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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小女官 第57节

    三娘平时也爱玩,不过她知道自己必须抓紧眼前的机会, 趁着圣人还没有收回前言的打算把功名捞到手。至于想要远行,日后如她祖父那样到外地赴任也无不可。

    毕竟比起当外官,大伙都是扎堆了想留在两京,朝廷几乎每年都会发布诏令劝有意愿当外官的人到吏部报名参加铨选。只要熬够了资历, 想要外放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就是公费出行了!

    三娘信中有了这样的打算, 便不再艳羡李白他们到处游玩的快活自在。

    二月初,还是春寒料峭的天, 早上到处春雾蒙蒙, 也不知是潮湿的水气还是雾气。

    开考当日天还没亮,三娘便带着准考证和科考必备用品前往礼部南院应试。

    所谓的准考证被称为“文解”, 其中自己拿着的是个人文解, 而官方统一举送的则是集体文解。

    早在在去年十二月,她们这届考生就已经完成了“集阅”,也就是把家状、保状等等都呈送上去,礼部核验无误过后才会给她们授予应试资格。

    朝廷首先审核的当然是出身,如果曾经作jian犯科或者户籍有问题那是不给考的;其次还要求五位考生相互作保,如果其中一个考生出现冒名顶替或者舞弊等违规行为, 五个人的应试资格都作废。

    得亏三娘在国子监人缘不错,要不然一般人还真不敢承担与她相互作保的风险——毕竟她算是这届科举中唯一一个女考生。

    哪怕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她应试资格, 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考虑到自己身上可能出现的变数,三娘最后选择和几个连小抄递到面前都懒得抄的勋贵子弟结款通保。

    他们的应试资格来得容易, 也不甚在意考不考得上,纯粹是去考着玩的。

    这样即使自己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连累到别人。

    幸而都到了要开考的日子了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三娘与几个同窗好友抵达承天门街东边的的礼部南院外,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没办法,第一场考试有两千多考生等着入场,大伙都是坊门一开就赶过来。

    大唐科举对考生还是挺好的,考生们不必自带饭食,可以提前体验一下朝官们的“廊下食”,于廊庑之下享用一天两顿的好待遇。至于炉火蜡烛之类的,也是不必自带的。

    这样一来免去了考生们的诸多负担,二来节省了进场时间。要不然不仅要搜身,还要搜检携带的东西,光是考生进场估摸就得提前一天。

    三娘在国子监了解过具体流程,到了礼部南院前也不显慌乱。

    倒是排队进场时她还得了些优待,因为以女子之身应试的就她一个,所以礼部专门拨了两个女官来负责搜检她的随身物品。左右是光检她一个,所以唱名的人就先喊她进场了。

    所有考生都还在外头,听到前头唱出“郭晗”二字,纷纷让开道方便她进入。

    连带与她结款通保的四个勋贵子弟皆是被提到前面。

    他们相当享受众人投来的目光,大摇大摆地缀在三娘身后往前走。

    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纯粹是来陪跑的,面上那是半点慌乱都没有,只十分得意自己可以最先进场了。

    因着考生们都是一段时间抵达京师的,该打听的事基本都打听清楚了,连远从岭南来的人都已经了解过三娘这位今年年纪最小、性别最特殊的考生。

    此时看她最先被唱名入内,哪怕有人心里泛酸也识趣地没说什么。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是他们太怂,而是这郭家三娘朋友实在太多了。

    不说她认得的不少人都在朝中为官,光凭她认得的那些个文人墨客就足够让人谨慎对待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谁不知道等闲不能得罪手握笔杆子的人?

    回头他们把你写进诗文里,一不留神就叫你遗臭万年了!

    你看如今提起三曹中的那两兄弟,谁不是第一时间想起“七步诗”、想起“煮豆燃豆萁”,以至于第一反应是哥哥曹丕想杀弟弟曹植。

    这就是诗文的独特魅力了,轻而易举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了啥事!

    就算你本人可能没干,只要读书人编出来的诗文流传得够广,那些事最终也会算在你头上。

    所以么,能不得罪那些能编会写的人那还是尽量别得罪的为好。

    何况这郭家三娘还拥有一大群特别会写诗的朋友,你非要头铁去和她过不去,那不是捅了诗人窝吗?

    到时候人家一人来上一首诗,绝对能叫你名扬大唐。

    三娘今儿穿了一身儒生穿的白衣,除了头上的玉簪与腰间的玉佩外什么配饰都没带,脸上也未施脂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再素净不过。

    两个女官轮流把她身上搜检了一遍,自是什么违规之处都没发现,很快把她放进考场。

    事实上哪怕不检查,也没人怀疑三娘会夹带小抄之类的玩意来舞弊。

    开玩笑,当年成就她神童之名的就是她的好记性——她可是五岁便能背诵《论语》的存在!

    后来许多次岁试和文会上的表现更是让无数人见识到了她近乎过目不忘的惊人本领。有她这记性还需要什么小抄啊?

    听说隔壁明经科的夫子一度想把她挖去考明经科来着。

    这记性不用来整理典籍实在可惜了,合该考明经科为大唐经籍编修做贡献!

    所以说谁都有可能搞夹带,她肯定是不可能的。

    没必要,真没那个必要。

    人家抄一遍都记下来了,还费劲吧啦地把罪证带进考场干嘛?

    专门拨两个女官过来搜检,不过是为了显示本次科举的公平公正而已。

    三娘进场找到自己的位置,见还没到开考时间,又去领了自己那份朝食。趁着拿到手的蒸饼还热乎,她就着考场里的日出填饱了肚子。

    这倒是挺新鲜的体验。

    因为第一轮考试的考生人数众多,所以考场里头其实有些拥挤。哪怕初春仍有些余寒,所有考生依然只能拥有一张薄薄的坐席,全都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小的席位上答题。

    三娘提前研好墨等着放题。

    题目是要自己抄下来的,第一场读题的考官带着点山东口音,好在听起来并不影响,三娘飞快把考题整整齐齐地誊抄下来。

    三娘自五岁起就潜心练字,又时常受贺知章、钟绍京、张旭、颜真卿等人的点拨,一手字虽不能说独成一家,却已经远胜于许多同龄人。

    考官读了一遍题,耐心等考生们抄写完毕,又踱步到场中读第二遍。

    他读题时用余光扫过埋头抄题的考生们,准备从字体上先给他们打个印象分。

    等扫见已经放下笔的三娘,考官自是往她卷子上多看了几眼。

    只见她听第一遍时便把题全抄完了,现在正认真听着他的第二遍读题在核对自己抄没抄错。

    再一看那卷子上的字,考官心中不免感慨:难怪国子监那边愿意保她应试,光是这手字便入得了中书省,由她写出来的诏书一准叫人赏心悦目。

    事实上明书科那边确实曾朝三娘抛出过橄榄枝。

    而且不止明经、明书两科,连明算、明法科也都打过她主意,个个都声称可以保送她进对口衙署!

    要不是三娘想先试试难度最高的进士科,她的出路还真不少。

    如今天下读书人都以进士出身为贵,耻不以文章闻达于天下,她的应试机会来之不易,当然想先把最难考的给考了。

    考上了是天大的好事,考不上她也不介意选别的路子,做人得懂得变通嘛。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跟她爹一样考武举去,武状元也是状元来着。

    不过她能光明正大走进科举考场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所以三娘对待这次考试还是非常认真的。

    别人可以考许多次,可她是凭着这些年积攒的神童名声以及圣人当初的戏言才拿到应试资格,要是她这次没有考上估计就没有第二次了。

    必须全力以赴!

    三娘怀着这样的想法,认真地细读起抄下来的帖经题。

    一般来说,进士科对帖经试的要求没有明经科严格,第一场的十道题里能答通四道题就可以了,三娘却没有松懈,每一道题都认认真真答了过去。

    还把非必答的帖史题都给答完了。

    到下午已经陆续有人交卷,也有人抓耳挠腮舍不得离场,大抵是想坚持到点烛加时才放弃。三娘见有几个人交了卷,便也认真把答卷检查完交了上去。

    考官们直接把交上来的答卷送去给阅卷官们批阅,争取能尽早把第一场的通过名单给列出来。

    第68章

    三娘考完出来, 开始闭门温书。

    大唐进士科更注重诗赋,对帖经的重视还是开元二十五年才提出来的,因为不少朝臣认为进士不习正经、过于轻浮, 许多必读经典都是一问三不知,很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这才稍微加强了对第一场的看重,不过对进士们的要求依然是十题通四题即可。

    虽然第一场人数众多, 不过全都是默写题,给几个字当提示让你填上出整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没有中间选项。

    这种题目批阅起来非常快, 大抵第三天一大早便能把通过名单放出来。

    今年负责主持春闱的礼部侍郎乃是郇国公韦陟,他十来岁就继承国公之位, 如今也不过才四十多岁, 看起来还相当年轻。他是不负责批阅的,只在阅卷官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踱步过去看上两眼。

    这会儿韦陟吃过朝食, 优哉游哉地来到礼部南院看看底下的人有没有躲懒。不想才走到阅卷处, 便见一群阅卷官正围在一起啧啧称奇地看同一份卷子。

    韦陟心生好奇,不动声色地挤到部属堆里去,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卷子引得他们这般惊叹。

    等到那答卷上的字迹映入眼帘,韦陟也不免感叹一声:好字!

    这手字写得清隽俊拔,只一眼便叫人心生喜爱。

    假以时日说不准能自成一家。

    大唐科举不糊名、不誊录,阅卷官看得见考生名籍, 也欣赏得到考生的字迹。

    大唐能涌现那么多有名的书法家,也有科举颇看重卷面分的原因在。

    你要是写了一手丑字, 那肯定是不能录取你的。毕竟等你考上了让你写公文,你整一手鬼画符上来的话日常工作怎么展开?

    韦陟本人也写得一手好字, 感慨过后便开口询问:“这是谁的卷子?”

    众阅卷官听到上官熟悉的声音后才注意到韦陟的到来,忙转身放下卷子朝他见礼。

    韦陟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亲自把卷子拿起来一看,只见卷头赫然写着一个叫他颇为意外的名字:郭晗。

    再一比对籍贯,是那个颇为有名的郭家三娘无疑了。

    郭家三娘交了不少朋友,连新昌公主家的长子都与她交情匪浅,不过韦陟比她年长不止一辈,平日里与她自然没什么交集。

    他记得当年还看过她写的《晦日诗》,只是那会儿郭家三娘才五六岁大,字能写整齐就不错了,哪里有如今这般好?难怪贺知章和钟绍京都把她当自家晚辈爱护。

    想来是遇到个天分好的不容易。

    韦陟扫了一眼,发现郭家三娘不仅字写得好,题答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