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青 第23节
陈清雾笑着摇摇头,“好看这件事,有权威的标准才完蛋了。” 孟弗渊接过那两块试片,稍稍往窗户那儿走了两步。 都是灰白色,放在一起对比才能看出细微差异。 陈清雾也走了过来,“这两个分别是谷物秸秆灰和鸢尾灰烧出来的。” 孟弗渊屏了一下呼吸,因为她靠近时那一霎拂面的冷调香气。 他敛下目光,借由自然光,仔细端详。 片刻,他抬了抬右手。 陈清雾:“你更喜欢这个?” 孟弗渊点头:“似乎颜色层次更丰富,而且不显脏。” 陈清雾笑起来:“我的第一感觉也是觉得这个更好看!看来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孟弗渊“嗯”了一声,不叫心底泛起波澜。 陈清雾从他手里接过试片,放回原处。 孟弗渊看向那些试片,问:“都是准备用在给安姐的作品上?” “嗯。我觉得比起成品釉,她应该会更喜欢天然釉。” 孟弗渊问二者的区别。 “成品釉配方固定,釉色效果也更稳定,但就会缺少一些烧制过程中产生的随机性。” 孟弗渊点了点头。 很难克制自己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谈及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她有种闪闪发光的明亮。 他一路上都在计划,送完东西就走,眼下却像是被沼泽绊住一样。 那种绝望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清醒陷落的心情,和饮鸩止渴没有两样。 陈清雾突然“啊”了一声。 孟弗渊看她。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给你拿水。” “不用”还没说出口,她已快步朝着冰箱走去。 陈清雾拉开拿出一瓶纯净水,走过来递给他。 孟弗渊接过,道声谢。 陈清雾视线瞥过他的衣袖,一顿,伸手指了指。 孟弗渊抬起袖子看了一眼,那上面沾了点灰。 他将水瓶放在台面上,抬手轻拍。 他指骨分明,手指修长,冷白调的皮肤,尤显得青色筋脉有种禁欲的质感。 陈清雾目光定在他左手的小指上,“渊哥哥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她有此一问,是因为忽然想到有一回聚餐,祁琳阿姨起哄催婚。 那时孟弗渊语气淡淡的,仿佛玩笑般地说道:您再催,我这辈子就不准备结婚了。 孟弗渊往她目光所在处望去。 自己小指上的银色尾戒。 “不是。”他沉声说。 陈清雾抬眼看向他。 “为人守戒的意思。” “为谁?”陈清雾顺口问道。 静了一瞬。 孟弗渊的目光恍如云烟,轻而短暂地拂过她的面颊,又落向虚空处。 那样轻,陈清雾却捕捉到了,呼吸不由自己控制地一滞。 好似听见远方空寂山谷间的一声轻雷。 “不能告诉你。” 第11章 很难深入解析这一瞬间直觉衍生的异样,担心是自己敏感太过。 因为孟弗渊声音平静极了,语气也是讳莫如深,像是将所有人,包括她都排除在了这个秘密之外。 陈清雾笑了一下,“抱歉,我好像问得有点冒昧。” 孟弗渊抬手,轻转了一下小指上的尾戒,淡声说:“没事。” 自觉绝无可能打破,所以告诉她尾戒的意义也无妨。 就像那支绝无可能的签文。 陈清雾往墙上挂的时钟看去一眼,“渊哥哥你晚上有安排吗?” 孟弗渊斟酌着不知该说“有”还是“没有”。 陈清雾已继续说道:“要是不着急回去,我请你吃晚饭吧,麻烦你今天跑了一趟。” 默了一瞬,孟弗渊听见自己说“好”。 陈清雾就说:“那稍等我十来分钟可以吗?我想把剩下的试片标记做完。” 那毡布上的试片,有的贴了标签,有的还没有。 孟弗渊点头。 陈清雾指了指前方的会客区,叫孟弗渊可以过去坐着休息。 孟弗渊说:“你忙你的。” 陈清雾也就不再多余客套。 孟弗渊往会客区走去了。 陈清雾一一捡起毡布上的试片,取了笔和标签贴,开始记录。 没一会儿,听见脚步声传来。 掀眼看去,是折返的孟弗渊,手里多了本书,安藤雅信的《美的知觉》。 孟弗渊径直朝着工作台走来,拿起了那上面还没拧开的纯净水瓶。 她收回目光,继续工作。 余光瞥见孟弗渊喝了一口水,又顺手拿起了台面上一片贴了标签的试片。 “还原,9号锥。”他垂眸阅读的神情很是认真,“是什么意思?” “哦,”陈清雾一边继续誊写标签,一边说道,“窑炉里氧气和燃料比例不同,会产生氧化和还原两种不同的氛围。氧气多于燃料是氧化氛围,燃料多于氧气是还原氛围。” “区别是?” “比如同样是土耳其青釉,因为含有铜和钡,氧化烧成颜色会发蓝,还原烧成会偏褐。” 孟弗渊点了点头,仿佛受教的神情。 “9号锥是指9号测温锥。有时候需要用测温锥来确定窑内温度,不同规格的测温锥,有不同的软化点,9号锥的软化点大概是1310°c左右。” 陈清雾说完,抬眼看了看孟弗渊。 有趣吗? 为什么他听得这样认真。 她突然间心下怃然。 祁然就不会。 那些漂亮的瓷器,究竟经历怎样锤炼,才会从泥土蜕变成艺术品。 他从来不感兴趣。 有时候赵樱扉过来,都会随口问一句郎窑红和祭红有什么区别。 祁然却一次,一次都没问过。 她没留神自己发呆有点久,直到孟弗渊抬眼看向她,“怎么了,清雾?” “啊……没。”她回过神,淡笑摇了一下头。 她只是想到很久之前刷微博看到的一篇长文,关于某对已经离婚多年的娱乐圈情侣的“过期血糖”。 那里面有一句话,她很喜欢,就记了下来。 那句话是这样:你只是爱我,却不理会我灵魂的出口。[注] 仿佛行走道中,被凉风灌了满怀,冷而透彻。 她此时才彻底理解了这句话。 孟弗渊镜片后的目光一敛。 他几乎眼睁睁看着她眼底泛起郁色。 那一定是想到了祁然。 十来分钟,那些试片都贴上了标签。 陈清雾盖上笔帽,“啪”的一声,“好啦!” 声音有种打卡下班的轻快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