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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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陈九年春,恒帝病逝,废后殉节。 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但对于赵氏皇朝来说却正是动荡的时局。 九年前北狄入侵,赵氏皇室因战事失利而被迫迁都南下。九年来,北方旧臣和南方贵族彼此政见不合,主战派与主和派泾渭分明,新朝根基一直不稳。而现在旧君还没来得及安定大业就撒手人寰,太子又年幼未冠还不曾被授予协政资格。大家都在猜测,赵氏既已丢掉了老祖宗打下的江山,那也未必能坐得稳这新设的金陵皇位。 这一年,庙堂之高波云诡谲,边境之远动荡不安。恶狼环伺,虎视皇位而眈眈;孤臣放逐,有心杀贼而乏术。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没过多久,这场果然山雨来了。但却出乎人的意料。 长公主长乐,恒帝生前最宝贝的女儿,就是这场出乎意料的山雨。 她以一种近乎无懈可击的姿态横入了僵持的后陈朝堂。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被娇养在琼楼珠阁多年的金枝玉叶,竟然能有这样老辣绝伦的政治手段,以至于在还没人彻底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把持了朝纲,让自己的同胞弟弟,年幼的太子成功的登上了预备给他的皇位。 “时不过五年,朝堂稳定,百姓安居,北狄也因李家军的威名而不敢跨过泌江。咱大陈的这位长公主,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啊。而且那个时候公主也不过才十五岁,就有如此的魄力和谋略,比那前朝武后都要厉害多啦。嘿!真称得上是这个。” 金陵城根下,说书人端坐案前,对着茶楼里的众听客一边手拍下抚尺,一边手比着大拇指。 四四方方的茶楼里,听书的人听的入迷,一片叫好。不过也总有几个平素喜好抬杠的,要蹦出来讲上两句。 “可惜这长公主生来是个没把儿的,坐不得皇位啊。” 此话一出,底下哄堂大笑。 只有说书人不动声色。他捋了捋胡须,等了几秒后才一拍抚尺。他故作高深的慢悠悠说着:“我这有桩宫廷秘辛,事关那位爷的。至于真实与否,鄙人也不过道听途说,今儿个为报各位客官老爷的茶水恩,就在这里拿出来说上一二。” 说书人端起茶杯润了润口,头朝着巍峨的皇宫的方向看去,眼神放的空而远。 后陈九年春,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毫无预兆的,一道废后的手谕从承天宫直直的送入椒房殿,孝忠皇后被当场圈禁在她华美的宫殿里。恒帝和孝忠皇后,这对曾经恩爱非常的年少夫妻,就此决裂。 事出必有因。但是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之外,再没人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能让恒帝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发妻下如此狠心。而前朝后宫对废后一事也讳莫如深。 后来有人猜测,说恒帝之所以废后,是因为春宫。 春宫为何? 昭明殿,位主皇宫东,又称春宫,后陈储君住处。 忠孝皇后系出名门,是威远将军李氏唯一的女儿。她还未及笄,便已美名远扬。十五岁的时候,她嫁给了才登基的恒帝。帝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 没几年,孝忠皇后就诞下了她和恒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赵嘉言只是一个女孩,但还是一出生就得到了父亲所有的宠爱。恒帝为这位宝贝女儿千挑万选了一个特别的封号——长乐,甚至为她重新修建了一座奢华的宫殿,就以她的封号为名。赵嘉言长在旧都的几年里,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流水般的送进长乐宫里。 但是皇家终归需要一个继承人。 后来南渡,在金陵,孝忠皇后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赵氏王朝未来的主人。这个男孩,就是当今皇帝赵嘉行。 赵嘉行出生就被封为太子,赐与春宫住。这等殊荣比他的jiejie有过之而无不及。听闻太子的长相像极了孝忠皇后,自幼便聪颖过人,一直以来都深得恒帝喜爱。 然而恒帝废后之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派禁军围封春宫,困住他最得意的儿子。 那年的太子还不满十岁。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围困春宫的当天晚上,恒帝暴病,吐血不止。当时伺候在旁的宫人说,恒帝的病来的突然而猛烈。好在当时长乐公主正侍奉在恒帝左右,及时传唤了太医。 可惜没过几日,恒帝病重驾崩,同天夜里,孝忠皇后也饮鸩殉节于椒房殿。于是帝后之间的蹊跷就此掩埋无痕。 旧君病逝,太子年幼。朝中大臣为立新帝一事分成好几个派别,有人说皇子还多,没必要让黄口小儿登基,要另选贤主。有人提议要让郁王,也就是恒帝的胞弟代理摄政。还有人甚至干脆支持郁王上位。一时之间,各派互相制肘,天天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人心惶惶。 就在群臣乱做一团的时候,长乐公主手握三万禁军,将听政的宣明殿围的水泄不通。她带着刚下学的太子,在一群禁军开道中,走向大殿之上宣读先帝遗诏,要册为太子为新君。 一道短短的遗诏,宣读时却被接二连三的打断。无非是引起底下的群臣不满。人们只听说过恒帝生前极其宠爱的这位公主,但是从未见过本人,更谈不上了解。一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公主,手握着从未被听说过的册封遗诏,难免被人看轻。遗诏还没读完,大殿上已经有好多郁王党抗议。 比起进殿时牵着幼弟的手和为照顾小孩子刻意放慢步伐而散发出的温柔的长姐气质,这个时候,面对着殿中咄咄相逼的大臣们,十五岁的长乐公主终于露出了她的长成的利齿。赵氏的女儿非常明白,皇位势必要用鲜血来浇灌。 “凡抗旨者一百一十二,上至东西二府,下至翰林学士,立斩于宣明殿,祸及九族,无一幸免。史称长乐政变。” 《后陈书》上对那一天的描写不过简单几十字,血流的残酷事实被掩进墨写的史书中。 这一刻众人终于看清,公主年轻的女性的躯体里始终流淌着的赵氏血脉,她完美的继承了从先祖那里留下来的杀伐果决。而后,再没有人敢质疑长乐公主手中遗诏的真实性,就连野心勃勃的郁王也俯首称臣。 后陈九年春,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新元,封长乐公主为镇国长乐长公主。因为新帝年幼,长乐公主垂帘听政,成为后陈实际的统治者。从此,赵氏这个垂垂老去、岌岌可危的政权,在一个女人的手中迎来了他全新的生命与活力。 前朝既已俯首,长乐又将矛头对准了后宫。原因是因为当时宫里流言四起,说那晚随着围困春宫的命令一起下发的,是一道废太子诏。 * 新帝登基的那天夜里,宫中喜庆的红绸还没摘下,四处宫殿都还挂着亮堂堂的红灯笼,但是却一点白天的喜庆氛围都没有。夜浓的似永远都到不了白天,空气黏滞,一丝风都没有。偌大的皇宫里,只能看见整齐划一的禁卫军巡逻。 金陵的新皇宫里,长乐宫依旧是最大最奢华的宫殿。四处雕龙画凤,能看的出宫殿的主人是如何的炙手可热,权势滔天。 进了长乐宫的门,有一处很大的四方的院子,平常会摆上些宫殿主人爱看的花卉树木。而现如今,却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几十个宫女太监被人捂住嘴捆了丢在地上,个个神情惶恐痛苦求饶。一队禁军严守着宫宇,里外围了三层,是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院子正北面,对着宫门的几级台阶而上,端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她的头发规整的梳成美丽的鸾髻,垂在肩上几寸的位置,像乌云一样浓碧。发髻上皆真珠钗插,飞鸾走凤。淡扫黛眉,轻点朱唇,清新高雅的妆面压不住艳丽娇媚的容颜。许是先前饮过酒,秋水瞳此刻正潋滟生波,眼角微微泛红,煞是勾人。 这样一个生动的美人,正是今天刚刚御封的摄政公主,长乐公主赵嘉言。然而众人无心欣赏,因为他们心知,他们当中没人能活过今晚。 过了约半刻,一个掌宫嬷嬷走到赵嘉言跟前来,俯身恭敬的说:“公主,皇上还没睡呢,正闹着要见您呢。” “林福宝呢?”赵嘉言听闻微微皱眉。 “您也知道,林福宝哪里管得住皇上。这天下,皇上也就最听公主您的话。” “废物。”赵嘉言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罢了,宋嬷嬷你去给承天宫传话,说本宫待会就来。让林福宝哄着皇帝,别由着他瞎闹腾。” 宋嬷嬷得了令,方讪讪地走开。 赵嘉言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心情烦闷。她轻轻挥了挥手,蓄势待发的禁军们立即会意。一场屠杀开始了。 跪着的人更加慌了,有人挣扎着跑向赵嘉言跟前求饶,却被禁军蛮横的扯了回来,脚下趔趄,当即绊倒在地。 屠刀就要落下,这人在生死关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大声道:“公主,别杀我,我知道,我知道!别杀我!我知道是谁!” 赵嘉言闻言,食指轻轻的敲着圈椅的扶手上,禁军立马就停下了刀。 她扶了扶发髻,站起身来。早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凉,身旁的宫女立马就将薄薄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她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那人跟前。 禁军压着求饶的人,强迫他抬起头。他看见赵嘉言后,就立马痛哭流涕道:“公主,是梁总管,梁总管。和我无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 “梁英?”赵嘉言听完告饶后,就很快明白过来。她恨恨的说道:“哼,郁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赵嘉言无意停留,她还要去承天宫哄那个小霸王睡觉。真头疼,但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自己宠出来的弟弟。 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她走出宫殿,赵嘉言没发话,身后就又开始了屠杀。 今晚,看来是没人能活着拥有秘密出这个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