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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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襄平县。 从立秋到案户比民期间,各官署、都亭均会给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施谷粮和葛布,七十岁以上加一束帛、桃木杖,年年如此,以示朝廷敬老、养老之意。 当然,此举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户籍登记做准备。 王葛制木累了,站在院墙边仰着头瞧,好像视线可以拐弯,能瞧见热闹的街市一样。“这院落离外墙真近。” 邹娘子也是闲不住的人,正在给白容修整马蹄,没走心的应句:“是啊,吵吵嚷嚷的,市肆动静稍大咱们就能听见。” “如若住的位置靠里,秦吉了兴许找不见我吧?” 邹娘子动作一顿。 王葛:“之前跟我同署的匠吏说过,仲秋至腊月,襄平县每月都举办一天角抵戏,想必极热闹。” “是。” “仲秋的角抵戏是哪天呀?” “明天。” “那我明天等阿姊回来,好好跟我讲讲,行么?” “阿葛。”邹娘子过来,“你猜出我明天出郡署?还猜出什么?” “猜出我是饵。” 邹娘子大惊,急忙否定:“不是的!” “说法有误,我的名气是饵。然后用专小娘子替代我,她变成真正的饵。至于阿姊,立志做饵,生怕装不像。你们都这么伟大,以弱护强嘛,我是得利者,哪有资格质疑你们的用心。” “阿葛!” “昨晚阿姊的心终于静下来,我便知道你接受了新任务,准备好凛然赴死了,对么?无愧疚,阿姊当然踏实了。明天专小娘子会假扮我,由你护着上街瞧角抵戏,对吧?真真假假,不管虚也好,实也好,对那些潜伏的谍人来说,都不能再拖延了,再不出手杀我,便会被他们的主子质疑忠心、他们就会内斗!” “你过来。”邹娘子不由王葛拒绝,拉着她来白容跟前,二人蹲在马腹旁,邹娘子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拿你没办法,有时候我是真盼着你笨些多好。昨天功曹史才告诉我,东夷府早先截获了一份貊部落的情报,本郡只要有宗匠师级别的木匠师出现,便自动触发刺杀任务,代号为『木』。” 王葛的郁气变为慎重:“宗匠师……为了北伐来的?” 邹娘子点头:“后来的事,确实如咱们推断,曲辕犁的出现打乱了谍人部署。不过,我们兵力不够,貊部贼孽也一样,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你又制出了风箱,加上『辽东大匠』的赫赫声名,东夷府不得不做防备,怕你被那些贼孽加入刺杀名单。” “难道不止一只秦吉了?” 邹娘子再点头。“阿葛,你得明白,要抓捕一名谍人,既得有证据,也要出动至少数倍兵力。现在谁敢说有万全之策?谁敢赌貊部贼孽刺杀你们全部?还是把力量汇成一股,只杀其一?这次行动,双方都孤注一掷,最可恨的是,这种程度的博弈与暗杀,在北伐期间,仅是开始。” “所以,阿葛,”她握住王葛的手,劝慰中含着温柔:“不光我们是饵,在这场博弈里,所有参与者都是。咱们听从安排,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对己方最大的支持。我答应你,会护好阿专,我和她都活着去,活着回。” 王葛忍住哭意:“我做了两个手执兵械,不怎么好用,阿姊莫拒绝,万一能帮上你和专小娘子呢?其实,其实我更希望你们用不上这兵械,阿姊,我、我还是本事不够,太着急了兵械制得不好……” 邹娘子头一次打断对方的话:“不拒绝。阿葛现在就教我。” 八月十八。 襄平街市人头攒动,处处喧嚣。许多百姓天不亮就占好了位置,就为近距离目睹今年的首次角抵戏。 角抵戏,早年间被称为“百戏”,常见的表演项目除了角抵外,还有舞鲤鱼、走绳索、赤脚趟火、寻橦、幻术等。 天刚亮,寻橦戏先开始,一个身上粘毛,装成山猴的矮汉大喝句:“果然来也!” 喝声未止,他抛出长竿,竿的远程落地霎那他追了上来,随一声尖啸,竿立! 四周惊叫,矮汉在空中兜了个半圈,站稳时,竿已顶在他头顶,他双臂微抬、头也微仰,以此保持着竿始终竖立他发顶。 鼎沸呼喊随四面冲来的三男一女达到高峰,这四人也是猴儿扮相,先后踩着矮汉爬上粗竹竿,每个人在竿上的方向,跟他们奔跑来的方向一致。四人同时抬脚、展臂,再往高爬。 一人到顶了,还在爬! “啊!”他突然失手坠落。 人群如狂风卷惊骇! 喔…… 哇…… 有小孩吓哭。 呼!但见竿上的最底一人抡臂接住坠落者。这个力道令顶竿矮汉更矮三寸,面赤暴筋。他怒嚎一声:“果然不服!” 差点坠落的那个人喊:“凭高四望!”他蹭、蹭、蹭重新爬回竿顶。 “起!”这过程中,矮汉双腿也再度撑直。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坠落”是表演。 一束帛:五匹为一束。 貊:音mo。高句丽的起源部落。小说里涉及此部落的内容纯属我乱编,勿考究。 寻橦(tong):一人顶竿,数人爬的表演形式。 果然来也:果然,古籍中猴子的别称。 第319章 请假 抱歉,今天挤不出时间更新,断更一天。 第320章 304 街市百戏,暗室杀戮 凭高而望的尽头。 梆梆梆! 梆梆梆梆梆! 这是鼗鼓的声音。 伴随愉悦的摇鼓,襄平城四处城门口的人流同时向内涌动,一边呼朋引伴:“舞鱼来了……今年的鱼好大!” 共四只舞鱼队伍。前头摇鼗鼓引道的均是十个少年,他们又蹦又跳,打着赤膊,围观的女娘们看好哪个就朝他们扔巾帕,她们笑容愈失态,起哄声越发喧天。 朝着经道会合的两条大鱼,画的分别为鲢鱼、鲶鱼,寓意“连年”丰收。 向纬道中心位置会合的彩鱼是鲽和鲤。鲽鱼象征着夫妻情深;鲤鱼代表的祥瑞更多,孔仲尼为儿郎取名为“鲤”的原因,就是其子出生时,鲁昭公送了条大鲤鱼。 梆了梆…… 梆了梆梆…… 鼗鼓声声中,谁都没注意一郎君、连带跟随他的小童,全被揪进一间食肆。舞鱼队伍刚过去,还是这间食肆出来二人,后面躬着背走路的矮者是饲人,提鸟笼,笼中有只秦吉了,它颇躁动,但是一声不吭。 肆舍内明显还留着人,门被从内闩严,刚被杀死的两具尸体和冲鼻血味,一并阖在屋里。 与这条街相隔的一间酱肆,商人乌娘子走出,拴绳索。一只秦吉了老实的站立她左肩,叫道:“关门。” “嗯?” 秦吉了能察觉主人的不悦,尖嘴不停:“不说了,不说了,买酱吧,好吃呢。” 徐商人快步过来,他是鳏男,乌娘子是旷女,两人岁数差不多。欢喜洋溢于徐商人面容:“阿乌,我知你今日一定有空。” 乌娘子冷声回他:“没空。” “你听,是鼗鼓声,彩鱼一定舞到前街了,一起去看行么?” “看来你非要跟着我了?” “我想跟你一起看舞鱼,看完舞鱼后不再烦你。”徐商人满脸期盼。 “我忘了件事,进来等吧。”乌娘子解开门索,重开屋门。 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咣”一声,随关门动静,徐商人还未适应昏暗,就见乌娘子靠近他、又闪躲,然后他才感觉疼痛,血冲开他脖颈的长口子,决堤似的往外涌。 也就一个呼吸的工夫,徐商人想捂脖子,胳膊却抬不起来了,他踉跄着往门框上栽,乌娘子轻松抓住他背,放倒。 “特、特……”徐商人被血液窒息,眼球朝上翻,脸开始变色,可怜嘴里头也全是血。 “特……疼。”他吐出个稍微清楚的字后,脸青的更厉害。乌娘子沉着等待,直到对方手臂落地,袖间掉出来个铜饰。 金灿灿的双鲽,雕工很好,它们系于一起,就像书里说的,此鱼成双出现,不比不行,一世不离。 乌娘子头皮发麻,脑中一遍遍回响刚才徐商人的请求……我想跟你一起看舞鱼。 她揣好铜饰,特意让眼泪滴落到徐商人死不瞑目的眼眶中。“来世吧,不比不行。” 门刚开出一隙,铁剑从外刺进乌娘子软腹,骤变令秦吉了绕梁而飞。执剑者戴草笠,挤进屋,此剑械既细且薄,乌娘子是头回见识,也是最后一次。 “你……”是东夷府、还是哪方势力?问这蠢问题没意义了,乌娘子艰难的寻找秦吉了在哪。 “嗒”一声,执剑者不知甩的什么暗器,把秦吉了击死坠地。 乌娘子“呵”一声,没了呼吸。 执剑者在两具尸体上各刺要害,又谨慎检查屋舍,确定没处能藏人、无后门,才摘下草笠。若王葛见到她定然吃惊,是数日未见的南娘子! 南娘子把鲽形铜饰装进布囊,此为徐商人是谍人的物证。此人跟乌娘子都是高句丽国派来的,一个归属夫余贵族势力,一个归属貊部落势力,两方势力都想破坏辽东稳定,又相互水火不容。看徐商人这死相,定是才被乌娘子先下手为强。 外面嘈杂,表演吞剑、飞丸的艺人来了。 暗室杀戮诡谲。 街市百戏精彩。 南娘子立在窗边听人来人往,真盼着有一天,百戏只带来吉祥,不再充满各方算计。 午初过去。 各方情报在郡署兵曹汇集,舍内官吏有主簿周颐,主记室掾刘述,兵曹史明拓,贼曹中史荀序,录事史卢谌,功曹书佐王彪之。 刘述:“一上午,十一个中等级木匠师殒于食肆、烛肆、酱肆,全部为外郡人。已发现的谍人来自三个地方,貊部落、夫余部落、秦州。发现三只秦吉了,均识木为『木』,留着无用,尽被署兵宰杀。另外,有一名饲人来自倭奴国,没抓到活口,无法确定此饲人受何部落指使。” 坐在此的没一个笨人,都明白刘述不解释秦州谍人,那就是脱离不了六夷背景,最大的可能是来自鲜卑、羯族或氐族。 主簿周颐开口:“每个被杀的匠师都是定好时间段的,这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谍人,在向我们下战书!混水摸鱼者有之,栽赃貊部落的更有。下午两位宗匠师……算上王匠师吧,他们三人再不出现,枉死的木匠师会更多。宗匠师是绝不能出岔子的,况且荀太守不在,二位宗匠师也不会听我周颐啰嗦。” 王彪之赶紧道:“主簿放心,王匠师这边已安排好,未初后离开郡署。” 周颐:“嗯。其实宗匠师不出现是对的,他们真去看角抵戏,有府兵重重包围,谍人使何计策也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