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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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光身高随父,足有九尺多高。 饶是谢知秋使用萧寻初的?身体,比绝大多数男性都高,但她在萧家父兄萧斩石和萧寻光面前,竟仍能感到?压力。 此时她一入内,就感到?萧寻光目光凛然,朝她望来。 今日暴雨,萧寻光俨然同样是刚换好?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只扎了个马尾束在脑后?。 萧寻光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打扮还像是个书生,现在大概是做官了,远在西北也没?什?么人管他,他装束愈发自由起来。这?会儿他没?穿官服,只看这?常服的?打扮,若盲问谢知秋这?人是文官还是武将,她一定会说武将——萧寻光压根不?是文官会有的?体格,而且他眼底锋芒寒光毕露,已与三年前不?同,简直像是一路从腥风血雨里杀回来的?。 萧斩石正在怒气?冲冲地教训萧寻光:“离年底还有两?个月!你现在自己没?病,你老子我也没?死?,胡乱请假回来干什?么?你好?不?容易荫到?一个官,当初你一定要去?西北已经顺了你的?意,现在又怎么了?而且还这?么大雨天骑马跑回来,把自己淋成这?样!就算你没?事,马还有事呢!你要是生病了,难过?的?还不?是你娘!” 谢知秋住在将军府,对父子吵架已经不?稀奇了。 她目光一转,落在萧寻光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平民百姓的?粗衣,体型偏瘦,但看得?出肌rou壮硕,平时一定是做体力活的?。 不?过?,引起谢知秋一眼注意的?是,他的?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并没?有手臂。 这?中年人瞧着老实本分,站在将军府中有些拘谨。 外面大雨,他鞋底难免有泥水,其中有一点落在地面上,谢知秋看到?他脸上当即一白,慌忙站在那块泥水上,用双脚盖着,好?不?起眼一点。 这?人站在高大的?萧寻光背后?一直没?说话,分外低调,以至于萧斩石光顾着骂儿子,都没?瞧见他。 谢知秋走过?去?,主动问:“你是?” 那人一被?问话,后?背就紧张得?绷了起来,忙对谢知秋点头哈腰:“少?爷好?,您是将军的?公子……吗?竟都这?么大了……” 萧斩石这?时才发觉萧寻光后?面还有人,暂时歇了火气?,探头过?去?看。 萧斩石微愕,似是觉得?这?人眼熟,眯起眼,细细辨认。 萧寻光与父亲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萧斩石发火的?时候,他连接话都懒得?接,此时才解释道:“我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在外头绕着将军府的?墙走。我看他举止动作像是当过?兵的?,年龄又在当年萧家军的?范围内,还缺了右臂,担心是不?是以前萧家军的?人,就让他进来了。” 那人像是不?大好?意思自我介绍,仅存的?单臂之手擦了擦衣角,道:“大将军,我……我……” 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这?时,萧斩石想起来了,震惊道:“小孙?!”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刻钟后, 萧斩石请这独臂男子同坐,还给上了茶和点心?。 独臂男子果?然是以前萧家军的?人。 萧斩石以往见?到昔日的?战友来见?他,都是很高兴的?, 但今日, 他见?到这独臂老兵的?落魄样子,却没法像过去?那般纯粹地笑出来。 萧斩石大?手在膝盖上搓了搓, 踌躇地问:“小?孙, 你这手臂, 是……?” 老兵苦笑了一下,说:“是后来在战场上弄的?。没有将军以后,萧家军走的?走, 拆的?拆, 有些编入了其?他军队,我当时年纪还小?,离开军队也?不知道干什么, 就选择留在军中。 “但没有将军,萧家军就再不是萧家军了,后来我们输多赢少, 被辛军打?得落花流水。我缺了一臂,但能活下来还算不错,以前的?战友, 很多都没能回来。” 萧斩石默然以对,只是握惯刀的?手反复搓着大?腿, 握紧又松开。 凭借谢知秋这几年对萧斩石的?了解, 这是他内心?煎熬的?表现。 独臂老兵名叫孙堂。 算起来的?话, 他今年应该四十出头,萧斩石风头最劲时, 他应该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兵,比萧斩石年纪要小?很多。但如今单看外表,这位孙堂老兵却比实际年龄瞧着沧桑。 他当初是负责在萧斩石帐前执勤的?小?兵,虽说在军中是微末的?职位,但由于离萧斩石的?生活区域近,不时能与大?将军说上话,萧斩石还能忆起他的?脸。 孙堂道:“将军离开边关后,我和其?中一批萧家军的?人一起被编入另外一支镇北军。但其?他军队,和萧家军太不一样了。 “朝廷的?军队实行更戍法,将领每三年就会有一次轮换。 “我们后来跟的?那个将军,带我们这支军队还不到一年,对军队里的?人都不熟悉,不知道哪些人真有作战能力,哪些人只是会耍嘴皮子,于是只听部分人的?一面之词,重用了一大?堆只想捞取军饷的?酒囊饭袋。 “军饷被克扣以后,普通士兵装备、伙食都很差,自然士气?大?减,而且上行下效,就连士兵里都出现一大?批恃强凌弱、偷jian耍滑之辈,老实士兵苦不堪言,会耍小?聪明的?却能吃得满嘴油,成天?不干活光喝酒玩牌,还能受到将军倚重。 “不仅如此,以前萧家军都是萧将军亲自带上来的?兵,萧将军视我等为家人,每回出战都会仔细考虑对此,尽量减少伤亡,绝不打?无准备之仗,非但对死去?的?士兵抚恤郑重,每回出战,将军自己一定冲锋在前,势与军队共存亡。我等亲眼见?到将军英勇,又感念将军恩德,当然愿意为萧将军冲锋陷阵,视死如归。 “但换到新军以后,那位新将领本来就对这支军队的?士兵没什么感情?,三年后又要换任,所以压根也?没有好好培养军队的?意思,训练蛮横荒唐,只将活生生的?士兵当作作战的?棋子用。 “他目标第一是保证他在任期间不出大?错,第二是尽可能立点军功。 “所以军队有一点功绩,他立即夸大?百倍上报朝廷,揽为自己的?功劳。然而手下真正?出力的?士兵,他却百般压制,不愿提拔,连正?常的?论功行赏都十分吝啬。 “以前萧家军纪律森严,萧将军延续老萧将军当年的?军规,严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劫’的?铁律,百姓见?到萧家军都是夹道欢迎,我等心?中也?有自豪感。 “而在新军,那将领是典型的?蛮将,行军过程中从周围百姓家中取用是常事,并视之为节省军费、犒赏军士的?妙计。 “军中士兵本来在军队里环境就艰苦,衣食不保,里头还有不少人本来就是地痞流氓被征来当兵,将领不管,他们就自然将沿途百姓视作任凭宰割的?摇钱羔羊,动辄以‘吾等保家卫国,尔等岂敢置身事外’相要挟,实际就是抢钱抢东西,甚至抢女?人。 “结果?老百姓见?到军队经过,都吓得闭门不出,简直如同看到土匪一样。 “我们这批萧家军,一开始还能保持纪律。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些人见?到这军中这样的?状况,便忍受不了清苦的?日子,逐渐变得和其?他士兵一样。 “我们原本是萧家军的?人,各地的?军队因为我们有实绩,都曾积极招揽。那位将军亦是如此,把我们当作续命救火药,一有辛军过来就让我们上,一味地催我们进攻。 “更别提还有督军的?文官,一天?仗都没打?过,只是看了一堆兵书,就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在旁边指手画脚,非要我们按他那根本天?方夜谭的?‘锦囊妙计’来。 “人人都指望我们能像当初萧将军在时那样力挽狂澜,显得他们用兵得当、英明神武。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不到半年,我们原本的?人,无论是士气?还是军纪都一落千丈,不复当年英勇,一上战场,立即被打?得丢盔弃甲。不少当年出生入死的?伙伴,就这样倒在战场上。” 孙堂说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空荡荡右边衣袖。 他说:“若是萧将军还在场,看到那样的?场面,必定失望透顶。” 堂中几人皆是肃静。 谢知秋还在其?次,她毕竟是局外人,感触不深。 但萧斩石与萧寻光父子都满脸凝肃,似乎被包裹在阴云密布的?低气?压中。 尤其?是萧斩石,数度起身欲立,可又强行忍下。 他亲手带起来的?军队,一度生死与共的?战友,后来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他自己却在梁城忍辱贪生,为了不惹天?子不快而多年沉寂,任谁听了,能不觉得恼火窝囊? 可萧斩石远离朝野已久,纵然有心?,亦无力可为。 他紧了紧拳头,问:“那你现在……在何处谋生?又怎会到梁城来?又在将军府外久久徘徊而不入,可是有什么事……?” 被问及正?题,孙堂将头低得很低,似是难以启齿。 孙堂道:“我断了一臂,虽然生还,但在军队中待不下去?,后来就回了家乡,前两年随家人一同迁到梁城附近。 “我这种样子,有很多工作做不了。好在我还有一身蛮力,原本蒙一位亲属关照,在码头帮人搬送重物为生。但前些日子这名亲戚下江南经商,卖掉了这里的?产业,我本寄希望能继续从事此业,但其?他雇主却都不愿意用我。 “一连数月寻不到生计,我已近乎弹尽粮绝。 “今日我本是恍惚走到将军府附近,忽然想起当年意气?风发……我自知当年在军中只不过是个小?兵,不敢厚颜求萧将军帮助,但我已走投无路,前后不过一死,所以多少抱着试试的?心?态……” 孙堂话又说到后面,屋外的?雨声越大?,几乎要淹没他的?讲话声。 求人帮助、仰人鼻息,对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开口的?事。 孙堂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还要来央求几十年前与自己不过几句话之缘的?将领来求一口饭吃,于他自己而言,只怕难堪。 谢知秋见?此状,已感到一阵苍凉意。 萧家军散后,昔日英雄流落天?南海北。 谢知秋与萧家军接触不多,但这几年假装萧寻初,也?见?过其?中几人,比如张聪、钟大?梁之类。 张聪几经周转,最终还是回到萧斩石这里谋生,如今是她的?护卫。 钟大?梁对朝廷军死心?,转而加入义军,换一种形式抗击辛军。 如今又是这位孙堂…… 都是曾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可命途各自难料。 史书一句话,便可引出人豪言壮志、浮想联翩,但落到每一个个体头上,又是千转万折,一言难以述尽。 萧斩石亦叹了口气?。 随后,他拍起胸脯,豪义道:“小?孙,你放心?,你当年是我麾下的?战士,既然同共过生死,自有恩义在!我萧家虽不及往昔,但给往日过命的?将士保一条生路,还是没问题的?! “你若实在没有地方去?,就留在萧家,继续为我做事吧。我等下叫管事来问问,看有什么能交给你做的?活。” 孙堂仍有些拘谨忐忑,但俨然松了口气?。 他忙对萧将军道谢,感恩戴德。 * 不久,孙堂在萧将军的?安排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既然要打?长工,多半会住在将军府中。 府中人见?他是萧将军的?旧部下,又缺了一臂,都对他颇为友善。 孙堂此前生活艰难,还未用饭,萧家管事带他去?用饭的?时候,恰巧经过谢知秋与萧寻初的?院落。 将军府极大?,各处通达,可唯有这二少爷的?院子装了门、上了锁,里面一片安静,没什么人气?。 孙堂见?这景象,不由多看了两眼,问:“那里是……?” 管事回答:“那是二少爷和少夫人住的?院子,二少爷打?小?性子有点怪,喜欢摆弄奇奇怪怪的?东西,前几年成婚后尤其?不喜欢被人瞧见?,所以就给锁上了。 “他们夫妇喜静,不喜生人,平时除了少夫人的?meimei和二少爷的?师兄,院子里只有他们从小?用惯的?一两个仆从可以进去?。你今后也?注意着点,没事别打?扰他们。” 孙堂连连称是。 * “小?弟。” 大?堂那里散后,萧家人各自离去?,但是萧寻光在外面绕了一圈,驱走其?他人后,又追上了自己的?弟弟“萧寻初”。 谢知秋走到半道,听到萧寻光的?声音,回过头。 雨中,萧寻光身姿高大?挺拔,眼神坚毅,犹如一棵巨松。 此时,他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其?实心?头亦是震撼。 他与弟弟并不是十分亲密的?兄弟,四年前“弟弟”忽然从临月山回家那次,他就感到,“弟弟”和他原本认识的?那个弟弟有很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