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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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就这样,确实还有增长的空间,但不多了。 种婕妤的父亲、濡州刺史种居爽也干了好几年了,怎么说呢,文教搞得不错。一堆前唐年间安置在幽州的部落被编户齐民,如今都改了汉姓,在河谷地上耕田,在山坡上牧羊,成了朝廷可以利用的资源,而不再是以前的黑户。 除此之外,其他都搞得一般,中规中矩吧,是个合格的官僚,但还称不上能吏。 邵树德在这里看到了拓跋思敬。 他为北平府长夏商行过来考察山里的药材、野货,看看质量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就将这里作为商品采购来源之一。 “君也老了。”看着拓跋思敬的满头白发,感叹道。 “趁着还能动弹,为陛下多走走。”拓跋思敬笑道。 “把自家买卖都耽搁了吧?”邵树德问道。 “拓跋氏当年屡与陛下交兵,罪孽深重。幸得陛下宽宥,方得保全。”拓跋思敬叹道:“而今日子也过得不差,家族日渐兴旺,每每思之,皆陛下之恩德也。” 邵树德笑了笑,道:“彝昌这孩子在易州清剿贼匪,保境安民,属实干得不错。朕有意将其外派,加加担子。将来若能建立功勋,拓跋家也能更上一层楼。” “臣叩谢陛下隆恩。”拓跋思敬喜出望外,谢道。 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只知道走大运了。 侄孙拓跋彝昌原本在侍卫亲军当兵,后来出任宫廷卫士,又调到易州当州军指挥使。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差事,进不可能当上刺史,退的话回到侍卫亲军,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十分尴尬。 如今竟然要外派! 拓跋思敬想了想,听闻洪源宫宫监年迈,随时可能退下来,莫非…… “昔日陈侍郎向朕进言,严格限制草原与中原的交流。这么些年下来,朕也看了,不现实。”邵树德说道:“既然限制不了,那就接受事实,主动参与进去。你当年在关北就主做草原与关中的买卖,如今怎么样了?” “交给族人在做,一年赚几千缗钱,凑合吧。”拓跋思敬回道。 “几千缗不少了。朕当年在夏州大婚,诸葛大帅赐下来的宅邸,才值千缗。”邵树德说道:“接下来,长夏商行应多投注几分精力到七圣州。他们那有许多蜂蜜、干果、药材、皮子,嗯,都是你当年经常做的买卖,应该很熟悉了。想想办法,让长夏商行帮他们多带带货。” “此事易耳。”拓跋思敬说道:“臣这几日便动身北上考察一番,应该不难。” “好。”邵树德高兴地说道:“如果这事能成,边疆就更安宁了。” 长夏商行这些年的名气与日俱增,因为他们总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货。或者即便别人能拿到,我数量更多,质量更好,因此已经成了长安、洛阳、汴州、北平等地的顶级综合商行,日入斗金。 邵树德当年办这个“超市”,主要是为了推广海洋产品。如今看来,占据了各大城市黄金地段的长夏商行,潜力十分巨大。 有这么一个商业平台在手,真的可以做太多事了。 满清与草原贸易靠晋商。但晋商主做批发,零售涉及得比较少。长夏商行主做零售,但自己其实也有采购机关,如今需要做的是将他们与草原联系起来,慢慢铺货。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兼具商业和政治色彩的批发、零售企业。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政治色彩更浓一些,为君主和国家的政治利益服务,兼赚一点钱。 这个平台如果利用好了,是可以将草原与中原在经济上捆绑得更紧密的。 邵树德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翻翻账本了。如果可能的话,继续多开几个网点,让它的能量更大一些。 后代君主有没有足够的搞钱能力,他不清楚。但多留下一些遗产,子孙败家的话,也能败得慢一些、久一些。 一旦到了王朝中期,搞钱的能力就十分关键了——没有钱,边境出点小乱子,一算账就打退堂鼓,这不是纵容野心家么? 与拓跋思敬分别后,邵树德没有再耽搁,带着大军继续南行,于八月底回到了北平府。 九月初一,于临朔宫金台殿亲临朔望大朝会,正式宣告班师归来。 第060章 登高 重阳节那天,邵树德带着妻妾儿女们外出游览。 不知道从什么朝代起,皇帝走出宫门的次数是越来越少。至少在唐代,天子带着后妃一起骑马出游踏青,甚至晚上出宫钓鱼、打狐狸都是常事,夏朝也差不多。 越是胡风炽烈的王朝,天子跑得越频繁、越远。 越是文学昌明的王朝,天子就越规矩。 不排除个体差异,但整体趋势确实如此。 大夏朝的胡风,不出意外肯定要超过唐朝。 邵树德至今都没表字,前唐那么多天子,也就李渊、李治记录下来了。 前阵子撰写《今上实录》的史官询问要不要取一个表字,并说宋侍郎有这个资格为圣人取表字,被邵树德拒绝了。 没必要,因为在这会,即便是文人士大夫,互相见面也极少称呼表字,根本用不到。 圣驾出巡,远近皆闻。 途径幽都乡时,邵树德下令停下来休息,同时带着折皇后、赵贵妃、封氏姐妹、没藏氏、野利氏等嫔御进了一村。 探村这个爱好,真的深入他的骨髓了,连带着一家人出去游玩的时候也不放过。 幽都乡是幽都县属乡,大致位于后世北京石景山区玉泉路一带。1985年出土了《纪公夫人张氏墓志》,言其死于潞县,归葬“蓟城西幽都县幽都乡石槽之原”,墓地附近至今仍有石槽村,历经千余年而村名不变。 邵树德进的就是石槽村。 嫔御们无奈地相视一笑,当了皇帝,见天往百姓家里钻,这份爱好大概独一份吧。 石槽村仍在,但百姓却换了大半。 幽州历经多年战争,这个村本就只有七十余户,在战火摧残下,只剩不足五十户。大夏占领后,又以各种名目,往湖北道发了二十户,往辽东道发了十户,人口一度锐减。 为何说“一度”呢?因为圣人又从关北道的灵州迁了五十户百姓过来,定居于此。也就是说,此时的石槽村已是灵夏移民占主流的地方。 放大到整个幽州镇,这种“造核”运动一直在持续,关西移民数量大增,早晚超过半数,或许这就是幽州乃至整个河北,局势始终无法彻底稳定下来的重要原因。 邵树德站在村口,入耳皆是乡音。年轻那会,只是感到亲切,但这会老了,却多了几分感动。 在县令、乡长、乡佐、里正、村正的引领下,他直接进了一户百姓家。 宫人们简单清理了一下院子,然后搬来桌案,众人分座次坐下。 “这是麨(chǎo)?”邵树德抓起一把香喷喷的粉末状食物,塞了一点在口中,喜道。 “正是。”众人陪着笑脸说道。 邵树德很高兴。 自打离了关北,很久没尝过这种食物了。其实就是米、麦炒熟后磨成粉,味道也就那样。条件艰苦时,可以作为军用干粮携带,但一般而言,大伙更爱吃香喷喷、热乎乎的饼,确实很少见到了——党项人那里或许很多,契丹、女真地界也不少。 吃了几口麨,邵树德兴致愈发高涨。 折皇后接过一个酒壶,又给他倒了半碗酒。 杀伐果断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折芳霭犹记得,圣人回宫后偶尔闲坐,脸上那副惆怅、追忆的表情。于是亲手为他做了几个关西小菜,一众妖艳贱货顿时全被圣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快三十年的夫妻了,谁能比她更了解圣人?赵玉或许也很了解,但她毕竟不是正妻,不好比。 “麯(qu)酒味道很正,就是这个味。”邵树德端起酒碗喝了两口,叹道。 此酒以谷物研磨成面,混以药草,酿酒时味道发散开来,特征十分明显。 他未必多爱喝。但此时喝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年少时地位低下,非常贫穷,军中每每赐下酒rou,大伙都很开心。在那个时候,这种麯酒简直就是无上美味,记忆非常美好。 是的,他喝的不是酒,而是对往事的追忆,对青春的缅怀。 喝完酒后,邵树德起身,在院子内转了起来。 厨房内在煮羊rou,香气扑鼻。 邵树德掀开锅盖,rou之外,还看到了关北常见的沙葱、野韭、苁蓉苗、地黄叶、登厢草等野菜调味料。 他知道,今天这场“突访”是下面人安排好的,但他依然很高兴。 关北百姓大量涌入幽州,他的政策一直在被执行着,下面人没偷懒,这些从关北带来的饮食习惯就是明证。 院内的菜畦里栽种了胡萝卜、汉萝卜、香菜、芥菜、茄子、回鹘豆(鹰嘴豆)、瓠(hu)瓜、苦蕖(苦菜)、菠蔆(菠菜)等蔬菜。一样菜一小块地,打理得非常精致,且多是关北常见的品种。 “很好,朕很高兴。”邵树德说道:“今只有一问,幽都县有多少百姓来自关西?” “回陛下,幽都县十二乡,共有12600余户、62000余口,三成来自关北,三成来自关内,三成为幽州土人,一成为幽州旧部落,皆已编户齐民。”幽都县令答道。 “好。”邵树德心下高兴。 幽州原有九县,他接手之时,账面上就只有二十万出头了。清理一番户口后,多了几万,然后又向湖北移民。编户之乱持续了一年之久,又损失了不少人口,但也增加了大量黑户,整体得大于失。 现在北平府有85200余户、435800余口,已经超过李克用进攻幽州前的数字了,但人口结构却有了巨大的变化。 双向移民仍然要继续。 在他离京的这年余,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幽州还有人作乱。先是被编户的蕃人造反,然后引发了幽州汉人跟随,结果嘛,自然很快被禁军镇压了。 邵树德自然不会对他们姑息,直接下令将这些人的家属总计一万七千余户,尽数发往黔中屯垦。而他们遗留下来的空缺,发河西、关北二道移民实之。 幽州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 大夏三京,没有一个是白白设立,没有任何作用的。尤其是西京长安和北京北平,从功能上来说牵扯到了帝国的两大板块。 ※※※※※※ 离开石槽村后,圣驾在傍晚时分抵达了西边的山间。 是时落霞灿烂,孤鹜盘旋,邵树德挽着折芳霭、赵玉二人的手,站在崖边欣赏秋日的北平盛景。 “陛下,此番归来后,还要出征吗?”折芳霭对圣人挽着两人的手有些许不满,但想到赵玉的身体,心中一软,便随它去了。 “南方诸镇,自有朕的平南大将军,朕不打算去了。”邵树德说道。 折芳霭沉默。 不打算去南方,那西域呢?那帮蕃僧已经来了,她还亲自召见过,目前居于云居寺之内。圣人这两天就要再度召见僧众,其志可明矣。 赵玉下意识抓紧了邵树德的右手。 “这次朕见了八郎,聪明伶俐。”邵树德转向赵玉,说道:“也很强壮,就像朕当年一样,身边跟着一群半大小子,皆契丹酋豪子弟,带他们cao练武艺,学习诗书、军略,像模像样。” “陛下当年身边也跟着一帮兄弟。”听到儿子的消息,赵玉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有一开始就跟我的兄弟,有半途加入的兄弟。”邵树德叹道:“朕昨晚梦到王遇了,他问我,杀出个未来了么?现在还害怕么?” 说到这里,邵树德摇了摇头,道:“朕说大夏立国已经九年,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朕的斧钺,也劈出了个太平盛世的雏形。” 折芳霭、赵玉出神地听着。 “王遇欣慰地走了。临走之前,说还望金瓯无缺。”邵树德抓紧了二人的手,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