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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千秋 第27节

    也?有几个眼熟的,上个月祁令瞻曾引荐过,譬如?度支司郎中蔡舒明、刑部左侍郎姜恒等,但这些人实在稀有,照微不舍得让他们?沾染此事,她望向祁令瞻,祁令瞻也?轻轻摇头,与她想法相同。

    因此照微说道:“此事牵涉孤的舅舅,按制孤应当?避嫌,所以派去详查内情的人,还是由丞相举荐。”

    姚鹤守当?场举了五六人,照微从中挑挑拣拣,选中三人,其中有一人便是肃王伏罪之日在肃王府中记载全?程的翰林录事薛序邻。

    前殿视朝结束后,太后与皇上往紫宸殿中再坐。

    视朝为当?众禀事,再坐为单独奏对,李遂偷偷撑着脑袋打瞌睡,照微逐一接见?了那三位特?使,除了薛序邻,另外?两位与她料想中相差无几。

    而薛序邻,这位嘉始元年由姚鹤守亲点的状元郎,恭敬从容地跪伏殿中,字字滴水不漏。

    照微手中翻着吏部的磨勘册,问他:“姚丞相点过四位状元,另外?三位早已位列二府,成为他的得意门生,你是最年轻的一位,本该前途无限,为何在翰林院里坐了六年冷板凳?”

    薛序邻温声若春风,回答道:“馆阁集我朝贤人贤书,是培才养士之地,臣忝居其间六载,虽清闲不涉政事,亦颇有所得。”

    照微轻笑:“什么所得?春秋笔法、含沙射影的所得么?”

    说的是他那夜在肃王府记事时,隐约暗示肃王是受到胁迫而认罪。

    薛序邻道:“臣眼前所见?,即笔下所述,不曾曲笔媚权势。”

    “你的同僚说你呆直,本宫却?不这么认为,”照微说,“姚丞相势大,你先是避居翰林院六年,以博耿介不党的名声,如?今再向其略施好处,有事半功倍之效,使其逢滴露如?甘霖,信任你、重用你,你便能一跃而上,这是你的高?明之处。”

    “娘娘误解臣了。”

    “你平身,到本宫面前来。”

    薛序邻缓缓站起,躬身而前,又敛衣跪在照微案边。照微让他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半天,缓声问道:“薛录事一表人才,已经?成家了吧?”

    薛序邻说:“空近而立,事业未成,不敢误桃杏。”

    照微含笑道:“本宫给你出个主意,姚家还有一个女儿,你娶了她,和姚丞相翁婿一家,他必能培养你做心腹。”

    薛序邻闻言微愣,无奈道:“臣不愿唐突佳人,更不敢肖想国舅之妻。”

    “真不愿?”

    “实乃不敢。”

    “那本宫为你另寻一位佳人如?何?本宫有位远亲表妹,近来要入京探视,若能觅得良缘,也?算本宫对长辈有所交代。”

    “皇太后殿下,臣乃蒲柳之姿,实非良人,臣……”

    “油盐不进啊。”

    照微似笑非笑,垂目乜着跪在地上请罪的薛序邻,轻飘飘说道:“不买姚丞相的好,也?不买本宫的好,你真想做个两不沾的直臣?真正的直臣,是不会像你这般做小伏低的,你心中有所求,眼中有欲望,本宫识得出来。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明白答话,是要登姚丞相的青云梯,还是要接本宫的橄榄枝?”

    薛序邻为此沉默了片刻,最终却?仍固执道:“臣驽钝,不敢承娘娘厚爱。”

    “果然如?此。”

    照微嘴角勾起,眼中的笑却?一片冰凉。

    薛序邻躬身退出坤明宫,转过万壑镂空座屏时,大胆抬头看了一眼。

    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皇太后,同僚皆传她行?事张扬、任性恣睢。薛序邻对上那双含笑如?刃的秋水目,却?如?望见?一支盛放于寂寂寒风中的秋海棠,玄色的宫装、压鬓的钗环,未能损一二风姿,反衬其不能折、不可攀的洁质。

    皇太后……竟是这样的女子。

    薛序邻含笑垂目,离开了紫宸殿。

    之后,照微与祁令瞻提到薛序邻。

    对于此人,祁令瞻了解得比照微深,“他文章做得好,点为探花足以服人,姚丞相夺了五十?岁的状元给他,有妻之以女、视之如?子的意思,但他拒绝了,否则,如?今位列参知?的人便是他了。”

    照微左手支颐,右手盘着几枚棋子,幽幽问道:“这么说,兄长的才学比不上他?”

    祁令瞻自棋枰上抬目看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依本宫看么,”照微随意落子,“状元确实要比探花郎才高?一筹。”

    祁令瞻紧随其后落子:“你输了。”

    这盘输得太快,照微蹙眉对着棋枰叹气,“这么小器,不能再让我几局?”

    祁令瞻道:“为兄才疏学浅,让不起。”

    照微只好唤锦春来收拾棋局,与祁令瞻同往福宁宫去看望李遂。

    时值春正,天阴欲雨,风吹池面皱如?鳞,柳絮沾湿滚落,远望花枝新绿、亭台水榭,皆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雾色。

    见?她时而掩袖轻咳,祁令瞻说:“你吩咐一声,宫人会将柳絮清扫干净。”

    “今日扫,明日生,何必白费力气,连累她们?挨骂。”

    照微随手自枝头拈起一簇柳絮,轻吹一口气,见?其飘往半空而去,含笑道:“何况这宫苑深深,难得有此自在不羁之物,供人寄托情思。”

    祁令瞻看向她,“你有何情思可寄?”

    照微说:“我没有,但总有人有。”

    她心中想的是庭院深深的先帝妃嫔、幕帘无重数后的无聊宫娥,听在祁令瞻心里,却?是另一重意思。

    又听她突然提到:“阿遂这些日子身体?好了许多,倒春寒时也?未生病,我想着,可否让杜思逐长久地教他武功,既能强健体?魄,也?能做防身之用。”

    祁令瞻问:“此事为何要问我?”

    照微说:“杜思逐是你带回京的人,要他留在宫里,总要知?会你一声。”

    祁令瞻淡笑:“此事太后作主,我无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照微总觉得他不是很高?兴。

    她好心劝他道:“你别怪我与你抢人,阿遂正是知?是非的年纪,文治武功不可偏废,姚鹤守举荐的武学师傅,我怕教出先帝那般绵软的性子。”

    “所以你偏觉得杜思逐合适?”

    照微道:“我同他深谈过几次,在国之大事上,此人与我不谋而合。”

    真是好一个不谋而合,祁令瞻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又听她道:“姜赟又上折子告老,太傅之位即将空阙,我本有意于薛序邻,可惜昨日一见?,觉得此人终要落姚党之俗,虽有学富五车,亦不敢用。”

    祁令瞻说:“此人不显山不露水,你若拿不准,就先晾着他。”

    “可他不日将往两淮调查舅舅,我怕他会生事,倒不如?……”

    照微目光幽暗,抬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祁令瞻拧眉训她道:“你是太后,不是匪寇,怎能一言不合就下黑手?”

    “你说我下黑手?”照微惊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赵御史——”

    余下的话音被一把?捂窒,照微不敢乱挣,怕挣伤他的手,忙递眼神示意他松开。

    祁令瞻冷睨着她,问她还知?道什么。

    照微摇了摇头,鬓边流苏蹭过他手背,祁令瞻缓缓松开,略一整袖口,低声说道:“赵御史是自己跌折的,你金口玉言,说话要三思,不要听风就是雨。”

    “好好好,兄长教训的是,”照微抬指抹掉嘴边被蹭花的口脂,不以为然道,“以后只听兄长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行?了吧?”

    祁令瞻心道:她若是肯听话,比赵御史自己跌折腿都稀奇。

    二月下旬,以薛序邻为首的三位特?使出发前往两淮,调查御史弹劾的容郁青篡改圣旨、借外?戚之名敛财一事。

    除薛序邻外?,另外?两位私下都收了姚鹤守的厚赠,如?今正畅谈两淮风物,准备趁公干闲暇时外?出寻风弄月。薛序邻则独坐马车一侧,手中执卷不休,待问起,便温然笑道:“晚辈愚钝,一向不敢与妇人搭话。”

    “怪矣!天下竟有不识美色的男子!”那两人又惊异又好笑,问他:“难道薛同僚见?了自己的妻妾,也?低头绕着走?”

    薛序邻耳垂微红:“晚辈尚未成家。”

    一人闻言发笑:“原来是个雏,啊哈哈,未消受过美人恩!无妨无妨,待到了两淮,咱们?去最有名的秦楼粉巷逛一圈,听说那里的美人是两淮一绝,保管治好你这不敢亲近妇人的怪病!”

    另一人道:“只怕治过了头,以后要贴着妇人走!”

    两人离了永京,愈发得意忘形,说起话来也?渐失分寸。

    薛序邻不与他们?搭讪,默默低头翻书,只在他们?反复提及“两淮第一美人”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另一位女子的面容。

    这是大逆不道,欺君犯上。

    可他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想见?见?传闻中冠绝两淮的美人,比之宫里那位秋海棠如?何。

    第30章

    两淮地区鱼米富庶, 供给天下,钱塘一带更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繁盛迷人。

    三位钦差甫到馆驿, 就被等候已久的马员外请去了花楼吃酒。

    马员外名马后禄,与永京吕氏布粮是姻亲,而吕家的女儿是姚丞相的爱妾, 这?样三攀五攀,马后禄也常以丞相亲眷在外自居。

    席间金杯玉盏相接,歌舞美人如云, 张李两位特使怀中美人劝酒,应接不暇,独有薛序邻不饮酒也不狎妓, 安静地端坐桌边, 气质温和又冷漠拒人。

    马后禄以为他?对自己的招待不满, 薛序邻谦和笑道?:“非是晚辈扫兴,晚辈虽未婚配,却已有心上人,今日之事若被她知晓, 恐要同我?吵闹不休。”

    马后禄不屑一顾地嚷嚷道?:“未成婚就吃醋, 这?是不守妇道?,薛钦差一表人才,正是风流时候,谁家姑娘能……”

    “相府二?姑娘。”

    马后禄后半截话戛然而止, 与另外两位特使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岔了。

    “姚二?娘子?……不是已经?许给祁参知了吗?”

    薛序邻脸上露出?苦笑, 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说道?:“六礼未过,一切尚有变数。晚辈此次来两淮,是膺丞相之命,也是为了争夺美人,所?以马员外不必担心我?的立场,我?比你更见不得容家好过。”

    马后禄恍然道?:“原是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哈哈!”

    忙挥手叫撺掇薛序邻的几位姑娘退下,让人沏酒楼里最好的茶来。

    薛序邻态度随和:“无须好茶,只烦请呈一套笔墨纸砚给我?即可。”

    席间重又热闹起来,马后禄一边饮酒狎妓,一边埋怨容郁青的行径,薛序邻静静听着,要紧处提笔记在纸上。

    “咱们都是相爷派来主持公道?的自己人,不瞒诸位,正是鄙人向?朝廷检举的容郁青……薛大人,这?话可不能记。”

    薛序邻抬目一笑,“员外放心,我?知道?轻重。”

    马后禄点点头,继续道?:“那容郁青为了吃独食,在叶县、坳南两地弄了几座织室作坊,以朝廷的名义将两地贱民的应税布匹减为等量的棉花,煽动这?些贱民有地的不再卖地,没有地的也不再赁田。眼下正是稻米插秧的时节,没有人干活,且不说我?们地主没有饭吃,将来也没有粮食向?朝廷交税,他?这?样做,分明是挑衅朝廷,蔑视丞相!”

    马后禄搁下酒盅后,掩眉叹气。

    薛序邻温和问道?:“不知容郁青是如何煽动佃农不插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