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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天下 第383节

    萧千夜没有直接回答,明溪的为人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君王,他干脆、利落、冷酷,无疑是那个位置上最为当仁不让的王者,所以在得知他立了一个人类和异族混血的大漠猎魔人作为自己的皇后之时,他也是分外的不可置信,直到今天从云潇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仿佛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许久,萧千夜看着满眼期待的女人笑了笑,回答:“飞垣尚在天空之时名为箴岛,第一位帝王天殇帝的开国皇后,封号‘媂姬’,原名……阿莹。”

    阿莹呆呆的听着,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过身体迫使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大漠猎魔人和沙匪关系甚好,经常在一起聚会畅谈,有时候几坛好酒下肚就会聊起一些遥远的传奇,但那个虚无缥缈的地宫宛如神话般遥不可及,就连自称盗宝者的后裔都放弃了找寻纷纷改行当了沙匪,她自然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开国皇后……开国皇后的封号她是听过的,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个传说的闺名,竟然也叫“阿莹”!

    再次想起那一晚帝王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那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终于拨开云雾,她却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自己怎么可以和那个人相提并论,据说媂姬和天殇帝自幼相识,并肩同行走过箴岛的每一寸土地,帮着他一起建立了辉煌的王朝,并在帝王驾崩的第二天,紧握着丈夫的手溘然长逝,从此一代传奇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再无踪迹。

    “我见过她,她确实很优秀。”就在此时,萧千夜反而语调轻柔的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阿莹木讷的抬起头,正好看到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笼罩在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好似某种不真实的错觉,就好像不久之前她从萧奕白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和面容截然相反的柔和感,他是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你也很优秀,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她那样母仪天下的女人。”

    阿莹张了张口,看见他小心捧着一大碗鸡汤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还不忘回头笑呵呵的催促她赶紧跟上。

    第八百四十四章:入夜

    或许是知道他有公务在身,今晚的酒宴没有人再给他倒酒调侃了,等到夜稍微深一点,叶卓凡主动搀扶起母亲找着借口把三个小姑娘全部哄走,阿莹也揉着半醉半醒的眼睛和三人道了别,萧奕白愁眉苦脸的看着满地狼藉的后院,抓着脑袋抱怨了几句,然后又道:“太晚了别收拾了,明天我找人过来清理就好,你俩赶紧睡觉去。”

    云潇没有喝酒,但是服下九穗禾之后火种在加速伤口的恢复,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一早就感觉一个多月未曾好好休息过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要一头栽倒在地上,萧千夜抱着她回到房间,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见她沉沉睡了过去,他习惯性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确认体温是正常的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又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凝视了许久,然后准备离开。

    他一站起来,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云潇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瞪着他,他尴尬的坐回床边,憋着笑问道:“你装睡骗我啊?”

    “哼。”云潇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冷哼,翻了个身掩着半张脸不高兴的嘀咕,“本想看看你会不会趁我睡着说点甜言蜜语,结果你半个字都不说就要走了!”

    他强行拉着被子让她露出脸,笑呵呵的解释道:“你好不容易能睡着,我哪里敢发出声音吵醒你?我的小师妹起床气那么大,惹恼了又要踹人。”

    云潇抿抿嘴,抓着他的手臂不让走,委屈巴巴的说道:“这次回来你每天都好忙,一大早出门,要很晚很晚才能回家,你是不是从昆仑山回来之后当了军阁之主,就一直这么辛苦?”

    他顿了半晌,曾经那些巡逻四大境的日子虽然忙碌繁杂,但他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加上特殊的身体素质让他对疲惫的感觉并不明显,倒也乐在其中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今天被云潇问起来,他才非常认真的考虑了好一会,笑了笑回道:“也没有很辛苦,以前有天征鸟嘛,坐在它的背上到处转转就好了。”

    “骗人。”云潇一秒也没迟疑的反驳,“那些年我在昆仑山,虽然听卓凡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飞垣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早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娘和师父反对,我肯定也会来找你……”

    提到姜清和云秋水,云潇哽咽着抹了抹眼睛,神色恍惚的喃喃:“师父和娘都不在了,我还能活很久很久吧,早晚有一天,师兄师姐,还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

    萧千夜不知该说什么,今晚的云潇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带着隐隐的焦灼感,她坐了起来,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拔了一根紧握在手心里,自从两生之术解除,对方这头莫名苍白的发色就成了她心底悬着的一柄刀,总是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但她还是忍住了所有的疑问,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一字一顿的试探般的询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一瞬间就仓促的避开了那束雪亮的目光,凝时之术的弊端已经在他身上越来越明显的显露,他根本不敢给她任何承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沉默她见过无数次,但最后都会一笑而过的主动靠过去安慰道:“我一直在等你,第一次在昆仑山等了你八年,你没有回来,第二次在千机宫,你让我等你,可是你也没有回来,但是……但是无论你食言多少次,我都会继续等你,如果你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多久,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他尽力控制着心跳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她察觉,搂着怀里的女子,心神不宁的问道:“阿潇,你是不是觉得孤独了,这几天我很少陪你。”

    云潇抱怨的捶了他一下,笑咯咯的开着玩笑:“是有一点吧,你总是不让我出门还非得让我躺着,我可是快满两万岁了,这老腰可经不起躺的。”

    他终于被逗笑,无奈的摇着头接话:“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离开飞垣,江南……要不去江南转一转,你小时候不总是吵着要去玩吗?或者去漠北,我教你骑马。”

    “你辞职不干啦?”云潇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认真的拒绝,“你不努力赚钱怎么养我呀!”

    “你能有多难养嘛?”他一巴掌拍在云潇脑门上,骂道,“放心吧,不会饿着你的。”

    云潇偷偷笑了笑,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事情忽然间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萧千夜摸着她的脸颊调侃道:“你不会是饿了吧?你晚上都没吃几口,看来是真的不爱吃鱼,你爱吃甜食,桃酥可比白焰鱼便宜多了,明天我回来的时候去给你买点吧,几两银子,能养活你好久了。”

    “人家在和明戚夫人说话嘛。”云潇小声的嘀咕,抓着他的手紧握又松开,然后更加用力的握紧,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想说什么,正好撞见萧千夜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那双瞳孔中浮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仿佛是将什么无法被触碰的东西深深的隐藏了起来,让她一瞬间就触电般的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夫人和你说什么了?”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失落,萧千夜主动问话,明戚夫人虽然是长辈,但两个女人凑一块小声说着话他们是一句也插不上嘴,只是看着夫人很开心,说着说着就会拍着手露出天真孩童一般咯咯清脆的笑,云潇的背后却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整个人都怪怪的,扭扭捏捏好一会才翻着眼皮瞄着他,用最低最低的语气小声的说道:“夫人说一直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她……想抱孙子。”

    “呃……”他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半空中,促不及防的苦笑了一下,云潇端详着他脸上神态的微妙变化,自己反而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不由再次低下了头去,轻道,“我也想有个孩子,和……和你的孩子。”

    他静静看着云潇,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避开她殷殷切切的目光,看着她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试图回避这个问题,云潇早就不是浮世屿不懂感情的神鸟,她是以人类的身份真真切切活着的女人,她有着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感情和渴望,却没有人类自由的身体和血脉,那一年她第一次怀上身孕,那般的开心幸福,仿佛身上所有的疼痛都不复存在,她也曾经像人类的女孩一样,期待着腹中可爱孩子的降临。

    但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当他从帝仲手中接过那粒药丸,不顾她一直哭泣的苦苦哀求,强行捏着下巴掰开嘴灌入口中,那个噩梦一般的画面经常在不经意间蹦出,每次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和她再也不会有孩子的准备。

    她和普通妻子一样在早晨帮他准备好衣服,在夜晚等着他回家,会开心的围着他说起发生的小事情,生活在一点点恢复平静,让空荡荡死寂多年的天征府变得热闹起来,他知道云潇对正常人的向往也在一点点加深,但他不能以任何模棱两可的说辞给她任何虚假的幻想,那样痛彻心扉的画面,他绝不要经历第二次。

    云潇的脸上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尤其是曾经那份初为人母的期待,让她情不自禁的抓紧萧千夜的手,反复叨念起来:“我的火种开始恢复了,很快就能痊愈,我不是以前那个随时会被自己烧死的人了,我是皇鸟的后裔,或许这次、这次我能保护好……”

    很久,萧千夜还是轻轻抱着她,虽然声音很温柔,但是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坚决,认真的说道:“阿潇,我一生遗憾,父母妻儿,只有你……唯有你回来了,给了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伤害你。”

    她颤了一下,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贴着他的胸膛没有回话,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做梦般的响起:“阿潇,在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们母子之前,我不能轻率的答应你,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我们的孩子负责,我不希望你们同时背负着无法排解的血脉负担,而我却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

    他感到胸膛上guntang的眼泪,浸润着他冰凉如霜的身体,仿佛有一种在漫长的黑夜里孤独前行的苦,无人能读懂他深藏的伤痛,但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抱着怀里越来越剧烈哭泣的人,他没有安慰她,只是非常坚定的给出心底唯一的承诺:“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找寻让你们摆脱血脉束缚的方法,就算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只会爱你一个人。”

    她豁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垂下了眼睑在他怀里破涕为笑,明明眼泪都还止不住一直掉下来,又愤愤抬手用力捶了他一下,骂道:“蠢货!”

    萧千夜的唇角边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喃喃自语:“若能给你幸福,我愿意做一个蠢货。”

    但他的心里正在隐隐作疼,幸福……这样紧抱着她能相拥而眠的幸福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他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才冒起,他就倏然察觉到怀中那个古怪的铜铃微微颤了一下,危险正在无声无息的逼近。

    第八百四十五章:条件

    铜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在两人耳畔边一声一声清脆的荡起,云潇紧张的拉着他的手臂,透过纸窗看到院子里有什么模糊的身影正在悠闲的漫步而来,帝都城守卫森严,不仅有军阁驻守,祭星宫也是不间断的紧密盯防,尤其是军械库将日冕之剑的力量融合到武器上之后,天域城已经成为飞垣最固若金汤的城市,但对方旁若无人的进入到天征府的院子里,甚至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酒坛沉醉的嗅了嗅,他转过脸,隔着纸窗对两人挥了挥手,笑道:“瀛洲的仙草酒,我也很喜欢。”

    “辛摩?”云潇惊讶的脱口,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突兀的出现,萧千夜眉峰紧蹙的走出房门,只见紫藤花下站着一个二十几许岁的男子,随手从尚未收拾的桌上端了一个酒杯摇晃着,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有几分神似煌焰,都是一张看似明朗的娃娃脸,咧着张扬的笑容,充满了春风得意的活力感,星光照耀在他朴素的衣服上,反倒显得温润如玉,不似传说中纵横流岛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

    他笑吟吟的拉过椅子坐下来,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感慨的叹道:“看来是我来晚了,这么一桌美味佳肴,还有瀛洲的仙草酒,要是早来一个时辰,我也能饱饱口福吧?”

    萧千夜将云潇护在身后,余光瞥见大哥被声音惊动披了件外衣走出来,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独自往前走去接着对方的话说道:“你不跑来贩毒惹事,我倒不介意多添一对碗筷。”

    “我吃的可多了,不好养。”重岚狡黠的眨眨眼睛,应该是听到了两人在房中的对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嘀咕道,“确实来的不是时候,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时候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了?呵呵……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碰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神鸟族的人,甚至可以说比她更了解,所以我才会劝你别光顾着自己舒服享受,不顾女人的死活。”

    “你……你说什么!”云潇情不自禁的紧抓着萧千夜的胳膊,辛摩她是早就久仰大名,但和他们并没有交集,了解的也很少,怎么对方一开口就如此大言不惭?

    “我让他少碰你,是为了你好。”重岚漫不经心的回答,果不其然是瞥见萧千夜掌心晃动的间隙之术微微开启又迅速收敛,古尘在术法中闪出一道惊人的锋芒,仅仅是一个照面的瞬间就能让他感受到来自龙神逼人的神力,他继续喝着手里的酒,萧千夜大步上前,开门见山的道,“一上来就说这些话故意刺激我,难道辛摩少主是想和平解决这次的事情?”

    重岚出乎意料的点点头,虽然身上是一股温和的气息,说出来的话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慢慢指着他身后的两人问道:“要不然呢?我很好奇,对你而言到底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真这么有底气就不会大晚上来找我了。”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回话,瞥见他腰上挂着的一圈铜铃,目光微微收紧,重岚察觉到他的视线,不慌不忙的抬手搭在墙院上,脸上平静无澜的眨眨眼睛低道,“你也不想真的和我起冲突吧?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宅子好大啊,应该是百年老宅了吧?看着这么冷清,要不拆了重建吧?”

    萧千夜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知道那只看似轻搭的手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将整个院子轻而易举的推倒,淡定的回答:“重建要花不少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辛摩出手阔绰。”

    重岚咯咯大笑放开了手,虽然被对方直言不讳的挑开了目的,还是胸有成竹的对他咧嘴,“放了我那两个同伴,我就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情。”

    萧千夜捏了捏手心,似乎是在遥遥感知着古尘的气息,想起苏木口中辛摩和神鸟族之间某些惊人的相似点,漫不经心的说道:“想我放了他们,至少要拿出足够的筹码吧?”

    “哦?”重岚眯着眼,萧千夜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云潇和萧奕白尴尬的对视了一眼,明明是箭弩拔张的气氛,两人倒是颇为淡定的面对面,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辛摩性情孤傲喜欢独来独往,一万五千年前更是同族自相残杀致使人口数量骤降到濒临灭绝,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想要请到一个纯血辛摩就需要花费天价的酬金,一次聘请劳民伤财,国库几年都缓不过来,反而得不偿失,即使如此,纯血辛摩接近百分百的恐怖成功率还是吸引着无数有野心的政客趋之若鹜,但是你和我听闻中的辛摩族不太一样,你竟然会为了两个混血,亲自跑到这里来找我谈条件。”

    重岚的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仿佛对这样的称赞不屑一顾,淡淡接道:“同族相残才是自取灭亡,况且一万五千年前让辛摩濒临灭绝的不是别人,是你。”

    他顿了一下,好奇里带着一丝顾虑,看着萧千夜的面容上下打量了许久,问道:“辛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一个人避而不及,久远前的战败埋下了恐惧的种子,自那以后,和他涉及到的一切辛摩都会本能的敬而远之,恐惧的极限是什么?对我而言或许更是一种渴望,我一直在追寻着虚无缥缈的传说,试图能更加接近一万五千年前的灭族之战,直到几年前我从山海集听到了关于你的事情,呵呵……该怎么形容我那时候的心情呢?有一点惊讶,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失落,一个被我们奉为传奇的男人,竟然早就已经死了。”

    重岚叹气摇头,露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自言自语:“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哦,对了,辛摩的寿命相比人类要稍微长一点,别看我看起来比你还年轻,事实上可能大你一轮都不止,辛摩自幼独立,我很小时候就开始在流岛上找寻关于那位大人的足迹,可惜传说终究是太过遥远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只知道他曾经和神鸟族的澈皇一战负伤……”

    他停下来耐人寻味的逐一扫过三人的脸庞,继续淡定的说道:“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但已经足够了。”

    “什么意思?”萧千夜紧绷着肩背,他原以为辛摩找上门来难免一番苦战,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是掌握了足以让他妥协的东西,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吊着他的胃口不肯一次明说,重岚得逞一般的咧着嘴,接道,“因为辛摩和神鸟族隶属同源,都是自荧惑岛意外诞生的特殊种族,如果神鸟能让他受伤,那么辛摩一定也能做到,但是一万五千年前的辛摩确实是败了,败于实力的巨大差距。”

    忽如其来的重磅信息让萧千夜一时无法理解,重岚低低笑着,望着心神不宁的他,清澈的眼睛却在一眨不眨,兴奋的说道:“都说辛摩好战,但我对这世间所有人都没有兴趣,只有你……我一定要亲自会一会,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才更加充满了挑战,不是吗?”

    他往后仰倒,期待的凝视着天空,伸手指向某个遥远的点:“我对坠天落海的孤岛也没有兴趣,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你,可惜我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我等了你一年多,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结果又因为无聊走了一趟山海集而错过了,你还抓了我的两个同伴,以至于我不得不放下想和你一战的打算,先过来救人。”

    “呵呵……救人,真让我意外,你竟然是来救人的。”萧千夜莫名笑起,凝视着对方眼里锋芒雪亮的目光,冷道:“如果只是对我好奇,大可不必披着风雨会的皮贩毒,山海集赢的赌金还不够你们消遣吗?”

    “极乐珠不是我卖的。”重岚毫不犹豫的反驳,提醒,“风雨会贩卖的珍珠不仅真假混杂还掺和着极乐珠,我不过是在等你的同时顺手把他们的存货拿出来卖了赚点路费罢了,与其指责我,倒不如让镜阁好好的查一查那些阳奉阴违的商户,或许能找到不少藏毒的地头蛇呢。”

    萧千夜默默回头和大哥互换了神色,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说道:“要我放人很简单,第一,你带着所有辛摩离开飞垣,第二,我要知道荧惑岛的一切。”

    “两个条件?”重岚掰着手指嘀咕,萧千夜抿抿唇回道,“两个人嘛。”

    “呵……”重岚挑挑眉毛,把腰上的铜铃取下来缠在手腕上,笑呵呵的摇晃着,铜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却让在场的三人同时感觉到背后发寒荡起无名的不安,“这东西你应该认识的吧?是你们阳川沙匪给我的,现在我手里一共十八个,两个被你俘获,还有十六个同伴,只要我一声令下,一夜之间就能让洛城血流成河,我知道你安排了三翼鸟支援,但是十六个辛摩,哪怕是混血……杀个鸡犬不宁应该问题不大。”

    古朴的铜铃在月光下,透出匪夷所思的刺目光泽,让他不得不按住情绪耐心的听对方把话说完,重岚的眼里闪着摄人的寒光,火红的眼眸和神鸟族极为相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但你若是想要洛城平安无事,我的条件你也得答应才行,我知道上天界有光化之术,从这里去洛城只要几秒钟,但我在你面前,你只有跨过我才能去救人,要不要赌时间差,你自己选。”

    他不动声色的斟酌着,十六个辛摩,至少需要一整只三翼鸟军队才有可能拦截,但不仅时间不够调配,冲突之下误伤平民更是在所难免的,他不能冒险。

    重岚收回铜铃,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淡道:“第一,我的两个同伴被古尘所伤,只有葬龙渊的龙鳞可以治愈,你才从葬龙渊回来,身上一定带着的,第二,明天晚上这个时辰我会在天守道等你,我想见识一下让辛摩恐惧了一万五千年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辛摩好战,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难吧?”

    “两个条件?”他反问了一句,重岚凑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嘀咕,“两个人你都要和我提两个条件,一整座城难道不值这个价吗?”

    他跟着笑了笑,摆手:“各退一步如何,我今天就想知道荧惑岛的一切,也可以现在就把龙鳞给你。”

    “哦?”重岚瞄了一眼云潇,又坐了回去,“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行吧,再给我来一坛瀛洲仙草酒,我就和你聊聊荧惑岛的事情。”

    第八百四十六章:荧惑岛

    他真的主动收拾了凌乱的桌子还给重岚拎了一壶瀛洲仙草酒递过去,辛摩少主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虽然一直有传闻说他和帝仲是两个人,但葬龙渊一战之后,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坚持的认为那已经成为一个人。

    就算还有某些不同,但那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他不会纠结这些小小的区别,只想酣畅淋漓的战斗一场,那个唯一让辛摩退避三舍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尝试接近。

    接近他,就是接近辛摩的极限。

    重岚欣喜的喝了几杯下肚之后,借着酒劲说道:“嗯,从哪里开始说好呢……上天界有一本记录万千流岛的书籍,目前收藏在烈王紫苏的厌泊岛风之间内,我曾经装病过去偷偷翻阅关于荧惑岛的那一篇章,说是‘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万物不可近’,是一座赤色、被火焰覆盖的固定流岛,之后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终于找到它的位置。”

    他说话的同时,不知为何将目光转向了云潇,继续说道:“但是当我踏上流岛之后,我发现如今的荧惑岛其实并不是那本书中记载的最初的荧惑岛,它是在火焰的影响下镜像逆转而成的一个外表一模一样,但倒立在天空的古怪流岛,因为位置和内部结构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这才被误认为是曾经的荧惑岛。”

    “哦?”萧千夜不解,重岚口中提到的那本书他有印象,甚至关于飞垣的前身箴岛都明确的记录在册,传说那是漂流在万千流岛之间的稀有种族“无根之人”集数代同族,历时数千年才终于完成的伟作,之后被上天界所获收入囊中,确实是一直被紫苏保管着,上天界能轻而易举的在流岛上留下代表征服之力的点苍穹之术,很大程度也是依赖于这本书,他好奇的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书中记载有误?”

    重岚摇摇头,提醒:“不是书中记载有误,书中可从来没说过荧惑岛是倒立着的,只不过是因为位置、形态一模一样,所以后人才将其直接认定为是书中记载的荧惑岛。”

    萧千夜微微一惊,重岚慢悠悠的喝着酒,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语调也稍稍严肃起来:“大概五六年前,有一伙修行高深的蛟龙族自作主张的在那座岛上动用了召唤魔神的禁术,不知道他们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荧惑岛内部一片火焰之海出现了一条神秘的裂缝,蛟龙族急于侵略没有注意到反常,但当我靠近那道裂缝的时候,隐约看见了缝隙深处倒映着另一座一模一样的流岛,和书中记载的荧惑岛如出一辙,我心中有种直觉,那才是传说中‘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万物不可近’的荧惑岛,所以我冒险从裂缝中跳了进去,果不其然是意外进入到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我一进去就感觉到烈焰焚身的剧痛,那个地方数万年没有任何生命走进去过,它的每一粒沙石,每一滴水珠,连中心的火海都仿佛被什么力量凝滞,我越靠近,越看到陌生的画面飞速的闪烁,仿佛是流岛自身的记忆被我的闯入而惊醒复苏,很快,我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火海的上空浮现出壮阔的景象,那是一对远道而来的凤凰,将它们未曾孵化的后裔小心的留在了荧惑岛上,然而片刻之后,一束天外流火从高空坠落,精准的击中荧惑岛,一瞬间就将那颗尚未孵化的蛋吞噬淹没。”

    “凤凰悲鸣哭泣,久久不愿离去,但火焰越灼越烈,当真是万物不可近,这场火一烧就是数万年,等火焰终于散去之后,荧惑岛就成了书中记载的那番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凤凰早就不知所踪,唯有那颗尚未孵化的蛋在烈火下重获新生,它形似凤凰,但全身被火焰覆盖,目光凶戾而充满了杀戮之息,它的身躯可以自由舒展,依赖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种而活,因而又被后世称之为‘不死鸟’。”

    “凤凰……后裔?”云潇呆呆的听着,这些事情连她都从未听闻,今天竟然会从一个辛摩族的口中如此震惊的说出来!重岚的目光一瞬严厉的盯着她,低道,“你们的原身神似凤凰,或许原因就在此吧,但天外流火改变了某些东西,一定要说的话,不死鸟应该属于……变异的凤凰?”

    他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仿佛自己也觉得这种说辞有那么一点搞笑,轻咳几声继续说道:“都说不死鸟的初代皇鸟名为‘溯’,但实际上荧惑岛的那只才是你们初代的皇鸟,只是天外流火的力量太过恐怖,即使是凤凰的身体也无法短时间将其彻底融合,它不得不陷入沉睡在火海中忍受着烈焰的灼烧,而这数千年的时间里,原本荒无人烟的荧惑岛迎来了第一批旅人,他们原本只是偶然路过在此短暂的休息罢了,偏偏就是这么巧,就在他们准备重新开始行程的时候,火海中的不死鸟苏醒了。”

    “它醒了,但它的身体已经被烈焰摧毁,唯有心中那团火种宛如太阳般璀璨耀眼,另一只不死鸟,也就是你们的初代溯皇在它身体里隐隐成形,天外流火在长时间的磨合下终于在第二只不死鸟身上完美的融合,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它用尽所有的力量将体内已经成型但尚未诞生的火种包裹在残留的蛋壳中送出了荧惑岛,而它的血rou则被流岛上的那一伙旅人分食殆尽。”

    “旅人心性大变自相残杀,真正的荧惑岛却莫名隐于火光之中,以镜像逆转的特殊方式形成了另一座一模一样的流岛,仿佛它的倒影。”

    云潇捂住嘴,察觉到火种深处真的产生了奇怪的共鸣,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朦朦胧胧的画面,整个人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重岚笑吟吟的看着她,有些暧昧,又有些期待的说道:“那一伙旅人就是辛摩族的先祖,一群吞食过不死鸟的血rou,从而意外获得了天赐神力的种族,一方面他们获得了强大的自愈能力,变得骁勇好战力大无穷,另一方面他们没有得到长生,虽有着和不死鸟类似的血脉束缚,但混血的孩子不会死,能力也因人而异可谓天差地别。”

    重岚感慨的叹气,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灵动过人,时至今日依然能看到当时那份震撼,接道:“如果说皇鸟是完整的天外流火,那么不死鸟就是得到了部分火焰之力的同族,而辛摩,又是从中分了一杯羹的侥幸者,但很快辛摩就发现了天克他们的神物,那是一只来自原海的龙神,它的血、它的骨、它的一切都对辛摩有着极端的压制力,哪怕是它的旁系血脉蛟龙,这种克制也非常的明显,辛摩没有神鸟族强悍,因而对这世间唯一的天敌非常戒备,哪怕是前几年长老院大肆入侵,辛摩都谨慎的没有和他们往来过,为的就是能将这最大的弱点永远的隐瞒。”

    一切的谜团都迎刃而解,萧千夜再次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终于知道那股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实力原来真的和神鸟族同源而生!

    但重岚却没有丝毫沾沾自喜的神情,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反倒是一副忧愁满心无处排解的样子,茫然的说道:“我听说澈皇死在了蛟龙的围攻中,这其中固然有血脉天性上的克制,但她以火种力挽狂澜拯救原海冰封,致使自己精疲力竭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我在荧惑岛看到的那只不死鸟,它诞生的时候目光凶狠,将孕育的孩子送出之时又非常的温柔,甚至最后被旅人啃食也未曾反击,好奇怪啊,你们一个个都好奇怪啊,明明是被称为杀戮的象征,又到底在守护什么东西呢?”

    他再次转向云潇,长久的凝视着她:“辛摩不一样,这么多年了辛摩没有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杀戮和掠夺就是辛摩活着唯一的目标,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辛摩才是完美继承了天外流火的一族人,但自相残杀能带来什么?带来的是同族数量锐减,带来的是上天界的逼杀,带来的是所有人听见‘辛摩’两个字都避之不及的恐慌,不死鸟都能做出改变,辛摩也可以。”

    他转动手里的酒杯,好像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收留了一群混血的辛摩,算上被你俘获的那两个一共十八人,我也在尝试改变他们,虽然进度很慢,甚至他们在看见你的一瞬间就暴露了本性,但是相比我的其它同族,他们已经可以抑制数万年来的本能,自相残杀的终点是自取灭亡,神鸟族如此,辛摩族如此,上天界……也不例外。”

    萧千夜看着这个人矛盾的话,蹙眉问道:“既然这样想,又为何要以洛城威胁我?”

    “好奇而已。”他干净利落的回话,笑起来明亮又清澈,“只要你应约,无论胜败我都会履行诺言,我要亲眼见识那个一万五千年来被辛摩捧为战神的男人,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