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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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蘅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牵着他往晏山居走去。 晏山居的庭院中有一棵上百年的梨树,积雪堆满枝头,枯枝在寒风中颤抖不止。 昭蘅命侍女找来小锄,然后蹲在树下挖开冻土。 李文简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颇有几分不解。 她费力地将土挖开,拨开一个洞xue,忽然笑了起来,转过身朝李文简招手:“挖到了。” 李文简在晏山居住了十余年,这棵梨花树自他出生之日起便在这院中,他却不知这树下埋了什么东西。 踏雪走到树下,昭蘅正从洞xue中捧出一只陈旧的酒坛。 “阿翁在梨花树下为你封了十坛酒,让我挖出来给你喝了。”昭蘅并不贪心,只抱出一坛,便将翻挖出来的冻土继续覆盖在洞xue里:“今日大雪,我们回去围炉饮酒夜话,一坛就够了,其他的下次再来挖。” 李文简看着已经褪色的酒坛,模糊的记忆忽然涌入他的脑海。 “你可知这是阿翁封的什么酒?” “什么酒?”昭蘅抱着酒坛,扭头看他。 那是十余年前的事情,彼时他还是个少年,安氏族学里有位兄长,与他们关系亲近。 兄长年长他们许多,早早娶了妻。娶妻后他就不常与李文简这帮小孩子玩儿,每每问起来,他都说家中妻子厉害,管教得严,不许他出来玩耍。 彼时他年纪不大,却有了物伤其类的感伤,跟阿翁吐露心怀,担心自己以后也不幸娶个厉害的妻子,将他管教得严严的,他从此没有酒喝。 阿翁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答应悄悄帮他封十坛酒。 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那些美好纯朴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回。 阿翁埋下的酒却穿过岁月冗长的河流,将记忆封在坛中,让他仍能窥见当初少年时的可笑忧愁。 “殿下?”昭蘅看到他久久不动,唇角却不自觉地牵动着,她开口唤了声。 李文简收回思绪,轻抬眼帘望向雪中的女子。 阿翁让她来挖酒,是因为他没有娶到个厉害的妻子,有喝不完的美酒。 “嗯。” 昭蘅眼睫上堆满雪粒,莹白如同鹄鸟羽翼,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阿翁为何封酒?” 自是不能告诉她那个可笑的理由,他对上她的眼睛,面不改色:“这是陇西风俗,在男子少年时封送子酒,祈祝子嗣丰茂。” 昭蘅讶然。 李文简认真地点点头:“走吧,回去喝酒了。”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走吧,该回去生孩子了。 第79章 宣和十年底, 大理寺查破了熹园买卖西蛮奴的案件,熹园背后的庄家浮出水面,正是开国之初被封为正安候的谢寄宁。 谢寄宁多年来从事西蛮奴买卖, 获得巨额利润,入狱之后, 他被抄没的家产之巨,可谓令众人咋舌。 京城里也有许多人坐立难安,因这桩旧案牵扯出的不止寻常豪绅,更有官吏。 今年朝中出了很多事,太子先是大刀阔斧地整改京城三大防务之一的神机营, 而后又因魏家姑娘被劫一案对燕赤出兵, 年末了又查抄了谢府。 这个年,怕是不能太太平平地过去。 诏狱内。 男子被绳索倒吊在刑架上,浑身皆裹着血尘,钢鞭从他的血rou之躯上滚过,带起大片血沫。他浑身震颤不已,终究扛不住, 淌血的嘴角抽动:“我招……” 谏宁扔下带有血rou的钢鞭, 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 “这些年我在京城买来的西蛮奴都送到了燕子林,燕子林往西的山谷里, 有个会贤庄园。”男子嗓子里不停地冒着血泡, 使得声音含糊不清。 谏宁在袍角捻了捻指尖的血,“会贤庄园的主事是谁?” “我不知道……”男子双目肿胀,眼角裂开,有血丝沁出, 喃喃般:“那年我差点饿死, 是周叔救了我, 他让我为他做事。起初是打理一处宅院,三四年前他让我从熹园买西蛮奴送到会贤庄园。我从没有进去过,也不知庄园的主人是谁。” “周叔又是谁?” 诏狱内灯光幽暗,只有灯火如豆照在男子身上,借着微弱的火光,谏宁死死盯着男人,厉声问。 男子仍是摇头:“不知道,他不曾告诉我他的姓名。只有一次,我听到有人叫他周道安。” 千牛卫漏夜而出,带着太子殿下的令牌,往东边的燕子林而去。可他们到底去迟了一步,会贤山庄许是察觉到蛛丝马迹,人马已经离开,还有许多东西来不及搬走,只放了把大火,企图将所有付之一炬。 千牛卫救了火,在庄园废墟里搜查了个遍。 谏宁率领千牛卫离宫之后,李文简便没有睡意。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会贤庄园的事情。若是顺利的话,也许今夜便能知道会贤庄园的主人是谁。 “殿下睡不着吗?”昭蘅忽的从身后拥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背心,声音很轻很软。 李文简的双目在灯下泛着迷惘,他拍了拍她的手:“吵到你了吗?” 昭蘅摇头说没有,她坐起来披着衣裳,对他说:“你睡不着的话,我们去看月亮吧。” 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正是满月的时候,月亮的光辉透过窗棂静静地铺满地。 李文简跟着起身,点头说好,拥着她戴好斗篷走出寝殿。 高高的宫檐上还有残存的积雪,李文简搂着昭蘅的纤腰,带着她纵身跳上屋顶。 飞羽原本守在宫檐后的暗处,忽见不远处一个黑点闪过,本能地握紧腰间的佩剑,极目望去,看到殿下带着良媛飞上屋顶。 他纳闷得很,定定地看着他们,猜想他们要做什么,却见李文简将手中的大氅铺在屋脊上,揽过昭蘅的腰,就势坐下。 高大光洁的月亮就在他们面前。 飞羽怔怔地望着他们,不解这样冷的晚上不睡觉跑屋顶上做什么? 可他现在学乖了,知道他们俩独处时,他不能去打扰,于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过身往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去了。 当日傍晚,李文简正在书房批阅公文,门外宫女禀告:“殿下,谏宁将军求见。” 谏宁回来了。 他抬头望见西边隐隐铺陈下来的橘色云霞,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微微闭了闭眼,道:“传他进来。” 放下披红的公文,他又拿起案头翻开了许久的书。 谏宁甚至来不及沐浴更衣,双手藏在斗篷之中,迎着风雪踏上白玉阶,便见书房内灯火通明,在黄昏日暮里显得有些温暖。 飞羽迎上前,提醒道:“殿下一夜未睡。” 谏宁抿唇不语,心神却是一颤。但到底长久跟在李文简身边,他心知此时自己将要上报的真相对他而言是何等残酷。 谏宁快步进屋,见李文简一丝不苟端坐书案前,面色冷凝,纤长的手指搭在书页上。 眼睛却没有聚光,目光有些涣散。 “殿下,我回来了。” “嗯。”李文简嗓音有些沙哑:“怎么样?” “人听到风声已经提前离去,但大概是处置谢侯惊动了他们,事发仓促,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谏宁道:“我们在山庄搜查了个底朝天,查出了很多私锻兵刀,也发现了练兵场。很多证据表明,此前数次刺杀殿下的刺客,都是会贤山庄派出的。” 李文简沉声:“背后之人……知道是谁了吗?” 他此话一出,谏宁眼皮巨颤了几下,他抬头看了眼李文简的脸色,声音低沉几分:“山庄的诸事都是由一个名叫周道安的人在打理。而这个周道安,正是当初护送无忧太子遗孤南下江南的王照。这个王照母姓周,和废太子妃乃是表亲,对无忧太子忠心耿耿。当初护送无忧太子抵达江南,有人佯装他下了南洋,而他本人却化名周道安,冒险北上入京,一手创建会贤山庄,明面上经营各类生意,实则背地里在为前朝余孽培养死士,利用各种手段笼络朝臣。” “他们当初便是对周阔下套,利用他好赌的嗜好,做局让他欠下高额欠款,不得不为他们所用。”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说到要紧处:“山庄里很多可用的证据都被烧毁,但兵器场里有大量铜铁不便带走,遗留在了庄内。” 果然,谏宁这番话使得李文简唇线抿得更紧,眼见他眸中覆下皑皑霜雪,他从袖中掏出从太府寺拿出存档文书:“锻造刀兵需要大量的铁矿。会贤山庄用的铁矿大多出自通云铁矿,我到太府寺翻过通云铁矿的账簿。几乎每一笔出售给周道安名下铁匠铺的货单,盖的都是梁大人的印鉴。” 东篱的铁矿尽归太府寺治下的掌冶署掌管,为了防止百姓偷练私兵,每一笔大额铁矿出售,都需要太府寺卿签字。 而梁星延,此前正是太府寺卿。 周阔和别的官员是被做局,不得不为前朝余孽所用,那星延呢? 他是否被逼迫为人所用? 一些藏在记忆深处仿佛蒙尘的往事,似乎被风雪拂开迷雾,忽然变得通透起来。 梁星延的父亲在战乱年岁,一直在京城为太.祖的部队筹集粮草。为了妻儿安全,并未将他们带到京城,在梁星延很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回陇西老家。 直到梁星延八岁那年,他母亲病重,梁大人只好将他们接回京城。 可梁夫人在半路上病重而亡,梁星延只带着装有她骨灰的罐子回来。 回京之后他一年多不曾开口说话,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母亲骤然离世伤心过度,这才闭口不言。 大抵也是为了掩盖他的口音,一个在陇西乡下长大的孩子若是cao着一口流利的京话,恐怕他一开口就能教人瞧出端倪。 昭蘅今日在国公府学完功课后,安静柳拉她在湖边垂钓。她钓鱼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几次都不能将饵料挂在鱼钩上。 她一心想着会贤山庄的事情,怕谏宁已经带着不好的消息回来。她钓了半天,只钓了几条小鱼。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安静柳意兴阑珊地收了杆,将钓来的鱼用绳索穿起,递给昭蘅:“琅儿喜欢吃鱼,拿回去让御膳房做给他吃。”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鱼与他福礼告别,匆匆出了国公府。 却不成想,刚刚走出国公府的大门,便被李珺宁的陪嫁宫女瑶琴拦了下来。 瑶琴急得快哭了,红着眼睛求她:“三公主出事了,她不许奴婢进宫惊动陛下娘娘,请您过府去看看她。” 昭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随她坐上前往公主府的马车。 在马车里,瑶琴跟她说了事情的始末。 今日天气不错,三公主便想着将书房里发霉的书拿出来晒一晒,房里的人都忙着收拾书本去了,她看到一册书被风刮到地上,便起身去捡,结果不慎踩到石子,滑了一跤,这会儿腹疼不止,隐有下红。 偏生小郑翰林今日外出公干,大抵明日才能回来。皇上近来总是病着,郑家长辈入了冬也缠绵卧榻数日,公主怕他们跟着担惊受怕,暂时不想惊动两家长辈,便自己生生忍着,眼看马上就要入夜,到底胆子小,害怕夜里真有个什么,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李珺宁相好的闺中密友大多没有成婚,请她们过来相陪到底不合适。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昭蘅。 她沉着冷静,遇事不慌不忙,很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知道昭蘅最近都在国公府,便让瑶琴去将她请了过来。 昭蘅到了公主府,瑶琴便将她请入李珺宁的寝屋。屋里有淡淡药气,她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额上有细密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