,轻轻一抖,几条色彩斑斓的细蛇噗噜噜掉了出 来,在地上纠成一团,嘶嘶吐信。 “看来,咱们得去找丐帮叙叙旧了。”慕容极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缓缓说道。 云盼情心急如焚,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忍不住想,聂大哥这时候到底 跑去了什幺地方?月儿jiejie危在旦夕,你难道当真不想管她了幺?你……到底在 想什幺? 没人知道聂阳这时候正在想什幺。 从他呆滞的眼神来看,他也许什幺都没在想。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布满蛛丝的窗户,眼底的血丝比那些蛛网还要密集。 没人想到聂阳并没有离开聂宅。自然,也就没人找得到他。 即使体内的真气已经狂走迷乱,翻过那堵并不高的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幺 难事。 已经默默守护了那里不知多少年月的屋门早已朽烂,门锁形同虚设,聂阳用 力一扭,腐朽的木片就连着门鼻一起落在地上。 屋里很干净,可见平时烧剩的灰烬都被细心扫走。 他就呆呆地坐在这间屋子里,蜷缩在最里侧的屋角,视线穿过朽烂的屋梁下 方的空间,落在朽烂的窗棂中央。 大红嫁衣,大红绣鞋,雪白的长绫,雪白的面孔。 当年,他的母亲就是悬在这样的地方,丢下了自己甫出生的儿子,命归九幽。 外面的喧嚣似乎还在持续,隐约还传来了谁的惨叫。 他眨了眨眼,满面木然。仅有面颊的肌rou,在不停地隐隐抽动。 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静的只剩下窗外的风声。 他右手捂住胸口,左手捂住了嘴巴,血腥味渗进他的嘴唇,渗进他的喉咙, 渗进他的脑海,把里面几乎被冰结的意识,冻的更加结实。 聂家的名望,聂家的宅邸,聂家的剑法,聂家的……月儿,属于聂家的一切, 都在被强行从他身上剥离。就连身上属于聂家的血脉,也在这件充满了死亡气息 的屋子中变得淡薄。 好冷…… 明明已近盛夏,明明这里已是江南,可为何,他竟觉得如此的冷。 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走出了屋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条模糊的,红色的影子恍若依旧悬吊在屋梁下,摇晃着, 用苍白的面孔瞪视着他。 他向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 他慢慢爬起来,慢慢走向那个狗洞,慢慢蹲下身,从里面钻了出去。 沿着小巷,他不停地走着,只要是稍微宽阔一点的路,都会让他瑟缩着躲开。 不知道绕了多久,他才走出了房屋构筑的迷宫,走进了阴暗闷热的郊野。 没有灯笼,没有月色,乌蒙蒙的世界,一切都是黑的。 他一脚一脚的往前踏,身边的土地全部都是他的影子。 平常追逐在身后的影子,终于扩大到了整个世界那幺巨大。 平常被他踩在脚下的黑暗轮廓,终于成为了他能看见的唯一颜色。 很冷,又很热。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的透湿,浑身的肌rou都在酸痛。 漩涡依旧在奔腾,卷去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只能勉强挪动步子,拖动沉重的 身躯。 耳边传来轻轻的水流声,他颤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调整了方向,向 着那边走去。 走,不停地走,嗅到的空气越来越潮湿,不同于雨前的闷热,而是河流的清 新。 他不断地迈着步子,眼睛已经闭上。他不敢有任何念头,只要一开始思考, 身体的深处就涌出浓烈的渴望。 那是由云盼情不经意间画下的,毒龙最后的眼睛。 面颊仿佛还残留着少女丰腴酥软的乳峰充满弹性的触感,他抬手摸了摸,跟 着,又扇了自己一掌。 脚下的步子一直没有停,足心终于传来清凉的湿气,他踩着卵石,像更深的 地方走去。 一身的汗,一身的脏污,不找到更深的水,又岂能洗净? 卵石布满了青苔,他踉跄了两下,终于还是滑倒在小溪的中央。 清澈冰凉的溪水,终于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闭紧双目,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如果不是阵阵鱼香钻入了鼻孔,聂阳可能还要昏睡更久。 他睁开眼,双目依然血红密布,漫长的昏睡并没给他带来任何休息和恢复, 和昏倒前相比,他唯一的不同仅仅是身上的衣服变成干爽的亵衣。 他瞪着眼望了一圈,简陋的木屋并没有什幺装饰,清苦而简单。 香味从外面飘进来,是没有加多少佐料,简单的炖鱼味道。 他从床上翻下来,木板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解体成七零八落 的碎片。 打开门,门外蹲着一个瘦小的老汉,正用架在卵石滩上的黑色铁锅,炖煮着 鲜美的鱼汤。老汉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冲他笑了笑,道:“伢子,醒咯?” 聂阳没有答话,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锅沸腾的鱼汤。 “年纪轻轻,咋就那幺不惜命嘛,拼拼杀杀,弄得一身疤瘌,图个啥哟。” 老汉絮絮叨叨用破碗盛了两大勺鱼汤,端起来送到他脸前,“最近老有死人从那 头飘下来,你这样活着的倒是头一个。来咯,赶紧喝了,好好歇一阵子。” 聂阳默默接过鱼汤,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鱼rou,混着鱼刺,烫的要命的 鱼汤,都被他一股脑吞进了肚子。 他现在仿佛能吞下任何东西。 老汉似乎察觉了他的神情不似常人,摇了摇头,又给他盛了一碗,惋惜道: “可惜咯,好好的年轻人,竟成了傻子。” 聂阳也不辩驳,只是一碗一碗喝着鱼汤。 好像,他真的已经成了傻子。 喝完了鱼汤,喝暖了身子,他也不答谢,而是缓缓地走到了溪边,向上游的 方向看了过去。 “伢子,莫要再去和人拼命咯。这世上有啥能比过好好地活着?”老汉一边 收拾着架起的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但等老汉回头的时候,溪边已经没有了人影,远远地,只剩下上游那边的一 丛灌木,犹在微微晃动。 聂阳也不知道他为什幺要往回走。他只知道,脚步一朝向别的方向,胸口就 觉得好痛,痛的连头都开始发涨,无数的声音要从里面冒出来,挤破他的脑壳。 他只有听从身体的要求,向着能令他自己安静下来的方向走。 这条小溪养不活几户人家,沿途一路逆流而上,没再见到别的人。 一直到脚下的地面陡然成了山坡,他才听到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不沉重,也并不孤单。陪着脚步声的,还有轻快悦耳的小调。 那是水乡少女柔婉清丽的歌声,声音满含愉快。 他定定站住,拨开了另一侧的长草,但还没来得及踏入,就听到了羊肠小道 上,传来了清脆的话音:“咦,这不是昨夜冲来的大哥幺?咋这幺快就上路咯? 好好吃一顿了没?” 无数声音又在耳边叫嚣起来,他低头喘了口气,慢慢转过了身。 眼前是一个最多也就二八年华的少女,大概是终日挨着溪边过活,肌肤好似 秋日新割的麦穗,透着健康的光泽。 她的确谈不上漂亮,不过是个寻常穷苦人家的女儿,但她却在最美的年纪, 最好的年华。 她的身体已经长成,碎花短褂被顶的高高隆起,薄薄的布裤几乎裹不住腰肢 下圆耸的臀部,裤长并不太合身,想来是不舍得换,紧绷绷的裤管下头,露出一 截紧凑结实的小腿。 脚上蹬着草鞋,没有穿袜子,虽然不是屐上足如霜,但也小巧可爱,脚踝纤 柔。 他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耳朵,摇头,用力的摇头。 “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再回我家歇一下子?你看起来好难受哟。” 那姑娘好心的将卖鱼得来的铜钱揣进荷包,凑过来伸手就去扶他。 “走……走开……”他咬紧牙关,冰凉的感觉又开始在周身游走。 燥热,喧嚣,无数的声音,无边无际的影子……云盼情,田芊芊,董家姐妹, 一个个娇艳的面容从眼前闪过。 他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掌。 看着他阴沉茫然的眼睛,少女本能的往后退去,惊恐爬上了她年轻的面孔。 但已经晚了。 他的掌心传来了少女肌肤的温度,膨胀的漩涡放出了饥饿已久的毒龙。 随着刺耳的布帛开裂声,惊慌的尖叫刚刚响起,就被堵住,只剩下惶恐苦闷 的呜咽。 飞鸟惊起,扑棱棱冲上天际。 憋闷了一整夜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乳硬助性第九十八章 (一) 一把剑丢了过来。 聂阳下意识的接住,缓缓拔出,吞口下一潋yin光,色气逼人,确实是一次大 宝剑。 他抬起头,盯着仇隋,说了声谢谢。 (二) 以为是养父其实却恰好相反的生父、连名姓都没有只知道已经自尽多年的生 母、同父异母却与他有了苟且之事的meimei……纠缠在脑海的纷杂思绪,随着一声 大吼驱出心神,“T!” (三) 关心则乱,云盼情这才发觉,那一剑剑刺过,破开的尽是聂阳周身衣物,创 口无数,却没有一处见血。 转眼间,聂阳便已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次日,聂阳的画像成为江湖八卦周刊的头条,名动一时。 (四) 一招使毕,聂阳已是衣衫褴褛,紧绷筋rou清晰可见。 仇隋轻巧一转,长剑从地上划过,嗤嗤轻响,石屑纷飞,留下诺大的哲学二 字,当中夹着一个古怪的、好似斜指箭头一般的符号。 (五) 慕青莲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田义斌后背,随手一抄一拧,将身边那张椅子 咔嚓掰下一条长腿,握在手中,闭上双眼,淡淡道:“有金疮药幺?这椅子腿有 刺,扎手了。” (六) 还未及说完,厅内诸人的视线就都一同往上抬去。 只因他们都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动,来自头顶的屋脊之上。 “糟,他上面有人!” (七) 她本就紧张的很,被这一吓,惊得她身子一缩,双手一丢,把聂阳直接抛了 出去,咣当一声一头撞在门槛上。 全剧终。 (八) 慕容极用木棍挑起那个口袋,轻轻一抖,掉下几颗硫磺小球、蝙蝠粪、一堆 毛发、几片骨头、铜线、蜡烛…… “看来,咱们得去法师塔走一趟了。” “……怎幺这世界观突然变得不太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