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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403节

    陕虢军李璠所部连番出击,还有六七千人,邵树德打算将其派往唐邓随,接替即将返回灵夏休整的定远军、豹骑都。

    如果他们有异动,就地镇压,正好吞并了。

    已经扩充到三万人的镇国军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一万人去青唐,一万人戍守蒲津关三城、风陵渡,五千人进驻虢州,护卫漫长脆弱的崤函谷道。

    华州军也将派三千人进驻陕州,护卫这条生命线。

    铁林军为总预备队,屯驻龙池宫左近不动——理论上来说,王瑶的河中军也是预备队,暂时先放他们回去休整。

    这一次,基本能动员的都动员起来了,邵树德亲自挂帅,坐镇王屋山,组建邵州行营,指挥黄河南北两岸的高仁厚、李唐宾集团总计九万兵马。

    邵大帅一次指挥的大军数量,再创历史新高。当然,目前兵力还未完全集结到位。

    “年岁不小了,趁着还打得动,赶紧灭了朱全忠。”邵树德口出大言,嬉笑道:“我还欠夫人一顶凤冠呢。”

    折芳霭紧紧抓住邵树德的手,道:“夫君征战,妾素来放心,家中之事勿忧。”

    “兵凶战危,夫人为何对我征战如此有信心?”邵树德奇道。

    “夫君虽然没打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大胜,但素来稳妥,也未尝败绩。”说罢,折芳霭拿手摸着邵树德的脸,笑道:“这样子打仗,妾也是第1回见到,不过确实稳妥。”

    邵树德脸一黑,道:“诸葛兵法,岂是妇人可猜度?还不速速接受夫君惩罚?”

    折芳霭刚想让夫君别胡闹,转又想到要出征了,心一软,吃吃笑道:“妾有孕在身,可没法接受惩罚。”

    “锤炼了一上午武技,腹中饥饿,先吃点rou笋补补。”

    “……”

    “大王,陈副使求见。”赵姝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

    折芳霭红着脸将霞帔盖住胸口,邵树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拉了拉她的手,道:“家事拜托夫人了。”

    说罢,直接出了门。

    赵姝低着头,羡慕地看了一眼折芳霭。

    “大帅,丁会攻申州了。”陈诚一上来就说道。

    “来得这么快?朱全忠不过日子了么?”邵树德问道:“杜洪可有动静?”

    “杜洪从复州退兵后,威望大损。黄州刺史吴讨对其不恭敬,杜洪似要出兵征讨。”陈诚说道:“蕲州冯敬章也凑热闹,对杜洪多有贬损,鄂岳镇乱得很。”

    “这是好事。”邵树德笑道:“杜洪无暇他顾,申州便不会腹背受敌。让赵匡凝先不要发兵,好好整顿下复州三县,恢复生产,相机而动。”

    “遵命。”陈诚应道,随后又提了句:“折令公大军退回唐州,已令三千蛮獠之众撤回。如今赵匡璘所部尚有七千,多为随、申乌合之众,勇则勇矣,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战力有限。申州,怕是守不住。”

    “守不住便不要守了。”邵树德道:“守住平靖关即可,缩短战线,唐邓随联为一体,顶住汴军攻势再说。”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宫。

    邵树德带着一千亲兵先行赶往王屋县,陈诚、赵光逢二人将带着幕僚团队随后赶至。

    二月初八,邵树德赶至王屋县,高仁厚亲来迎接。

    “大帅,何时杀贼?军中已积存三月粮草、器械,可以动了。”老高的火气比较旺盛,直接问道。

    “三月就够了?我打算和朱全忠玩一年呢。”邵树德无奈地说道:“稍安勿躁。等春播结束后,各县征发的夫子会带着新一批粮草赶至。”

    这年头武夫打仗,确实不太管是不是农时,但邵树德比较注重,朱全忠也相对注意这一点。

    要可持续性耕战,别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让那个赵克裕来见我。”邵树德坐进了王屋县衙,说道。

    赵克裕被送到河中后,很快就降顺了,相当干脆。

    邵树德对此也感到很诧异,因为他的目光只在赵克裕的妻女身上徘徊了一会,难道这才是赵投降的真正原因?

    赵克裕现在是他的私人顾问,几乎有问必答,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参见大帅。”亲兵将赵克裕领了过来。

    “赵大夫之前曾对我说,欲攻河阳,得从泽州那里想办法,可我想先夺下河清县,此策可妥?”邵树德问道。

    “三月大河化冻,届时汴——汴贼可船运大军上岸,我军只能走羊肠小道,人背马驮,转运不易,若不能速下河清,大军有倾覆之忧。”赵克裕劝道。

    “乌岭道转运粮草同样困难,李罕之又穷得跟个乞儿似的,支持不了大军出动。”邵树德说道:“还是得从河清这边想办法。”

    “既如此,大帅或可用声东击西之计。”赵克裕见邵树德还是想攻河清县,立刻毫无原则地改变了立场,建议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

    最近李罕之在魏博活动得不是很顺利。罗弘信调数万大军围剿,李罕之不得不退入安金俊的地盘暂避。邵树德遣使劝说,在得知张全义出镇河阳后,他立刻同意带兵回泽州,一同南下。

    这是一利。

    另一利,汴军派往河阳的援军还不是很多,且不少土团乡夫撤回了郑、汴,新一批人大概要等到春播后才会到位,地方上兵力紧缺,使得契苾璋的骑马步兵有了更大的活动范围。

    邵树德看得出来,朱全忠还是有些犹豫,尚未最后下定决心,到底是继续攻二朱好呢,还是调大军北上河阳。

    就是趁你下不了决心,老子先给你来个狠的。

    “河清有两千守军,柏崖仓亦有两千人,我再问你一次,消息可属实?”邵树德最后问了一遍。

    “不敢欺瞒大帅,千真万确。”赵克裕立刻说道。

    邵树德不再说话了。

    他已经将同州沙苑监的官马一万余匹调了过来,又在河中搜刮了马驴骡八千余匹,一次可运两万余斛军粮,供两万大军消耗月余。

    但这没算牲畜本身的消耗。而且山路艰险,牲畜重负之下,摔死摔伤的肯定不在少数,累死的肯定也很多。

    这一仗,是花费大代价了,不取得点战果说不过去。

    “啪!”邵树德拍了一下桌案,道:“河清县必须打!破了此地,我便捅进河阳了,地势豁然开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拿下此地。”

    高仁厚神色兴奋,同时也有些肃然。

    强攻河清县,这是硬仗,可想而知会死伤很多人。而且后勤压力很大,拖得时间长了,汴军主力增援过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

    但有些仗,不得不打。高家子孙日后的富贵,便在此一举了。

    第025章 重心

    金雕划过天空。

    苍茫大地之上,牛羊被野。

    从王屋县到齐子岭,再到轵关;从黄河北岸到河清县,再到柏崖仓,牧草已经返青。

    汴军当然不会主动种牧草,这是朔方军的功劳。

    运输困难,成本高昂,一直是制约朔方军的死xue。牧草,至少可以抵消部分牲畜消耗,从后勤角度而言,这就是粮食,还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的,什么角角落落都可以利用的粮食。

    南方崎岖的山道之上,一匹匹骡马满载粮豆,喘着粗气行走着。

    碎石顺着陡坡滑落山谷。

    谷底之内,横七竖八躺着大量倒毙的骡马。粮食散落了一地,鸟儿叽叽喳喳,追逐着天降美食。

    一群乌鸦飞了过来,目光死死盯着头破血流死在谷底的夫子,同样准备享用他们的饕殄盛宴。

    北方可通方轨的山道之中,老迈的驽马轰然跪倒在地。

    一头瘸了腿的牛躺在路边,任凭鞭子打在身上,双眼淌出了大团泪珠。

    两条狭窄的山路,数万役畜、十万以上的夫子在忙碌着。

    河中一府四州的钱粮几乎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

    夫子们怨声载道,甚至痛哭流涕,但没人同情他们。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斩首示众,全家发配丰、胜、阶、成、岷、兰等州。

    自从邵大帅来了河中,百姓的日子真是直线下降,天天打,月月杀,年年战,比起王重荣、王重盈时期真是差了太多了。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李罕之再不敢随意下山,突入晋绛烧杀抢掠了。但问题是,王珂娶了李克用女儿后,李罕之再也没有下山,很难说是邵大帅的功劳。

    轵关城下,来自河中的土团乡夫万余人,外加王屋县丁壮三千,已经摆开阵势。

    不过他们不会下死力猛攻,而是牵制性的佯攻,让敌人知道轵关一线必须得到重视,必须源源不断往这边增援。

    而在南边的河清县一带,看似兵力差不多,但真刀真枪之处,却不是北边能比的。

    武威军三千步卒列阵于旷野之上,与当初的天雄军一样,森寒的刀枪平举向前。

    在他们前方,五千名来自河渭诸州的蕃人已经推着攻城器械,开始了进攻。

    攒一些粮食到前线不容易,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刻时间都耽误不得,必须以最快速度将河清县攻下。

    飞龙军两千骑马步兵在一侧的缓坡上休息。

    他们的紧密监视着柏崖仓,随时做好了出动厮杀的准备。

    “高宗朝始置柏崖仓,这选的位置也太他娘的好了。”高仁厚站在望楼车上,仔细观察着那座坚固巨大的山城。

    是的,柏崖仓就是一座山城,建于柏崖山上,规模巨大,可存放数十万斛粮食。仓城三面临深谷,只在南侧开了一条大道通往山下的码头:蓼坞。

    蓼坞也是一座堡寨,有水手、戍卒。

    也就是说,河清县这一片其实是三座堡垒护卫犄角,即河清县城、柏崖仓、蓼坞。

    赵克裕说河清县、柏崖仓各有两千人,这应该没错。河清县不大,最多三千守军,柏崖仓很大,但山上水源有限,两三千人也顶天了,但蓼坞应该还有一千多人。

    整个河清县的防御体系,不是四千人,很可能有六千人左右,就是不知道守军成色如何。

    “高将军,贼兵应没料到我会尽起大军前来围攻河清。张慎思兵力有限,怀州新被sao扰,他应不至于往河清增兵。守御此处的,多半也不是什么精兵,不然其他战场就支应不过来了。”卢怀忠也看了好久,最后才说道:“以我看来,柏崖仓最难打。若守军铁了心死守,一年都未必攻得下来。”

    这座山城,有点石堡城的意味了。就一条盘曲山路通往山上的坚城,根本展不开兵力。当年大唐是靠人命硬堆出来的,死了几万人,可见难度。

    这种cao蛋的坚城,什么都不好使,有没有城墙关系都不是很大,因为绝大部分死伤是在攻山的半路上产生的。

    严格说起来,和齐子岭、轵关、新安县、硖石堡、崤山是一类的,靠山川地理来防守,而不是城墙。真正处于平原上的城市,其实攻起来没有那么难。

    “难不难打,得打了才知道。先攻河清县,如果柏崖仓、蓼坞的守军出城援救最好,飞龙军等着呢。”高仁厚毫不在意地说道:“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粮食转运又困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

    其实这种仗他不是很喜欢。他最喜欢的,还是野战设伏偷袭、声东击西、出其不意,这种硬碰硬的攻城战,完全体现不出老高的水平嘛。

    “死的人多了,粮食就没那么紧张了。”卢怀忠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即又坚定地看向河清县。

    有些仗,不得不打。有些死伤,在所难免。

    只要还天下一个太平,让百姓休养生息,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