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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天下 第372节

    除去这些欣喜若狂的旧部,周围百姓的目光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他们有人抿唇不语,有人眉头紧蹙,有人避嫌一般的迅速离开。

    真相……真相对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年幼时期的荣耀和梦想早就在那几年的苦战中被消磨的一干二净,而他的手也确实沾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他注定会成为一个饱受争议,无法再度被接纳的存在,哪怕明溪把曾经失去的一切全部加倍的还给他,现在的他也只会觉得那都是毫不起眼、可以毫不犹豫放弃的身外之物。

    他眼里唯一重要的,只有面前那个身受重伤,却依然笑靥如花的女人。

    “少阁主?”云潇眨眨眼睛,学着守卫的语气跟着叫了一声,领队这才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连忙对她拱手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不好意思的抓着脑袋道,“您就是嫂子吧,对不起啊,我看您忽然从天而降跳到了大街上还以为又是有什么古怪的人试图惹事呢,您别见怪,都是我不好,您……您受伤了,要不还是先去丹真宫吧。”

    “嫂子?”云潇脸颊一红,心头却有一丝窃喜,嘀咕,“你喊我嫂子?”

    “嗯,我记得四年前的三军年宴上,青鸟那边同僚嘻嘻哈哈的提起过这件事,说你们悄悄在昆仑山成了婚,都没请兄弟们喝上一口喜酒,少阁主比我年长一岁,我自然是喊您嫂子。”

    云潇其实什么也不记得,但她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瞪了一眼旁边尴尬的萧千夜。

    领队也迟疑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奇怪的顿了顿——坦白说,他上一次见到少阁主还是在七年前北岸城海啸事变后,但是如今除去那一头略显沧桑的白色短发,这个人的容颜和当时一模一样!七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不会很明显的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但是他似乎显得太过一成不变了,好像时间从未在他的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萧千夜的眼神在这一刹更是复杂难耐的,他转过了头去,不想在这种地方多生枝节,只是淡淡低声的嘱咐道:“你们继续执勤,不用管我。”

    然后他严厉的望向云潇,或许是担心她再乱跑,这次是死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拉到身边,也不顾那些投向自己的视线直接拦腰抱起骂道:“我再说一遍,先治伤。”

    这一次她没有再闹,而是出乎意料的重新靠在他的肩头,好似心头什么疑惑终于解开,扬起淡淡的微笑。

    作为碎裂之下唯一完好无损的城市,帝都城在浩劫过后以身作则节俭开支,将更多的物资优先提供给损毁严重的四大境,所以整整五年以来,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进行过翻修重建,而这条回家的路他走过无数遍,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一如从前,就连墙角几块裂痕满满的地砖都还静静的平铺在原有的位置上,让他几度因怀念而情不自禁的想放慢脚步,又几度因怀中女子的伤势而心急如焚的狂奔回家。

    快到天征府的时候,心跳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反而是云潇温柔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轻轻歪着头靠着胸膛沉沉睡去。

    “阿潇?”萧千夜心头一颤,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害怕,他赶紧原地停下来紧张的试探了一下鼻息,即使再三反复的确认对方真的只是忽然睡去自己也无法完全放心,这一路从原海的葬龙渊直接开启赦生道进入飞垣境内的墟海,她被死灰复燃的力量折磨的一秒也没能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空间隧道里的时间和外界有差别,就算龙神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们折返,但估算下来起码也花费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云潇总是默默看着他,哪怕把他看得面红耳赤头皮发麻,她都不肯挪开视线。

    他多次尝试以神力消散她伤口上冥王的力量,但始终无济于事,帝仲也曾暗暗告诉他,他之所以能在终焉之境自行消除煌焰留下的创伤,那是因为终焉之境本是就是一个神力极端充沛的地方,就好比一个人能将一粒石子扔出一米,同样的力道在终焉之境就能扔出一千米!起点太过悬殊,结果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如今要稳住云潇的伤势,除了等火种自行修复,那么去找坐拥烈山氏神农之力的烈王紫苏,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本人并不愿意再和上天界的人扯上关系,但云潇的伤势始终是悬在心头的一柄利剑,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放下成见走这一趟,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云泥岛一别之后烈王竟然会去了飞垣,这才让他不得不带着被两生之术改变了过去记忆的云潇重返自己的国家。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为能以两生之术为心爱的人创造全新的未来,这么快就全部绕了回来。

    “阿潇……你醒醒,先别睡。”萧千夜低声又喊了一声,这么长时间她都没能闭上眼睛休息过一秒,突然间沉沉睡去真的让他又急又慌只能稍稍用力晃了晃她,怀中的女子真的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就在他松了口气想问问她感觉如何的时候,云潇厌烦的挥了一下手,像个被吵醒的孩子发起了脾气嘀嘀咕咕的骂了他几句,他被训得半晌没接上话,一边拍着后背哄着,一边紧张兮兮的观察。

    真的是睡着了……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也没有再晃醒云潇,而是放慢了脚步继续往天征府走去,很远他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白色身影,仿佛是特意在等着他一样,萧奕白一个箭步冲过来,没等他激动的拥抱一下久别重逢的弟弟,萧千夜连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萧奕白的手就那么硬生生的僵硬在半途,然后扫了一眼在他怀中歪头睡去的云潇,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压低声音:“快进去吧,烈王已经到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未曾萌芽

    家中一切如故,连他当年离开之时放在桌上的书都依然翻在曾经的那一页,时间不仅未在兄弟两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连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也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凝滞在了过去,他忍着心中泛起的万千感慨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的将云潇平放在床榻上,微风从窗外轻扫过脸颊,带着淡淡的花香,让他情不自禁的抬头望了过去——是白茶花,他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三郡主翻墙摔到了他面前,就是为了帮他照顾这几株白茶花。

    一瞬间感到喉间涌起酸涩,他赶忙闭上眼睛触电般的收回了视线,萧奕白领着烈王敲门而入,紫苏一眼看到云潇胸膛上空洞的创伤,脸色大变的小跑过去,这一看她惊得手指都颤抖起来,细问了详情过后更是目光严厉的凝视着创口周围一直燃烧着的火苗,火种的余温非常衰弱,那显然是过分透支了生命力后又被煌焰打伤而无法自愈,这股火焰被死灰复燃之力持续干扰,本该摧残着神志故意不让她有喘息之机休息才对,但现在的云潇竟然可以安然入睡,倒是让紫苏迟疑不解的久久沉吟着。

    她小心的试探了一下云潇的体温,她早就不像初次见面时候宛如烈火灼烧的烫人,但以神鸟族特殊的血统来推断,这样的温度显然是有些太低了。

    上天界虽然相生相克,但对于某些独有的能力其实是不起作用的,而且彼此之间有着悬殊的实力差距,她想对抗来自冥王的死灰复燃,那无疑是天方夜谭般的幻想罢了,但好在云潇坐拥皇鸟血统,远超凡人的强悍身体才能支撑着这么重的伤势,紫苏想了想,谨慎的问道:“我看周围火焰的状态,似乎是故意刺激着神经不想让她休息,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萧千夜被她一句话问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连忙将原海一战的始末如实相告,紫苏微微张了张嘴,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知道煌焰一直在上天界没有离开,但他身处一个被破军之力层层环绕的间隙之术中,以至于自己几度想要尝试找他都无功而返,万万没想到云泥岛一别之后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恶战,那个一直隐于间隙之内的同修再度现身,竟然是以神裂之术去到遥远的葬龙渊,亲自参与了双龙的决战!

    “烈王,她到底什么情况?”见紫苏抿唇不语一副神思游离的模样,萧千夜的担心更是如惊涛骇浪般翻滚,紫苏这才回神,连连摆手先安抚他的情绪,她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能睡着就是好事,至少说明死灰复燃的力量已经不能继续强行刺激她的神志,煌焰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想消去他留下的创伤,我也……没什么把握,不过她有着天赐的火种,只要时间足够,迟早都会有自行痊愈的那一天……”

    “你的意思是让她保持这个状态再等个几百年、几千年,一直等到火种恢复,自行修复?”萧千夜毫不客气的挑明,立马被萧奕白暗暗拉住了手腕,连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态度,紫苏低着头,唯独那双眼睛是莫名被燃起了一抹锋芒雪亮的光,让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说道,“抱歉,我身为烈山神农氏的传人,竟然会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煌焰的力量虽强,但我会尽力尝试,至少、至少要先帮她愈合伤口,防止继续恶化。”

    说完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连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犹豫不决,继续说道:“早些年的时候上天界的外围经常有不服气的家伙过来挑战,要是遇上帝仲还能捡回一条命,要是运气不好撞上煌焰,那多半是有来无回了,不过还是有些命大的家伙从他手底下溜走了,因为上天界的力量相生相克,他们不得不来厌泊岛找我医治,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只要煌焰不松口我也无能为力,但我依稀的记得,应该有几个例外的。”

    她抓了抓脑袋想了好一会,毕竟是时隔万年,就算是自恃为神也实在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这么快回想起来,紫苏抱歉的拱拱手,像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冲他苦笑了一下:“厌泊岛有花灵记录病册的,一会我就让星弦他们去找找,现在你们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会守着她的。”

    萧千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被兄长拽着手腕强行挡在了身后,萧奕白尴尬的笑了笑,找着借口把弟弟推了出去,又转身说道:“我让小霜过来守着,烈王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和她说就好了。”

    “嗯。”紫苏点点头,一双眼睛忽然空茫而情不自禁的追着萧千夜的背影望过去,似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白光拉出模糊的幻影,在萧奕白强行拽着他离开关门之后,影子竟然静静的凝聚成型,不等紫苏反应过来,帝仲的叹息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耳畔,依旧是安然温柔的语调,搅动着烈王的心怦然跳了起来,似乎是没有意识到他会忽然出现,紫苏愣愣的呆站了好一会,然后才红着脸支支吾吾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转移话题加速说道,“你、你你别担心,刚才是我不好,这么多年了我一点长进也没有,每次遇到棘手的病患就想找借口推脱,我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怎么可以放着病人不管不顾,说什么让她自己好转这种混账话!”

    “是他不好。”帝仲微微笑着,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大老远跑过来为难你,要是煌焰不肯松口,这世间最好的解药就是皇鸟的火种无误,你无需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次的紫苏却没有理所当然的接受帝仲的好意,而是努力的挺直后背,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知道医术的尽头充满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很多时候我看着那些满怀希望来找我治病的人,看着他们痛苦的祈祷,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死去,而我……而我只能束手无策的在旁边站着,生命之所以可贵,就是因为它无法被创造,也无法被逆转,慢慢的我开始放弃了,只要是治不好的,我连尝试都不愿意。”

    紫苏惭愧的低下头,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咬牙:“这么多年我不仅一点进步也没有,甚至迷迷糊糊的种植了几百年的黑色荼蘼,放任自己的弟子将它制成毒品,让万千流岛无辜的人因此染上毒瘾,我一贯自恃为烈山神农氏的后裔,不仅没有像先人一样尝百草救治天下,反而犯下这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要不是苏木在飞垣被你们发现阻止,只怕毒品之灾还要更加严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掉落,但和啜泣的反应截然相反,眼睛却还保持着明亮锐利,像个要强的孩子一样倔强的止住哽咽:“其实苏木回厌泊岛找我的时候,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他泄愤!可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犯了错不能一死了之丢下烂摊子撒手不管,所以我责令他立刻阻断山海集内部的毒品交易,先将传播的途径彻底掐断,然后带着他一起开始研制解药,一点点黑色荼蘼就能制作大量的毒品,但它根茎里提取出来可以抑制毒素的东西却非常的稀少,我也知道如果不能有突破,以现在的方法想要救助数百万染毒之人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放弃。”

    “这件事……不怪你。”帝仲其实也被她的话影响而陷入了某种沉思,空茫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落回紫苏的身上,“那时候他选择放苏木离开,应该就是考虑到只有你有办法解决泛滥的毒品之灾,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罢手。”

    “对不起。”紫苏的身体微微发抖,重复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说了不怪你……”

    “我不是指的这件事。”紫苏打断他,虽然竭尽全力的深呼吸让大脑保持冷静,然而胸腔中的心却跳得越发厉害,她艰难的让开一个身位,目光复杂的看着床榻上还在熟睡着的女子,失神的喃喃,“我说的是她。”

    帝仲一时无语,听见紫苏的声音赫然带上了急促的喘息:“我确实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rou有灵魂的‘人’来看待,所以、所以当我看到书中那段话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就是为了你而生的,就连沉轩的计划我都是一早就知情,我不是无辜的,只是躲在他们的身后,一边自私的期待你能回来,一边自大的把她当成牺牲品,我总是安慰自己,她不过一只罕见的小鸟罢了,能救你,是她的福气。”

    这句话立刻就让帝仲的脸上扬起一丝不快,这么多年以来,独居厌泊岛的紫苏无疑是所有同修中最为不争不抢的存在,所以每次他返回上天界之时,都乐意去那里小住几日放松一下心情,然而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被奉为神农氏后裔的烈王紫苏,竟然也会将云潇视为玩物一般的存在。

    “对不起。”紫苏看出了他神态的转变,她低着头一瞬也不敢再去看他雪亮的目光,惭愧一点点毒瘤般蔓延生长,让她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帝仲迟疑了一会,不解的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想骗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可你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我一直在你面前尽全力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有我自己清楚,在你第一次带着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嫉妒的要疯了。”

    “但你还是毫无保留的救了她。”帝仲微微笑了,眼睛里的光芒也从严厉缓缓温和,“紫苏,你只是无意间读了一本古书,无意中看到了某些记载,你只是想救一个曾经的同伴,仅此而已。”

    “我……”她惊讶的抬头,所有的话凝固在喉间,化成一片酸楚无声无息的咽回,就在此时,温暖的白光晃悠悠的来到她的面前,一如从前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飘飘的结束了这段沉重的对话,然后他走到床榻前,微微抬手碰了碰云潇胸口的创伤,低道,“紫苏,很抱歉我喜欢上了一个本不该喜欢的女人,让你们为难了。”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接不上,很久之后,终于用力咬牙,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如果没有遇到她,你会喜欢我吗?”

    帝仲皱了皱眉,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被女人如此开门见山的质问,甚至让他一瞬间感到奇怪的错觉,仿佛眼前这个数万年温柔如水、内敛含蓄的同修也隐隐有了云潇那样心直口快、直截了当的性格,迟疑之下,他鬼使神差的问道:“如果我说不会,你就不救她了吗?”

    紫苏一愣,顿时脸颊通红,跺着脚骂道:“不会!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哦……”他跟着笑了,也缓和了尴尬的气氛,淡淡说道,“那就是不会,紫苏,你值得更好的,也会遇到更好的。”

    好像默认了什么东西,紫苏沉了一下眼睛,反倒觉得这么毫不掩饰的拒绝才是帝仲应该说的话,数万年的同行之路悠然在回忆里闪烁着,如亲如友,只有那份特殊的感情始终未曾在对方的心底萌芽,她心照不宣的别过脸,一低头就看到腰间的紫玉佩闪烁起来,知道那是苏木联系自己的法术,连忙找着借口退出了房间。

    第八百一十五章:缘断

    房间里安安静静,帝仲伸手试探了一下云潇胸口的火苗,被洞穿的伤口在火种的填补下形成一个诡异的窟窿,一下子竟让他回想起当年和澈皇一战的结局,古尘也是在最后一击中刺穿神鸟的胸膛,滴落的火焰第一次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永恒的灼伤,万幸的是煌焰此番只是以神裂之术的残影打伤了云潇,否则以他现在那副神心入魔的状态,就算没有龙神遗骸古尘对神鸟族天生的克制,这个伤势必也是不可能治好了。

    帝仲摇着头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庆幸,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忍不住轻轻敲打着她的脑门抱怨起来:“说了几次了,让你看见煌焰就跑的远远的,打不过不会跑吗?怎么每次都不听非要和他打呢?仗着自己有天赐的火种,每次都被他打伤搞的半死不活才开心是不是?”

    说完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算了,以前说话你就不当回事,现在你也根本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不过倒是有点长进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整个浮世屿转移。”

    念叨之间,他倏然注意到对方的眼皮情不自禁的颤了一瞬,然后非常刻意的翻了个身,帝仲眉头紧蹙,一秒钟就强行将她翻了回来,果不其然见她尴尬的睁开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轻轻咬了咬嘴唇,虽然精气神早就衰竭到了极点,但云潇的神智却不知何时又被死灰复燃的力量强行唤醒,她小心的往里面缩了缩,讨好的笑了一下。

    帝仲看了一眼云潇,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才关上的房门,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就刚刚。”云潇心虚的回话,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根本就相信的冷哼,帝仲强行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故作生气的问道,“你偷听?”

    “没有!”云潇摆着手一秒都不敢犹豫,生怕他不信立刻解释起来,“我真的是刚刚才醒的,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你们在说话,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但是才睁开眼睛就看到烈王大人在哭,我怕她为难所以才没出声,不是故意要装睡的,而且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神志,我也不想这种时候醒过来,不过你放心,我醒的时候脑子很乱,真的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帝仲没理会她的解释,直接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云潇眨了眨眼睛,没想那么多,好奇的回道:“她喜欢你啊……”

    “这还叫什么也没听见?”帝仲憋着笑,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套出了话,云潇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的道,“我就听到这一句……我以前在厌泊岛得到过烈王大人的帮助,她又漂亮又温柔,医术还好,送了我好多珍贵的月白花丸,你们上天界到处征战,用点苍穹之术强行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真惹人讨厌,只有烈王大人最受欢迎了,这么好的福气不知道珍惜,你才是……”

    “你少在这里和我说教,管好自己再说。”帝仲不耐烦的打断她,想起紫苏一开始也只是将她视为可以随时牺牲的玩物,难免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沉下脸,云潇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两人尴尬的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帝仲再也忍不了这么古怪的气氛,他随手抓着被子丢在了云潇的脑门上,嘱咐她好好养伤之后就准备离开,云潇却咯噔一把又将他拽了回来,咽了口沫紧张的道:“你是、你是葬龙渊海底牵制住冥王的人,你才是古尘的主人、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大人吧?”

    他没回话,仿佛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帝仲耐心的站着一动不动,云潇眼里的光闪烁着敬仰和崇拜,确认性的等了一会之后,这才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仿佛是要抑制砰砰剧烈跳起来的火种,好一会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开心的再次望过来:“难怪那时候他一口就否认了,原来真的不是他,不过,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看你上次出现的情况,似乎是和他共存?”

    “说来话长……”他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看见云潇已经好奇的坐了起来,一副期待的模样,他想了想,回道,“所以就不说了。”

    “啊?你慢慢说嘛,我又睡不着。”云潇失望的嘀咕,用手按着床榻想站起来,然而身体的力量早就濒临衰竭,她稍稍动了一下就感觉手一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恍惚之际,她被帝仲强行按了回去,模糊的视线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白影就坐在身边,显得温柔又沉静,一点没有传说中征战四方俾睨天下的气势,甚至透出一种和传闻截然相反的哀伤和孤独。

    帝仲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仿佛记起了某个极其遥远的瞬间,很久才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我已经死了,身魂尽丧,现在这幅状态是残留的意识,以神裂之术凝聚成型的残影罢了。”

    “神裂之术……”云潇喃喃嘀咕,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出现在浮世屿外围的冥王煌焰,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残影的手腕,“残留的意识?那岂不是稍微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彻底的涣散?”

    “嗯,也许吧。”帝仲微微笑着,点头,这一刹那他竟然在云潇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担心,几度咬住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几度不知所措的咽了回去,不知什么样复杂的感情让他一时失神,他忽然抬手,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有些意外的动作——他将手指再一次放到了云潇的心口上,一如厌泊岛他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面貌出现在她面前所做出的动作,试探性的感知着对方心跳的起伏。

    火种的跳动平缓而稳定,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份剧烈和澎湃。

    即使已经无数次从她的身上得到过明确的拒绝,但他知道初见面那份心跳是伪装不出来的,所以这一次的失落更是前所未有的刺痛心扉,当她失去所有的记忆在云泥岛再次见到萧千夜的时候,依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情愫油然而生,而再一次面对自己,那份阴差阳错失去的缘分却再也不会重来,感情当真是这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东西,无人能解释这种悄然的改变是为什么,只有他心底清澈如镜的明白,缘分已经彻底断开,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孩。

    但他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云潇拉着他,迟疑半晌才认真的说道:“你这幅模样太危险了,就没有办法恢复吗?”

    没想到会再次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帝仲忽然有几分好奇,顿了顿反问:“如果有,你会救我吗?”

    “当然。”云潇一秒也没犹豫,嘀咕起来,“你帮我赶走了冥王,要不然肯定伤的更重,我本来就该感谢你才对……”

    帝仲静静看着她,继续问道:“如果你会因此丧命呢?”

    “那我也会救你。”她还是理所当然的点了头,仿佛根本不知道“丧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好一会云潇的眼里才有了惊讶的光,奇怪的抓了抓脑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承诺,只能尴尬又僵硬的笑了一下,帝仲静默的脸上才有了表情变化,却是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神态回避了她的目光,站起来嘱咐她好好养伤。

    他才准备离开,又被云潇一把抓住,小声念道:“等等……”

    帝仲其实早就看出来她的小心思,正好顺势将刚才那些话题全部转移,问道:“一直支支吾吾的黏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上天界的人嘛……”云潇小心的看着他,终于目光炯炯的说道,“那你一定也会两生之术,快帮我解开!”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帝仲冷哼一声,虽然能猜到她想说的话,但是这么毫不客气的语调还是让他倍感意外,云潇不甘心的抿了抿嘴,还是一秒钟脸上就堆积起了虚伪的笑容,拱手换了姿态重新换了语气,“求你了嘛,快帮我解开!”

    帝仲啧了一声,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这张大尾巴狼一样笑呵呵的脸庞上,骂道:“我没办法,你去求他。”

    “你骗人!”云潇急了,不管眼前只是个神裂之术的残影死死拽着不让走,着急的就差跳下床抱着大腿哀求了,“他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只会回答‘治伤’,太死板了一点也不好玩,你帮帮我嘛。”

    说罢她就准备故技重施的摆出委屈巴巴的模样,帝仲白了她一眼,早就对这种行为见怪,冷声道:“少和我玩这一套,我让你去求他,是因为只有他每次都被你骗,求我是没有用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伤,火种是应对死灰复燃最好的良药,但是你的火种消耗剧烈一直无法自愈,你不要再闹了,安分点对大家都好。”

    “你!”云潇气的脸色一白,一口气没提上来向后仰倒,帝仲吓了一跳,眼见着她痛苦的倒下去捂着胸膛呻吟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的难受还是又在演戏骗他,他只能先按住云潇的肩膀不让她乱动,随后以自身神力先稳住胸膛上独属冥王的神力,没过几秒他就瞥见云潇不怀好意嘿嘿笑了两声,见他想跑眼疾手快的抓着不放,继续死缠烂打的哀求起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使清楚这种行为只是神鸟族天性上的本能,却不知为何依然有种淡淡的幸福,让他干脆一动不动的坐着,任凭她软磨硬泡无动于衷。

    好一会云潇才泄气的停了下来,直勾勾看着他埋怨道:“要不要帮我,你倒是给点反应好不好?”

    他认真的望过去,忽然将语调微微压低,问道:“记起来又能如何?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天真浪漫的笑着,你的过去充满了伤痛、充满了解决不了的危险,充满了命中注定的死亡,你还要坚持去寻找那些过去吗?”

    她认真的听着,似乎是在思考,帝仲的神思却游离出去很远,很久才一字一顿温柔的嘱咐:“你可以有全新的未来,不要拘泥于过去。”

    她点了一下头,垂着眼眸,但一直没有松开紧握的手,慢慢问道:“我的过去……让他很难过吗?”

    帝仲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发觉云潇不知何时已经睡了下去,她抓住被角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眯成一线笑呵呵的补充:“那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的心中五味陈杂,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她竟然还是会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过去的一切。

    第八百一十六章:平静无澜

    家中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以至于他时不时坐在房间的窗前凝视着空荡荡的后院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关系着全境存亡的那场碎裂之灾仿佛从未发生。

    但这种安度晚年般悠闲的生活也随着越来越频繁的敲门拜访声而逐渐消失,当他因为云潇的一时任性而被迫出现在帝都城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之时,四周的百姓都还是或警觉、或厌恶的视线,不过几天时间罢了,精于察言观色的朝野就已经慢慢摸透了上头的心思,与其继续执着于过去对他心怀芥蒂,倒不如抓紧时机,尽快将他这个随时可能官复原职甚至手握更多重权的人拉拢成己方阵营,以方便日后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