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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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深通医理,皇帝又信重,有时还会与他探讨自己的病情。 回禀过吏部事,姜沃与李勣大将军一起告退出来。 到了分岔路口,李勣大将军却站住凝声道:“我知姜侍郎近来必公务繁忙,但还望拨冗一叙。” 姜沃早有预料,她伸手:“英国公请。” * 屋内再无旁人。 李勣开门见山问道:“皇后临朝,此事甚大。朝臣皆以为旷古以来,未有此事,实不可行。” “姜侍郎简在帝心,以为如何?” 从在朝上看到媚娘那一刻,姜沃就知道,与英国公这场谈话不可避免。 李勣大将军只是轻易不言,但以他在朝上的地位,事关如此大事,绝不可能一直不言。 就像废立皇后,他最终需得表态的。 关于皇后临朝事,亦如此。 姜沃并不想说服李勣大将军—— 说实在的,她也不觉得有人能够通过言辞说服英国公。 她想,李勣心中应当已然有决定,只是最后再与自己确认一二。 于是姜沃认真道:“大将军深得陛下信任,自知陛下圣躬不安,需得静养方能保全龙体。” 李勣垂下眼眸:他知道。 皇帝不单是需静养以延绵圣寿,更是……哪怕陛下想强撑,一旦风疾发作,头痛目眩起来,也是实撑不住的。 对面的姜侍郎声音沉静,说的也是李勣近来一直在反复思量的事情:“然朝事繁杂,太子年幼——除了皇后,还有谁适宜处断朝事。” “帝后本为一体,若皇后都不能辅政,陛下又该委于何人?” “东宫属臣?宗亲?朝臣?” 他们怎么会比媚娘这位‘主动要求流放武氏兄弟,杜绝外戚’的皇后更合适? 李勣默然。 是啊,太子今年才六岁。 陛下圣躬如此,不能cao劳,若是太子监国,必要安排辅政大臣,那……朝中才是真的乱了。 李勣历经隋唐两个朝代,光大唐的帝王,也已经见了三位。 朝堂之事,他洞若观火。 此时李勣抬头望着眼前的姜侍郎,见她神色诚挚,眼眸清澈—— 她说的尽是肺腑之言。 是啊,这种皇后辅政,看似‘惊世骇俗违背礼法规矩’的决断,才是当前形势下,对朝堂,尤其是对皇帝最稳妥的方式。 当事不能圆满时,不得不选择风险最小的安排。 而当今皇后,从出身、从过往行止来看,无疑是适合的。 李勣已有决断,便不再多说。 临走前还道:“吏部事多,姜侍郎珍重自身。” 姜沃谢过英国公关怀。 ** 姜沃回到吏部,开始正式闭关梳理选官事。 她知道,关于皇后临朝,外头已然掀起了一场风雨。 但与李勣大将军谈过后,其余的她就都不在意了。 媚娘与皇帝,既然走了这一步,自然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朝堂的反对之声。 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吏部事就可以了。 * 数日后,皇帝病愈。 果然很快迎来了雪花般的奏疏。 满朝文武不再谏皇帝裁官事,只针对皇后上朝事! 群臣以礼法力谏道:“《礼记》有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不得失序。” 又佐以‘典范案例’:“昔魏文帝,虽有少主,尚不许皇后临朝。所以追鉴成败,杜绝妇人干政。况大唐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陛下应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1] 姜沃在吏部听闻此谏,心道:魏文帝,这举的是什么好例子吗? ‘魏文帝虽有少主,不许皇后临朝’,说的是魏文帝曹丕那一道《禁母后预政诏》。 曹丕曾有明诏:“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1] 是,此诏深得前朝士大夫之心——皇帝不许太后干涉政事,那少主只能听从朝臣,士大夫自然满意。 觉得这真是一道‘古往今来圣贤之诏’! 但…… 魏朝总共四十五年,之后就被司马家给拿走了,这例子是不是不太吉利? 姜沃都能想到,媚娘听到这个例子时的笑意。 * 贞观殿中。 皇帝召数位上谏激烈的朝臣,问及此事:“朕躬不愈,太子年幼,若非皇后辅于政事,卿等觉得何人可代?” 有灵醒的朝臣,觉得心下一突,一时未敢答话。 有没过脑子的直接道:“皇后不但是妇人,且非李姓。陛下岂可将国付与外人?” 皇帝闻言冷道:“哦?想来卿已有相中的李姓宗亲了?那荐给朕瞧瞧,能否代朕掌朝政?” 皇帝这话,再不过脑子的朝臣,也不敢接了。 是啊,对他们来说,皇后是女子是异姓外人。 但对皇帝来说,皇后才是自己人。 有机会造反的宗亲、会挟持年幼太子把持朝纲的朝臣,才是‘外人’。 谁还能反对? 反对皇后辅于政事,皇帝就问你要一个‘你觉得皇后不行,那谁行’的答案。而这个答案,要是说不好,就可以去复习下皇帝刚登基时候的‘房遗爱谋反案’与‘宰辅贬官事’的下场了。 要是说不出答案,又只梗着脖子坚持‘皇后妇人,不得理政’,那岂不是逼着皇帝带病工作,伤及圣躬? 这一个个罪名,谁担待的起? 朝臣们一时再无敢多言。 * 自此。 后临朝渐多,决事日增。 皇后,从只偶然出现在大朝会上,渐成常朝皆至;从只于帷帐后静听国事,到奏疏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皇后朱笔批复—— 时起居郎记: 【帝自显庆已后,多苦风疾。百司表奏,皆委皇后详决】[2] (本章作话有对双帝王的分析,屏蔽作话的家人们建议开一下~) 第122章 开窗理论 五月中旬。 夏意渐浓。 虽已过了端午,但门上悬挂的艾草还未解下。每日都有宫人换上一束新鲜的艾叶,以禳毒气。 屋中小型的计时刻漏,发出几声清脆的石子落地的声音。 姜沃停下笔,走过去把石子捡起来,重新放回到刻漏上端的铜碗中——这是她请将作监改造过的刻漏,以半个时辰为限,铜碗倾斜,里头装的石子掉落。 这样可以提醒她,半个时辰到了,要起来歇一歇眼睛和久坐的身体。 同样的刻漏,她订做了好几个,分送媚娘与皇帝(因帝后规制要用金碗所以姜沃大出血)、崔朝、吏部的几位同僚、以及……已经开始正式念书学写字的安安。 安安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六。 等过了这个生日,安安就是正式迈入五周岁。 按时人的算法,则算六岁。 至洛阳后,姜沃与帝后回禀过,白日时她都在衙署,晨起就将安安也带进宫来,晌午跟太子一起念书。 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年纪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太子如今学业也都是背书、练字、读史、学礼为主的启蒙,还未到学习治国理事的阶段。 安安作为公主,跟着学也没什么。 毕竟皇帝自己当年,也曾跟晋阳公主一起被先帝养育,一起念过书。 一起读书,正好也能增兄妹之情。 于是皇帝很愉悦地准了公主去东宫念半日书——之所以是半日,是太子每日下晌都要被不同的大儒们考试(或是口头询问,或是出题以默),以巩固所学。 皇帝依旧是让女儿去读书认字,但不舍得女儿苦读,更不觉得女儿得受被那些大儒们板着脸考较的苦。 在皇帝心里,若是女儿天性聪敏学成才女挺好,若是学识平平不乐读书,也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