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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六章】15

白色衬衫,不过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的梅花、又像首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激动且失控地说道:“‘猗猗’……你就是‘猗猗’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终于见到你了!”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猗猗”?“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你是谁啊?我不叫‘猗猗’!”“哎?‘猗猗’,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发,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meimei,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mama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过我每天现在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rou……”“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我跟琦琦暂时掰了。”“掰了?怎么回事?”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陈美瑭?”“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美茵摆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发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亲的事情呢?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一来是听了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然后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我的话已经溜到嘴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发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什么吗?”“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么?”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出于一个哥哥对meimei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相亲?”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cao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呢?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茵与自己有过luanlunrou体关系的事情被人发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zigong里内射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呢?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安慰道。

    “怎么你也……”“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丫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雪平号称‘冷血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你说什么呢?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mama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mama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速地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rou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那件风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夏雪平的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rou弹,很可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

    不过从她坐下之后,她倒是也开始对我热情了,还很积极地向我打了声招呼:“哎哟,你就是秋岩吧,个子长这么高!”但之后,她的注意力仍旧完全放在美茵身上。

    而那对父子,当回到包厢里之后的状态虽然仍是喜悦,但他父子俩的眼睛也规矩了许多,不再来回朝着任何人的身上乱扫,并且,那个小男生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着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额头便开始冒出冷汗来,然后接着把脸转过去闪躲着,连一个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说。

    只是在夏雪平的脸上,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阴沉,她一会到包厢里也开始不住地凝视着美茵,那水意融融的双眸中,写满了无奈,还有不舍。我抬起屁股刚准备把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夏雪平让出来,夏雪平却直接把双手搭在我的肩头,又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我坐下,接着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着的最靠里面的位置,坐定了之后,便双目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我和美茵那所谓的“姑妈”还有那一对儿父子。

    而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强颜欢笑的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层痛苦,那是一种陷入两难的痛苦——父亲此刻的表情,更加说明了他心里是藏着事情的。

    “正式介绍一下——”父亲坐定后,对我和美茵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短发女人摊手说道,“这位是褀华洋服公司总裁隋琼岚……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是你们的表姑妈。”父亲这一介绍,美茵倒是没多大反应,我心里倒是惊了两惊:“褀华洋服”算得上是亚洲在国际上都很出名的服装品牌,清朝光绪年间在R省C市由举人隋祺英与其夫人孟雨棠开办的,旧时代执政府时期,隋家因为得罪了曹大总统的部将,举家逃往东北寻求张作霖的庇护,也就因此“褀华洋服”在F市开了第一家分号,再后来又因为伪政权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愿与日本人合作,于是又出走欧洲逃往中立国,后来“褀华洋服”和后来专卖改良旗袍褂子的“褀华华装”便开遍了全世界;说起“褀华洋装”,在美茵和相仿年纪追求潮流又对历史没什么兴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与褀华终身签约的专门设计晚礼裙的设计师Monica,美茵必然是要兴奋地惊呼一番的——父亲居然跟这样一个百年流芳的时装世家是表亲,我和美茵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这可谓是“两惊”之一;不过回想一下,父亲跟陈美瑭领证之后摆家宴醉酒时候,说的关于自己的家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军阀,这样的话两家之间有亲缘关系,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这“两惊”之二,便是父亲说话的逻辑: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妈,那么为什么要先介绍并强调她姓甚名谁、在什么企业工作呢?甚至,有必要介绍得这么清楚么?

    而且,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继续往下说了,似乎如鲠在喉。夏雪平的反应倒是快,见父亲停顿下来,两秒钟之后她便结过话茬,对我和美茵说道:“姑妈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不远万里回国请你们两个小家伙吃饭,秋岩,美茵,你们是不是应该谢谢姑妈?”“谢——谢——姑——妈——”美茵坐正了身体,双手抱胸低着头,仿佛幼儿园和小学生遭遇领导访问一样拉着长音对隋琼岚说道。

    我尴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着一面礼貌地对隋琼岚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妈,您远道而来,这才一见面,就对请咱们来这么好的地方,弄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宠若惊,作为晚辈,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妈见谅。”——在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预期的:一般来讲从小到大没见过面的远亲见到家里后辈,若听到后辈说像我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普遍的回应应该是诸如“这孩子真会说话”、“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之云云;但隋琼岚转过头看着我,却十分客套地说道:“哦,没事……呵呵,这孩子个子真高!”接着,她便又对美茵笑着,甚至也跟着低下头却抬着眼睛,对美茵说道:“猗……美茵,姑妈刚刚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妈在法国那边待久了,这说话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边的方式了,姑妈向猗……向美茵配个不是了啊!对啦,姑妈还从法国给你带了礼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们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量款风衣,你肯定能喜欢!”或许是因为隋琼岚太过热情的态度让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冷,坐在桌子最末尾那个中年男也不禁连忙对隋琼岚说道:“着什么急,你说你东西都放在车里呢,现在就说出来,还不给人家姑娘,故意馋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赶紧上菜吧!孩子们肯定都饿了!”“哦,好!何……劲峰,那个……”父亲连忙说道:“我已经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菜应该这就来。”话音刚落,包厢门打开,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上了餐桌。但此时,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再次谢谢姑妈了。”我无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备开门见山,“姑妈,您刚刚怎么管美茵叫‘猗猗’?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这小名呢?”隋琼岚还没说话,父亲却先冲我咳嗽了一声,眼神严厉地看着我,却未说一句话。与此同时,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轻轻打了两下我的手背。

    隋琼岚冲我笑了笑,很随意地说道:“呵呵,姑妈家的人口太多又杂,光是姑妈身边的这些侄甥们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姑妈只记得人不记得名,也情有可原吧?哈哈!”“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俩都觉得我话有点多,于是只能改口对父亲问道:“那老爸,这两位是……”“哦,这位……”父亲说着站了起来,对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说道,“这位是你们姑妈的朋友,狄昊苍先生;还有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独生子。”“何叔叔客气了。”那个“小狄”也站起了身,对我和美茵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叫狄瑞珅,见过美茵meimei了。”说着,狄瑞珅对美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这只右手还不是笔直地伸出去,而是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全都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勾了回去。这种握手的姿势相当的占女生的便宜,我在警校时候的一帮狐朋狗友们用过,诸如卢二公子那样的纨绔公子哥也用过,最简单的,女孩子如果把手搭了过去,那么最起码用这种姿势的男生便可以用自己的大拇指摸摸女孩子的指根关节和手背皮肤,得寸进尺一点的,还可以趁势把女孩子一把拉到自己怀里,或者假装是女生太用力,跌到对方身上去。这个小狄竟然用这样的握手姿势对着美茵,这让我心中十分地不爽。

    而美茵依旧毫无反应——自从服务员把一桌子菜肴上齐之后,她就没抬起头过,拿着分餐夹往自己的餐碟里一顿叨,叨满了一整碟之后,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鲜榨的香橙胡萝卜汁,接着一口菜一口果汁地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她倒真是把我给她出的那招“你就只顾吃饭”贯彻得如此淋漓尽致。于是没过十秒钟,狄瑞珅的脸上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别站着了,狄公子。”我对狄瑞珅说道,接着又看向父亲,“爸,你也坐下吧。瞧把美茵饿的!你们俩再这么站着,咱们其他人还怎么敢动筷子啊。”“对,说的对!都坐下吧,动筷、动筷!”隋琼岚看着美茵吃得可口舒心,自己也在一旁乐不可支地张罗了起来。

    狄瑞珅在美茵那里没捞到握手,脸上倒也不改颜色,主动伸直了右手对我问候了一句:“秋岩哥,幸会。”因为刚才他那双不老实的眼睛来回往夏雪平与美茵身上乱扫,再加上他冲着美茵时候的那只手,我对这小子由衷地产生了一股敌意;本来寻思着他若是就此老老实实地坐下便也算了,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跟我打了招呼,无论他此刻心里怎么想,在我这都被视为一种招惹和挑衅。于是我放下筷子,大喇喇地看着他笑道:“狄公子这么客气啊,还没怎么样呢上来就管我叫哥?咱说清楚点:你大还是我大?别整到最后你比我大,别还折煞我了呢!”原本刚才拍打了我两下手背后,跟我牵着手的夏雪平,此时此刻松开了手,然后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两下,接着她什么都没多说,也端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了菜。对于狄家父子,夏雪平真的一眼都没多看。

    “我今年19。您呢?”狄瑞珅虽然狐狸尾巴尽露,却依旧表现得很是儒雅。

    “嗯,那你是应该叫我一声‘哥’,这不亏,我21了。你还上学呢吧?”“呵呵,今年刚大一,北方大学的。”“哟,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我略带讥讽地对狄瑞珅说道。

    狄瑞珅听了,笑而不语,礼貌地对我点点头后坐回了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知趣地不再说话,我也没继续向他发难,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人家又是跟着隋琼岚一起来的,我总不能对人开口便骂。我便也拿起了手边的分餐夹,往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只烤鸡翅,又夹起一只放进夏雪平的盘子里。

    而在这个时候,狄昊苍却双眼凝视着我,对自己儿子说道:“瑞珅,你确实得向人家秋岩好好学习学习。你秋岩哥虽然才21岁,但是已经是咱们F市警察局风纪处的处长了,算得上咱们Y省年轻的警官干部里,有头有脸的小大人。以后你可以多跟他走动走动,有什么事情可以多请教请教人家。”“哦,是么!”隋琼岚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地看着我,“这雪平是在本市名噪四方的女警察,秋岩居然也这么厉害呢!”“哎哟,狄叔叔您也认识我?”我抬头看了看狄昊苍,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更加觉得不自在。

    “我只是听说过你,从张霁隆先生那儿听得的。”“狄先生也认识张总裁?”一直都阴着脸不说话的父亲,想了想插了一句嘴道,接着微微侧过了身,继续吃着面前那碗莼菜牛rou羹。

    “那是当然了,我跟他们隆达集团还做过而几笔生意。”狄昊苍也不管父亲看没看他,他都冲父亲微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对我说道,“而且我跟你们徐远局长也是朋友,只不过相互之间有些年头没怎么来往了而已。我也很荣幸认识你,小何警官,还你的mama,你身旁的这位夏警官……”狄昊苍的话音刚落,夏雪平也头都没抬地说道:“免了。跟我有交集的,除了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人,其他的除了案件受害者及其家属,也就是嫌疑犯及其家属了,再不就是警察。除此之外的人,我很少来往。狄先生有心了。”夏雪平很明显地并不给狄昊苍面子,但是这面子还是被狄昊苍给接住了:“无妨,‘冷血孤狼’果然名不虚传。反正今天大家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就是有缘。来日方长,情分这东西可以接着累积。”我转头看了一眼夏雪平和父亲,夏雪平的冰块脸要寒凉过窗外的积雪,父亲阴沉的脸色要比此刻的夜空更暗;另一边美茵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喝饮料,这一时刻的她仿佛被之前的莫阳给传染了,失去了听力也不会说话。真正在应付着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那曾想在这个时候,王楚慧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只好对在座的全体打了个招呼,然后推门走到走廊里,把电话接通:“王大姐,有什么事么?”“那个,秋岩……出事了。”王楚慧的口吻显得十分着急,但她却把话说得不清不楚。

    “呵呵,王大姐,我问的不就是‘有什么事’吗?出什么事了您说。”“郑玥施跑了。”王楚慧似乎含了一口气说着。

    我以为我听觉系统出问题了:“谁?”“郑玥施跑了。秋岩,怎么办?”——这让我产生了一肚子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是……姐,您等会儿啊——郑玥施跑了?她不是景玉宫那个案子的受害者么?她跑了?”“对。”“咱们抓她了么?”我的眉头已经紧皱到我头痛。

    王楚慧接着支吾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跟我讲明白:原来在今天庭审结束之后,景玉宫分局的警察便跟检察院的检察官们把郑玥施送回了市立医院。可也不知道市级法院那帮人是这么想的,因为法官当庭采信了蒋帆辩护律师孟伟鳌的问话,再加上,我所不知道的是,后来法院调查取证部门的人居然也把郑玥施的辩护律师也找了过去,郑玥施的辩护律师证实了郑玥施确实在服用具有调节内分泌和镇定功效的药物,所以法院和景玉宫分局的人居然共同执行了一项决议:将郑玥施转送到省立精神病院——且不说郑玥施的状况有没有需要被送到精神病院那么严重,据我对于司法系统的程序了解,市级法院和景玉宫分局这么做绝对是擅自行动,市级法院确实可以直接向区警察分局发布各种决议命令,但是其一必须得向市局报备、得到局长、副局长或者相关部门负责人的签字,其二他们无权认定任何人的诸如伤残、疾病等生理问题,哪怕是嫌疑犯都不行,更别提受害人。

    但景玉宫分局的人还是这么做了,在他们的监控下,市立医院的急救车把郑玥施运送到了省立精神病院。而就在景玉宫的警员以为完事大吉撤离之后,郑玥施趁着急救车上的人不注意,直接溜得无影无踪。

    ——听完这些事情,我不由得为郑玥施揪心:一个骨瘦如柴、连走路都成问题的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这冰天雪地里自己一个人,她该怎么办?别说跑远,她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可就在这时候,王楚慧对我开口问了一句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的话:“秋岩,咱们该下通缉令么?”——这种话她居然对我问得出来,她还真敢说!

    “你要通缉谁啊?”“……郑玥施呀。”王楚慧的语气里到没那么坚定,像是试探,又像是有人逼着她对我说一样。

    我实在是忍不了自己的脾气,对着王楚慧说道:“我说,慧姐,您当刑警的生涯好像比夏雪平都长吧?我记得好像是说徐局长还重案一组组长、以前市局还有刑侦处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一组工作了对吧?”王楚慧也不傻,必然是听出了我字里行间中的揶揄贬讽:“秋岩,突然说这些干嘛?”“您听听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对于郑玥施她丈夫和她女儿这样一个有这么多疑点的案子,咱们警察系统的人没办法帮着人家让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说,哦,咱们还要通缉人家?”我替郑玥施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是……秋岩,你别急,我也这也是想个办法找到她,对吧!咱们进行‘通缉’之后,让各个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员进行所谓的‘抓捕’,不也是在帮她么……”如果王楚慧不是心虚,那就是此时喝多了,要么是失心疯,总之她在有些故意掩饰自己真实目的地满嘴跑火车。

    “帮她?您管这叫帮她?那我问你,郑玥施犯了什么罪?抓捕的理由是什么?抓捕到了之后怎么办?是交给景玉宫分局还是市级法院?还是继续给她送进精神病医院!”在我的追问之下,王楚慧终于不说话了。我不清楚刚才这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真实故事情节,究竟是因为王楚慧的脑子有毛病,还是因为她认为我的脑子有毛病而会听她的。

    我屏住呼吸,又追加了一句:“而且我没记错,咱们重案一组没有签署通缉令的权限。您去直接把事情跟局长或者副局长报告吧,看看他们俩怎么说!”“嗯,我知道了。”王楚慧说完,先把电话挂掉了。

    今天一系列的遭遇,让我对王楚慧这个女人真心“刮目相看”。刚刚这通电话,从她的措辞到语气,都不可谓不突兀,但是我严重怀疑这通电话本身就像是个阴谋一样。难不成王楚慧也是这个“天网”里的一员,或者说,至少她跟那个蒋帆跟景玉宫分局里的人是有勾连的?既然艾立威给夏雪平留下的遗物里,还有国情部周荻现在所调查的案子,都直指外公的死与“天网”有关,那么王楚慧这个看似yin娃荡妇加上傻大姐般的女人,不可不防;但却也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哪天她在我背后捅一刀子倒是小事,万一中断了她或者——如果有的话——潜藏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所要执行的事情,那么反倒是不利于挖出这个“天网”的真实存在。

    我料定王楚慧必然不会把自己刚才说的话、以及景玉宫分局和市立法院合谋的事情告诉徐远,那么这件事,就由我来做。

    在拨打了徐远的手机未通之后,我直接拨通了他的办公室电话,意想不到的是接电话的竟然是沈量才:“喂,哪位?什么事?”——同时从话筒里传来的还有徐远的咳嗽和摔茶杯盖的声音,加上沈量才说话的语速和语调,我能感觉到两个人似乎在我把电话打过去之前又吵了一架,所以沈量才在接电话的时候,连徐远办公桌上座机的来电显示都没看。不过事发突然,无论是徐远还是沈量才都是上峰,反正也是汇报情况跟谁汇报也都一样,他们俩之间的嫌隙,我参与不了也不想参与,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地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沈量才。

    “行,我知道了。何秋岩,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就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了。我没记错的话,白浩远那边手头上还有个更麻烦的案子,你明天开始就跟进他那个案子吧。”“是。”待我说完之后,沈量才也先把电话挂了。看似郑玥施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可我的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踏实。

    等我再回到包厢里一看,此刻的餐桌周围已然另一副景象:父亲正硬着头皮跟隋琼岚交谈,隋琼岚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完全视他人若杂什的倨傲;另一边夏雪平冷着脸低着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不住地打量夏雪平的狄昊苍;他的儿子狄瑞珅正满面春风地专心凝视着美茵,而美茵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的盘子,似乎特别想徒手把这些镶了金银的餐具全部掰断。

    “秋岩回来了,今天也差不多了。美茵晚上还有功课习题要做,雪平跟秋岩名早还得赶去上班,咱们都该回去了吧。”一见我进了屋,在隋琼岚身边显得有些低声下气的父亲连忙对所有人说道。

    我默默地看了看我那堆满菜肴却只吃了一口的香烤鸡翅中的餐碟,对父亲点了点头,并未坐下,直接转身走到衣橱前面,帮着父亲、夏雪平跟美茵拿过了他们的外套。

    “这就不吃了啊!再吃一点嘛!这家酒店里面还有好多菜很好吃的……你看看这孩子才吃了多少?这么大的个子就吃这么些能吃饱么?”隋琼岚一听父亲说要告辞,连忙朝桌面上看了一眼,接着又往我的餐碟里一瞥。

    “秋岩晚上还有事情。”夏雪平抬起头,趁着隋琼岚话音刚落,不冷不热地对她说了一句。

    我也连忙说道:“呵呵,姑妈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这帮当警察的,尤其是当刑警的,吃饭没个准点。不吃了。”“那要不然把这些东西打包?我再去跟服务员点一份清蒸鲍鱼、一份木瓜西米炖雪蛤,”隋琼岚说着又看了看美茵,“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多吃一点很补的!美容养颜,对身体也好!”美茵听了之后不说话,但她却低着头直咽口水。

    “行,打包吧。姑妈请咱们吃饭,点了这么多菜,每一道都几百块,也别浪费了。带回去晚上当宵夜,明天回锅或者在微波炉里热一下也行。”父亲对我和美茵理所应当地说道,脸上凛然的表情,仿佛对隋琼岚的请客很无所谓,又有些吃定了心思非要占隋琼岚一把便宜的感觉。

    于是隋琼岚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按了桌上的服务铃叫来了服务员,十五分钟之后桌上的所有盘子餐具都撤了下去,多了七只实木制的餐盒和两盏陶瓷外壳不锈钢内胆的保温桶,一盏是木瓜雪蛤、一盏是餐桌上基本没人动一口的佛跳墙。接着隋琼岚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看着我思考了一下,然后对父亲和夏雪平问道:“秋岩现在是刑警,是不是还没买车呢?”“咱们家的人,除了雪平以外,都没有车。”父亲对隋琼岚说道,“您问这个干什么?”“没有车怎么行?这样吧,秋岩喜欢什么牌子、什么样的车,告诉姑妈。全F市的汽车公司,姑妈都有认识的朋友。你有喜欢的,明早我就派人送到家里去。”隋琼岚这一顿饭基本没对我投入多少关注,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禁让我受宠若惊:“不行!姑妈,咱们刚见面,您都请我来这地方吃饭了,还要送我一辆车?这个真不行!:”“他姑妈,用不着吧。”夏雪平冷冷地看着隋琼岚说道,“本来我都考虑好了,我和秋岩有足够的存款,劲峰再拿一点,买个车不成问题的,这个就用不着您cao心了。”隋琼岚见到夏雪平这种冰冷的态度,明显不乐意了:“呵呵,雪平妹子,我只是……”但未等隋琼岚把话说完,父亲又发话了:“你和秋岩的钱就先存着吧。姑妈愿意送的,秋岩,你就收下吧。喜欢什么样的车,告诉姑妈。”既然父亲都发话了,我也没什么好再拒绝:“呃……就一般的就挺好,马力差不多、实用一点的就可以,用不着太贵的。最近世界汽车博览会不是正在F市举办么,我记得美版Nissan不是有一款Sentra么,性价比不错;要么就是类似丰田‘卡罗拉’、‘现代领动’这种就可以了。”“姑妈明白啦,反正就是轿车类的就行是吧?”“嗯,没错。”“Oui,明早姑妈就让人把车给你送到。”“那我就谢谢姑妈了,merci!”“Jevousenprie(别客气)!哈哈,这孩子,个子真高……”隋琼岚说完,得意地看了看狄昊苍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父亲,“我说……咳,劲峰,你让美茵加我个微信吧?我在巴黎那边到现在还是经常用p,微信刚申请的,还一个好友都没有呢。让美茵加我一下吧!”“姑妈您也是真有意思!”美茵已经把那套女警棉衣的拉链拉好,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她瞪圆了眼睛,说着还猛地往桌面上拍了一下——若我没记错,这可能是从隋琼岚进入包厢到现在,美茵第一次用正眼看着隋琼岚:“您这又是给我买珍品汤羹当夜宵,又是给我哥送车的,就是想要我的微信,对吧?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而且我的微信号、我就坐在您对面用俩鼻孔喘气儿呢,您还干嘛问我爸要?您怎么就不敢直接跟我说呢?”“何美茵!”父亲也有点心急,但缓了一下之后,父亲语气优柔地对美茵半劝非斥地说道:“……别这么跟你姑妈说话,客气点!”“rien!没关系的!……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的,尤其是女孩子嘛,有点娇气无所谓的!而且确实是姑妈不妥,我……”隋琼岚尴尬地看了看美茵,“姑妈就是想吧,这么多年也一直没见到美茵,姑妈挺想跟美茵多沟通沟通,联络联络感情……我……你能加姑妈一下微信么?”美茵坐在座位上,本来包厢里的暖风开得很足,她又早早地就把那警服棉大衣裹在身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汗珠已经覆盖满了她的整个小脑门。她瞪着不大敢与她对视、又有些失望和瑟瑟发抖的隋琼岚,又微微转过头瞪着脸上挂着假笑的狄瑞珅,对隋琼岚趾高气昂地说道:“行啊,我可以加你微信,但是说好,我只加你一个人的,不加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把你手机拿出来。”隋琼岚看着美茵,多少有些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巴看了一眼狄昊苍;而狄昊苍则在一旁默默地轻叹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隋琼岚只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美茵,美茵把隋琼岚的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自己扫了隋琼岚的二维码,才算加上好友。

    等这一切小闹剧都结束了,我才拎着那些打包盒还有那两盏保温桶,走在夏雪平跟老爸的身后离开了包厢——真是浪费了这一桌山珍海味,吃得一点滋味都没有。

    美茵兀自走在前头,隋琼岚紧紧地跟在她的身旁,我实在想不通这个声称是“我和美茵两个人的姑妈”的女人,为什么会对美茵如此的上心,而且我也想不通美茵这刁蛮丫头是修了哪辈子的福分,让这个跨国服装业女王能在见到她第一眼之后就可以这么拿她宝贝着。

    而狄家父子在我身后百步开外的地方并肩走着,在这一刻那个狄公子才露出了些许不悦之意;而他的父亲,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像什么好人的狄昊苍,从楼上下来这一路都在狄瑞珅身旁谆谆叮嘱着什么,奈何这用餐大堂里原本就嘈杂得很,而在这个时间段竟然还有爵士乐队表演,我实在无法听到任何稀碎的只言片语。总之我有种预感:对于我们家这么个已经没落的、一没地位二无财富的家庭,他这么个富商如此急切地想要让美茵跟他们家狄瑞珅结成连理,准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饭店大门,隋琼岚的那辆黑色奔驰斯宾特豪华商务车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从驾驶门那面走下来一个身形苗条、全身都穿着皮夹克皮裤的短发混血女生,头发染成了白色,看起来身手十分地轻盈矫健;但她一见狄昊苍和狄瑞珅,便轮流与这对儿父子眉来眼去,直到一直盯着美茵的隋琼岚发现之后对着那女司机咳嗽了两下,她才有所收敛。

    “那我就先走了,美茵,等哪天姑妈再来找你吃好吃的、带你玩啊!”在把自己那两份礼物交到父亲手里之后,隋琼岚对美茵笑着说道。

    然而美茵仍然是一脸嫌弃地低着头看着地面的雪花,一个字都不愿意跟隋琼岚多说。

    “我说隋总,改天再说吧。”父亲有气无力地看着隋琼岚说道。

    隋琼岚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只好对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形式化地跟我和夏雪平到了别。

    看着远去的商务车,又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三个不说话的人,我只好故意打了个哈哈调节了一下气氛:“呵呵,这时装公司是有腔调哈?连开车的司机都那么漂亮。”“你看上了?用不用也给你配一个美女司机?”夏雪平听了,立刻抬起头对我白了一眼。

    我完全是情不自禁、再加上条件反射地搂了一下夏雪平的腰,对她笑着说道:“我的夏雪平大人,我的美女司机不就是你么?嘻……”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如梦方醒,才想起在我身边还有父亲还在,于是只能尴尬地收了声并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在一旁干咳了一阵。夏雪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也有些不自然地看着父亲。

    父亲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低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天儿也不早了,那个,你们娘俩赶紧先去市局把行李什么的取来吧——就拿点衣服就行。被褥枕头、床单被罩、毛巾、牙刷牙膏什么的,家里都全的;之前月芳在的时候,给家里买了一大堆,都够用到后年去的。”“嗯,也好。我们快去快回,你先和美茵回家。”夏雪平对父亲说道。

    父亲看着夏雪平和我,对我们微笑了一下,便回身拍了拍美茵的肩膀。却没想到在下一秒,美茵突然甩开了父亲的手,而且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