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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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轻声:“秋雁那话虽直白,却也是奴婢的心里话。孟老先生这几回过来,都心神不宁的。若非姑娘大安,奴婢只怕也是疑心姑娘身子不好了。” 宋令枝沉默不语。 白芷:“先前孟老先生还交待奴婢,姑娘往日吃的药,必得奴婢亲自盯着,切莫假手于人。且每回的药饵,都得留着。” 白芷挽唇:“奴婢还从未被见过这般用心的大夫,那些草药奴婢虽不认得,不过那玉寒草……” 宋令枝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在地:“什么玉寒草,哪来的玉寒草?” 白芷茫然:“孟老先生给奴婢的,虽说和其他草药混在一处,不易看出。不过奴婢先前见过,倒还能认出来。” 玉寒草珍贵,满弗洛安也就王后有,孟瑞常年在京城生活,哪来的玉寒草。 心中某个念头渐渐浮现,宋令枝款步提裙,急急往外走,忽而脚下被一书绊住。 白芷俯身捡起,好奇:“这是……姑娘的吗?” 宋令枝凝眉翻开,本子并未署名,墨迹泅湿了纸张,上面龙飞凤舞,零零散散记录着日常琐事。 昏迷三日,针灸两个时辰。 昏迷两日,疼痛难忍,伴有呕吐晕眩,针灸不曾缓解。 昏迷两日,四肢冰冷,寒症发作。 昏迷半日,全身痉挛,呕吐,针灸三个时辰。 …… 握着厕册子的手轻轻发抖,指尖颤动,似有无数念头从心底深处冒出。 寒症、四肢冰冷。 一桩桩一件件,皆和自己的病症对上,可宋令枝……她从未昏迷如此之久。 症状之后,附着一张张药方。 心口剧烈起伏,细雨摇曳,敲打在窗棂之上,雨声震耳欲聋。 宋令枝指尖颤巍巍,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若册子上所记录之人是沈砚,孟瑞该日夜在乾清宫前守着才是,这会得空来宋府替自己诊脉。 册子在手中哗啦啦作响。 孟瑞做事细致,何时记下的症状都会写明时日。 宋令枝翻至首页,两眼一黑,只觉心中的猜想又明朗两三分。 那是,她落水昏迷的日子。 册子陆陆续续写了两个多月,孟瑞来宋府为自己看诊,亦是两个多月。 再往后翻—— 眼盲发作,针灸半个时辰,不曾用药。 眼盲发作,针灸三个时辰,伴有头晕目眩,不曾用药。 昏迷半日,眼盲发作,不曾针灸,不曾用药。 往后数日,皆是如此。 满纸满纸都是“不曾用药”。 最后一回记录,亦是五日前。 宋令枝心神恍惚,蓦地想起先前曾听下人说,圣上这一个多月都不怎么上朝。 不曾上朝,是因为眼盲吗? 宋令枝不敢想,沈砚那样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怎么可能会眼盲? 她心中惴惴不安,跌坐在榻上,忽而明白孟瑞这些时日心事重重是为何。 宋令枝心神不安。 白芷战战兢兢:“姑娘,这册子……可是孟老先生遗落的?” 宋令枝心不在焉点点头,目光低垂至指尖。 她该打发白芷将册子送还给孟瑞的。 可话到嘴边,宋令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雨声淅沥,清寒透幕。 宋瀚远今日设宴款待孟瑞,宋令枝以身子不适为由,并未出席。 雨雾朦胧,她坐在楹花窗前,望着院中的缥缈雨色,天色渐暗,府上灯火通明,独宋令枝房中并未掌灯。 她也不许外人进去叨扰,只只身一人,倚在窗前听了两个多时辰的雨。 雨幕清冷,空中雨丝摇晃。 秋雁和白芷二人远远站在廊檐下,盯着窗前的宋令枝发愁。 秋雁忧心忡忡:“你说姑娘今夜是怎么了,不吃不喝,也不让我们和老夫人回话,这万已有个好歹……” 白芷眼疾手快,捂住秋雁双唇:“呸呸呸,净说不吉利的话,我们姑娘如今否极泰来,定会平安无虞的。” 秋雁自知失言,忙忙捂住嘴。 秋雨萧瑟,满园悄然无声,耳边只有雨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阖的槅扇木门终于推开,宋令枝信步踏出暖阁,她声音轻轻:“孟老先生可还在前院?” 前院花厅。 细乐声喧,丝竹悠扬。 一众奴仆遍身绫罗,双手捧着美酒佳酿,在席间穿梭走动。 孟瑞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通红,踉跄往外走去。 立刻有奴仆婆子跟上。 他挥挥手,屏退跟着的奴仆,跌跌撞撞往园中走去。 雨水冰凉,落在孟瑞肩上,他仰头,雨珠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孟瑞拂袖,松垮的袖子抚过眼角,不知擦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宋令枝找到人之时,孟瑞正坐在檐下栏杆边上,隔着雨幕,同一株芭蕉哭诉。 “三皇子,臣、臣对不住你。” 孟瑞双眼朦胧,泪如雨下,哀哀戚戚。 恍惚间,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看见沈砚跪在茫茫大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身上唯一御寒的鹤氅被玄静真人以挡灾二字收走,稚童单薄的身影在雪中瑟瑟发抖。 “臣该、该拦下那个天杀的道士,不该让您吃下销金散。” “命格,该死的命格。” “您是天潢贵胄,才不是什么挡灾、挡灾之人。” “臣又食言了,又没治好你。如今、如今玉寒草、玉寒草没了。” 孟瑞显然是吃醉了酒,抱着芭蕉嚎啕大哭。 秋雁和白芷面面相觑,听不懂孟瑞所言何意,唯独宋令枝怔怔站在原地。 她眼中震惊,未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丝帕紧紧攥在掌心,眼眸惶恐震动。 “白芷,替孟老先生取解酒药来,我有话同他说。” “还有——” 宋令枝抬眼,一双杏眸清冷凌厉,“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往外透露半字。” …… 秋霖脉脉,空中水汽弥漫。 乾清宫内杳无声息,亮如白昼。 紫檀嵌玉理石上设着炉瓶三事,长条案上供着银火壶。 地龙烧得guntang,寝殿不见半分凉意。 沈砚一身金丝滚边象牙白圆领长袍,烛光跃动在他眉眼。 那双冷冽眸子深沉如水,犹如万年寒冰。 案几上的奏章堆积如山,沈砚一手执着毛笔,在纸上挥墨。 “陛下这几日越发阴晴不定,就连岳统领也被赶出乾清宫。” “陛下不让任何人近身,往日还肯让老夫针灸,如今也不肯了,药也不再吃了。” “说起来,老夫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陛下如今病入膏肓,且先前又拿自己的身子试药,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他本就看不见,且戒心又重,老夫也是万分无奈。” “少时空有一腔热血,自以为能救死扶伤,不想却连连失言。真是愧对、愧对这一身医术。” 窗外雨声滂沱,孟瑞的哭声犹在耳边。 寝殿幽幽,唯有烛光晃动。 若非怕他人知晓沈砚眼盲一事,这殿中的烛光,怕是灭了也无妨。 宋令枝定定站在原地,四肢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脚,往前挪动半步。 案后的沈砚一手撑在书案上。 少顷,毛笔轻搁在笔架上,分毫不差,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起身,宽松的广袖轻拂,衣袂松垮,差点自烛光之上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