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牙齿

    门很快被打开。

    蒋颂听出雁稚回敲门有些时慌乱的语气,几乎想也没想就从储藏室出来开门,路上还后悔了一下自己反锁的幼稚行为。

    如果是往常,他大概已经把人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但是今天——

    蒋颂叹了声,把雁稚回揽进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低声问:“是怎么了?”

    雁稚回摇头,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她看到储藏室的门开着,走到那儿看了几眼,回头看着蒋颂,道:“床头柜下面那层抽屉里的药,是你放的吗?”

    蒋颂脸上露出些微的尴尬。他张了张口:“我怎么忘了这个东西……”

    说着,蒋颂转身,似乎是想去卧室把它收起来。

    “还在抽屉里吗?”他边走边问。

    雁稚回没让他离开书房,她甚至在蒋颂走到书房靠墙的小榻之前就自身后抱住了他。

    “你要去做什么?把药收起来,然后换一个地方待着,不听我解释,自己胡思乱想?”

    雁稚回紧紧抱着他。

    蒋颂看上去属于清瘦的体型,因而无论穿与不穿衣服,都没有关于中年男人的刻板印象里那种臃肿与烟酒的靡顿。他的体脂率比较低,肌rou如果不是碰到,不会想到有这么明显。

    平日里这么抱着,雁稚回很容易就开始胡思乱想,嗅着他身上那股考究低调的香气蹭他。

    但现在显然顾不上这些,雁稚回埋头在蒋颂背后,闷声道:“我扔了,药。你还想把它藏到哪儿去?你用不到那个,而且,也不准用。”

    雁稚回抬眼,盯着他的后颈:“我有那么做的理由,可以解释给你听,关于你看到的所有,比如和宋老师吃饭,在校外见面,打同一把伞……”

    她还想再说,但蒋颂显然无法接受她如此坦然自若地把那些情境如数家珍般地重新提出。

    这简直像是一种挑衅,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继续忍耐下去。

    男人转过身,雁稚回看到他脸上再度冰凉下来的神情,以及眼中的嫉妒和被她冒犯到的不悦。她大概知道了儿子当时为什么会在和父亲发生争吵后耿耿于怀,这对小孩来说可能确实过于严厉。

    “你怎么能做到把这些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蒋颂一手便把雁稚回从腰捞起来,在问句里将她按在小榻上。

    曾经他们也在这里的小榻上胡来过,本来是疲倦时小憩用的,但被年轻的夫妻当作了情趣的实践场所。

    那时蒋颂抱着妻子在这张榻上入眠,醒来时看到雁稚回抱着电脑在他的书桌前疯狂敲键盘,赶学院的deadline。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撑着头看她,看他的小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那让她看上去就只像个试图生产学术垃圾的学生。

    雁稚回那时候大概二十三四岁,很小,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现在也是。

    蒋颂看着雁稚回毫无愧意的双眼,一边于心里期待她即将到来的解释,一边忍不住恼她如此置身事外。

    因为筹码都在她的那头,所以他最多不过如现在这样在体型和力量上占据优势,俯视她肢体的柔软和迎合。

    心理和精神则是镜像,反过来。

    蒋颂本来已经有很多想质问她的话,但这么看着她,最后做的,也只是低头和她接吻。

    他用了力气,雁稚回的唇瓣很快就被吮肿。再次想用力吮吸她的唇珠时,雁稚回显然挣扎起来,贴附着蒋颂的胸口,不再收牙,张口咬破了他的唇角。

    她的声音带着甜和血腥气:“蒋颂,你别这样……”

    这是蒋颂这么多年第一次于这种事上和雁稚回计较。

    他立即也咬破了她的唇角。

    心里的怒火很快随着他感知到那点来自雁稚回唇边的甜腥味儿,像兔子一样被身下的女人猎杀。

    “怎么?”他问,垂眼看着雁稚回紧皱的眉,和因为痛楚流出的生理眼泪,没注意自己语气上的缓和。

    “我养了十几年的,咬一下,为什么不行?”

    雁稚回剧烈喘息,勉强着拍他的肩头,道:“胡说……你养了十几年的只有平桨一个。”

    “提他干什么?”

    蒋颂看着她下唇那处殷红的小口子,心情突然好起来:“从十七岁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养着的,各种意义上……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你吗?还是相信我的感觉?”

    蒋颂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到一点可以归类于背叛的心虚:“你知道吧,老人的判断一向很清醒,而且比雁平桨那些破纸牌精准得多。”

    破纸牌,指雁平桨曾经为了知道自己和安知眉有没有戏,病急乱投医买的塔罗牌。

    雁稚回很不喜欢从蒋颂口中听到“老人”这个词。

    “你觉得你老吗?”雁稚回端详着蒋颂的脸,那股探寻的意味让蒋颂抗拒。

    “你躲什么?”雁稚回问他,手摸上蒋颂的眼睛,后背,往下按在他的大腿,最后轻轻用手背贴上蛰伏的性器。

    “哪儿老,你告诉我?”

    “——是这儿笑起来有皱纹,所以老;还是这里用力的时候肌rou很硬,所以老;还是这儿,每次扎得我痒,所以老?还是最后,这里,每次都要我哭着求你才肯射,所以老?”

    雁稚回抿唇,平复呼吸后才道:“你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以至于不自信到那种地步,去买那种伤身体的药?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真的不行,那就不行好了。”

    “蒋颂,”她道:“我真的没有那么在意那个,只是因为喜欢你,爱你,才一直想缠着你。我不会饥渴到去找别人,你这种标准的,真的不像你觉着的那样容易遇到……”

    蒋颂止住了她说下去。

    “不要这么说自己。”他道,眉皱着,为刚才雁稚回说出的“饥渴”二字。

    雁稚回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道:“学部主任说计划国庆假结束后聚餐。”

    “……嗯。”

    “但因为一些人有忌讳,所以需要避开。”

    “嗯。”

    “宋承英是……”雁稚回附在蒋颂耳边说了剩下的话。

    她道:“很巧,是吧?而偏巧是今年,新晋的讲师除了宋承英,还有一个老师家里信一些阴阳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个老师和宋老师差不多,都不是汉族,但比宋老师更保守一些。”

    “所以除了饮食讲究,还要顾忌风水。我和宋承英这学期排课最少,主任就让我们提前看看饭店。”

    “我也是这段时间里,才知道原来那么多饭店都用猪油。”

    “至于打伞,真的很对不起,让你伤心这么久,”雁稚回捧着蒋颂的脸亲了又亲:“我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但确实是那次后,我意识到宋老师可能对我有点儿别的意思。我已经拒绝了,他表示理解,所以还是当同事相处。”

    雁稚回的眼神恳切:“我之前不愿意讲,主要是觉得你可能不太愿意听这种事情…毕竟你家里那边比较忌讳这个。嗯……是不是觉得很难让人信服?但确实是这样。”

    蒋颂信了。

    雁稚回刚说完,他就立刻迫不及待地信了。

    “很好。”他道,终于肯从雁稚回身上离开。只是刚抬起身体,雁稚回就拉住了他。

    “您还生气吗?”她眼里像是有水色,波光盈盈。

    蒋颂微微扬了下眉,望着她。

    雁稚回只有在想上他的时候用敬称。

    “平桨今天在家。”蒋颂回头看了一眼:“而且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关门?”

    雁稚回没有回答,揽住蒋颂的脖子,再度去亲他,而后慢慢借他的力起来,直到反客为主,把男人压在榻上。

    蒋颂坐在榻边,稍稍后仰,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为她急促的亲吻顺气。

    “总是这么急……”蒋颂的动作轻柔:“慢一点,别着急……别急。”

    雁稚回亲得很干净,单纯是想亲他,没有别的暗示意味。唇角的伤口碰到他,被弄痛的时候,会轻轻地吸口气,很可爱。

    蒋颂由着她亲。

    他想到雁稚回读博那几年,那时他正值壮年,面对雁稚回身边的追求者尚能坦然自若。

    现在他也可以。

    他以为他是可以的。而后在一次次内耗里发现自己并不可以,最后还是要靠妻子的安抚。

    他和那只每天被雁稚回安抚的猫一样需要她,离不开她。

    蒋颂在这些天里,没少看雁稚回睡前逗猫。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猫的身体,仿佛引导一种流体。

    她的指甲是新做的短甲,甲床生得漂亮,甲面像一种果冻,愈发显得指若嫩葱,透出委婉而温柔的性感。

    蒋颂每夜沉默看着妻子的动作,看她的指肚摁在猫的耳尖,一下一下地戳,仿佛是按在他口腔深处早已经不存在的乳牙,给他一种坐立难安的酸涩。

    而今天,他终于确认这种酸涩和再生的乳牙,不过是他敏感自卑的幻觉。

    蒋颂想得断断续续,直到雁稚回轻轻舔了下他的牙齿。

    犬牙的位置,蒋颂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瞬间僵住,没忍住呻吟的声音。

    “疯了……”他皱着眉责怪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雁稚回感觉得到丈夫紧绷的身体,大腿硬得像是男色勾引。她捧着蒋颂的脸,又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

    “您好敏感喔……”她小声道:“而且抵着我膝盖了。”

    她没说是什么抵着,但蒋颂明显不好看的脸色说明了他抵着她的部位有多么不合时宜。

    十几分钟以前还在吵架生气,现在就这样。

    没脑子地发情一样。

    “……抱歉。”蒋颂坐起身,同样低声回答她:“我不是有意,你这样…我很难不起反应。”

    人一旦坐起来,坐直,视线立即就变得开阔。

    蒋颂看到一隙门外,他们的儿子雁平桨目瞪口呆,远远地站在走廊阴影那儿。

    雁平桨发誓,他只是上来找自己先前的塔罗牌,而后随意望了一眼。

    他是没想到主动的那个是他mama,而他爸始终耐心地在抚摸妻子的脊背。

    他其实也就看到了这么点东西。大脑一片空白,父母本就小声的交谈根本没能让他听到一点儿。

    ……他在想,这算不算是ntr?

    可里面的人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妈。

    而现在他爸的眼神明显是让他滚,而且滚得越远越好。

    雁平桨突然意识到,如果今天不提前去爷爷家,他可能会死。

    他父亲会像夹菜一样带走他所有的经济来源,然后像丢掉一张谢谢惠顾的纸片一样轻飘飘地把他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