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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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彻底清醒,他捂着半张脸, 哀嚎不绝。指缝溜进的晨光, 沈砚高高坐在马背上, 剑眉星目,下颌紧绷。 那双漆黑瞳仁似地府来的阎王恶鬼,一瞬不瞬望着地上的蝼蚁。 守卫吓得噤声,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他连连扑倒在沈砚脚边,磕头如捣蒜。 “三殿下,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三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 马鸣破空,嘶鸣冲破晨光。 沈砚面无表情,快马扬长而去。 岳栩紧随其后,只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拱手,自去处置那守卫。 也怪他运气不好,偏偏在今日撞见沈砚。 前方的玄色身影纵马飞快,昨夜沈砚忽然发病,又恰巧遇上一波不长眼的刺客。若是往日,沈砚尚且能高抬贵手,直接给人一个痛快。 然昨夜—— 追随沈砚多年,岳栩想起昨夜那群刺客的死状,仍是心有余悸。漫天的夜色笼罩,刺客身上的rou被一寸寸割下,浓重的血腥味引来山上的狼群,以身饲狼。 沈砚就那样站在山顶,听着他们惨叫、咒骂,再然后,声音渐弱。 嫣红的血色染红了山坡。 府邸近在咫尺,沈砚翻身下马,周身戾气未消,锦袍之上,尚且还有丁点血迹。 一众奴仆瞧见,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无人敢发出声响,深怕一个不留神,也成了沈砚的刀下魂。 满园悄然无声,沈砚走得极快,疾风轻轻拂开他的袍衫,日光无声落在他身后。 蓦地,园中飘拂的彩带闯入视线。摇曳竹影后,窗棂半支起的楹花窗下,宋令枝云堆翠髻。 她一手抚着眉心,许是困极了,宋令枝美目轻阖,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倦怠和疲惫。 沈砚双眉皱紧。 秋雁跪在沈砚脚边,瑟瑟发抖,大着胆子道:“殿下,姑娘等了您一整夜。” 沈砚垂首,眉宇紧拢。 秋雁声音颤颤:“昨夜是乞巧。” 诚然,沈砚忘了。 金丝藤红漆竹帘半掩,日光透过纱屉子,无声落在宋令枝指尖。 牡丹薄纱菱扇轻掩,挡去宋令枝大半张脸,冰肌玉肤,点染曲眉。 闻得动静,倚在青缎靠背上的宋令枝轻睁开眼,似是半梦半醒:“……殿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弥漫,宋令枝遽然一惊,往下望,沈砚袍角上的血迹未干,斑驳渗人。 她瞳孔霎时骤紧,低垂的眼睫挡住了宋令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余光瞥见沈砚轻抬至半空的手,宋令枝默不作声往前,任由沈砚掌心抚过自己发顶。 宋令枝半张脸掩在沈砚松垮的衣袂之上。 沈砚垂首,手掌轻拂过宋令枝发顶,又顺着鬓角往下,抬起宋令枝的下颌。 他喉咙溢出一声笑:“等了我一夜?”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戾气消减许多,不再似刚进府那样,阴翳遍及全身。 宋令枝实话实说:“是。” 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颤栗沿着脊背直至发顶,宋令枝下颌轻抬,入目是沈砚那双阴沉幽深的眸子。 “怕我?” “……怕。” 唇齿再次溢出一声笑,沈砚蓦然松开人,似是嘉赏:“倒是听话。” 青玉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沈砚勾唇:“过于听话,未免也无趣。” 宋令枝肩膀颤动了一瞬。 沈砚面色淡然,拂袖往外走去:“走罢,我陪你出府。” …… 长街上。 马掌柜手上提着两瓶桃花酒,披着一身日光,笑呵呵往家走去,路过对面屠户家,又要来两斤牛rou。 屠户眉开眼笑,手起刀落,顷刻那rou切得齐整,又拿莲叶绑着,他笑笑:“老马,这是家里有喜事了?又是酒又是rou的。” 马掌柜抚掌大乐,往地上轻啐一口:“嘿,没有喜事我还不能吃香喝辣啦?” 屠户:“那哪能。” 马掌柜眼睛盯着牛rou,余光却时不时往身后的兰香坊瞥去。香娘子近日身边多了一名管事,听说也是女子,做事麻利不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那女子只管账本之事,不常出现在铺子前。 马掌柜来了好几趟,都不曾见过本人。 马掌柜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屠户一早就瞧见,他大笑:“别看了,香娘子不在。” 马掌柜怒目直视:“谁看她了?” 屠户随口:“昨夜他们店里倒是稀奇,亮了一夜的灯,却没有开门迎客。我本来还想给我们家娘们带盒胭脂,偏她掌了灯,又不接客。” 马掌柜:“没见有人进去?” 屠户嘿一笑:“我就住她对面,一晚上连个鬼影都没看见,哪来的人?” 马掌柜背着手,又和人闲话一番,方乐呵乐呵提着牛rou往自家铺子走。 牛rou做好装盘,马掌柜亲自提上桃花酒,往楼上走去,调桌安椅,恭恭敬敬将酒rou搁在案几上。 垂手退至一旁:“东家,您要的酒。小的自作主张,多添上两斤rou。” 他垂首凑到魏子渊耳边,“东家,兰香坊昨夜一夜不曾开门迎客,也没人进去。” 魏子渊捡起一块牛rou,丢到嘴里:“我知道。” 他在门口守了一整夜,哪里会不知道。 马掌柜不知内情,尴尬一笑:“是小的多嘴了。不过那闭息丸,小的倒是帮东家问着了,只是这药稀奇古怪,那老道怎么也不肯交出药方,除非……” 魏子渊从酒杯后抬头:“他开价多少?” 马掌柜比出三根手指。 魏子渊面色淡淡:“三万两?” 马掌柜摇摇头:“三条人命。” 日光拂地,房中落针可闻,魏子渊缓缓抬起眼眸,那双琥珀眸子映着晨曦之光。 少顷,他轻声:“那老道……在哪?” 日光洒落的长街,魏子渊不曾注意到楼下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因着昨夜是乞巧,今日起来,长街仍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马车越过日暮,最后在兰香坊前停下。 秋雁先行下了马车,不多时,又匆匆提着十锦攒盒从兰香坊走出。 墨绿车帘挽起一角,秋雁福身行礼。 “姑娘,这是白芷jiejie托奴婢交给姑娘,是她跟着红玉学做的白玉兔子,先前姑娘还说好吃来着。还有这些口脂香粉,是香娘子送来的,说是当下时兴的,姑娘拿着,或用或赏人,都是可以的。” 宋令枝弯唇:“难为她有心了,你先下去罢。” 日光透过窗子,照拂一隅。 那白玉兔子果真出自白芷之手,个个圆头圆耳,不似上回那般活灵活现。 思及上回的白玉兔子是出自魏子渊之手,宋令枝掩眸,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视线从十锦攒盒前移开,落在送来汝窑盒子中。香娘子向来别出心裁,便是盛着口脂的盒子,亦是花了心思。 盒子上镶嵌着赤金点翠的牡丹,掐丝掐金,好看得紧,怪道有那么多人买椟还珠。 宋令枝眉眼弯弯,眼中难得显露笑意。女孩子哪有不爱俏的,且香娘子送来的盒子着实做得精巧。 宋令枝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这盒上的牡丹,还是香娘子托秋雁,求的宋令枝的丹青。 口脂薄薄的一层,和寻常买的成片不同,是拿花粉捻碎,又添了各色香料。宋令枝随意翻开一盒,竟是檀色。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睁眼,入目是宋令枝低垂的眼眸。 那双宛若秋眸的杏眼难得不是泪眼婆娑,而是似璀璨明珠,熠熠生辉。 沈砚不动声色打量着人:“……这么喜欢?” 下意识点头,惊觉问话的是沈砚后,宋令枝蓦地一愣,唇角的笑意淡去些许。 手中的汝窑盒子递至沈砚眼前,宋令枝轻声:“是香娘子送来的口脂。”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余光瞥见宋令枝紧张不安的眼神,他轻声一笑。 指腹抹上口脂,沈砚漫不经心:“过来。” 轻轻的两个字落下,宋令枝不敢耽搁,提心吊胆伸头过去,眼睫扑簌飞快。 沈砚淡声:“别动。” 宋令枝浑身僵直,不知不觉连气息都放缓。 长街人头济济,蒸得香软的rou包子热气腾腾,日光溜进的马车内,悄无声息。 宋令枝屏气凝神,目光追随着沈砚指尖。白净手指染上薄薄一层口脂,旖.旎绮丽。 淡淡的檀香味裹挟,晨间那股血腥味早就不再,沈砚身上穿的,亦不是那身玄色长袍。 金丝滚边月牙长袍衬出颀长身影,沈砚垂首敛眸,墨色眸子映着宋令枝娇小的面容。 常年拉弓射箭,沈砚指腹起着薄薄一层茧子。 宋令枝身影颤栗,双手攥住袖中丝帕。落在唇上的指腹灼热,沈砚手上力道极轻,一点点捻过宋令枝唇上的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