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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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们一拥而上,不管或刺或捅在铁甲上的敌方兵刃,攒着一口气,拼死前冲,劈开鹿角,让大队人马跟进。 “杀王逆,此人降了李唐,猪狗不如。”一名贼将话音未落,便被一柄飞矛投中胸口,不甘地栽倒在地。 大队军士涌了进来,贼军亦至,双方甚至都没时间整理队形,直接面对面厮杀起来。 在他们身后,鹿角已被刀斧劈开,营门也被冲破,如狼似虎的官军杀了进来。贼军中亦有勇士,拼死往门口冲,试图堵住,但更多的人脚步迟缓、犹疑,似在盘算这营寨还能不能守住。他们只有两千多人,官军亦有两千人,还有王遇这等骁将,好像有点悬啊。 面对面的乱战,与正面战场上结阵而战又有所不同。此时考验的是双方的勇悍程度,而不是纪律性。个人勇力和技艺占据了主导因素,几乎就是为卢怀忠、王遇、郭琪这类人量身打造的舞台。 此时王遇的亲兵已经伤亡三分之一以上,但贼军亦被杀得血流成河,不少人直接转身向后退去。随着大队战兵的涌入,形势已经非常明了,这个寨子,贼军守不住了! 正面的贼军被杀光后,王遇所部面前为之一空。军士们下意识地结成小队,后面还有新过来的摘下步弓,一边前进一边攒射。 贼军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几个将领或死或走,军士们亦无战心,稍作抵抗后便撤了,直接将寨子让了出来。 王遇用箭杀死最后一名贼军后,方才感到身上各种疲劳、刺痛,衣甲上满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兜盔上亦有鲜血流下,已是呈半凝固的红黑色。 一鼓作气攻破贼寨,虽说有对方士气低落的因素在内,但也是一份亮眼的功劳了。大帅若知,定然十分欣喜。卢怀忠、郭琪、折嗣裕之辈,想必也不敢再轻视某了。 王遇嘴角扯了扯,想笑,却有鲜血从发梢流入,满是腥味。 杀了这么多年,从河南杀到淮南,从淮南杀到广南,从广南又杀到关中。杀杀杀,杀不完的人,杀了个金创满身,杀了个朝夕不保,杀得自己都厌烦了。别人都觉得自己勇武过人,是陷阵骁将,可自己午夜惊醒之时,何尝不是汗透衣背。 这天下,靠杀有用吗?靠杀真能保得一家安宁? 别人怕我,我也怕啊…… 邵大帅能吊民伐罪,某便帮他再杀一杀,看看能不能在这礼崩乐坏之世杀出个名堂。 第048章 黄邺(中) “一击而破,贼众是否不堪战?”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很清楚,巢军的战斗力是远远不如两年前了。刚进长安那会,士气如虹,战意昂扬。在过了两年太平日子以后,暮气渐生,尤其是其中不少人抢掠了女子、财货,心思再不如以前那样光棍,这打起仗来自然也没以前悍不畏死。 再者,这两年中,他们也损失了不少精锐。西征凤翔府,一次就被斩首两万多级,这可都是“老营”精锐。数次北上,也让邵树德干掉不少。更别提四个方向反复拉锯造成的损失了,一次也许不多,但天天打,日日战,老卒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 而巢军在人员补充方面做得也不是很好。也就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大规模拉丁入伍。事实上邵树德都很诧异他们为何到现在才做这种事,难道是看不上长安及畿县百姓的战斗力?现在虽然维持了十五万人左右的兵力,但和两年前的十五万真的是一回事吗? 反正,从打孟楷那仗之前,邵树德觉得巢众的战斗力不如以往了。 “大帅,贼众应是不如以往堪战了。”想了一会后,陈诚急于表现,便说道:“王将军率师攻营,以两千对两千,贼众还有营栅,结果半日不到便破,显是不堪战了。明日大帅不妨邀战那黄邺,令其出军野战,贼将若肯,便也没什么事了,若是不肯,定然士气低落,不妨直接攻其营寨。” 贼军若是答应野战便有鬼了!邵树德不看好黄邺还有胆子与夏绥军阵战,孟楷、张言之辈都败得那么惨,他只要不是猪脑子,定然不敢将胜负寄托于一场胜算极低的赌博上面。 “姑且试试吧。”邵树德点了点头。 夏绥衙军的战斗力,他还是信任的。虽然比不上铁林军,但在京西北八镇中,算得上战斗经验丰富,只要肯战,定没有问题。 鄜坊军就不好说了。李孝昌之前带万余人与泾阳贼军六千人交战,也不过是小胜罢了。与之相比,李详部的战斗欲望可能还要更高一些,毕竟他们急于表现,捞取战功。 “王将军今日大破贼营,俘杀贼人千余众,立下首功。异日叙功,圣人定有重赏。在某这边,将军亦有厚赏。郭黁,先记下,赐绢二百匹,若再立新功,亦不失州郡之位。”邵树德亲自走到王遇面前,赞道:“某得王将军,真乃幸事。” 大军出战,首功虽然比不上阵前斩将,挫敌士气这种奇功,但也非常受重视。王遇率军攻破贼营,虽未斩杀大将,但第一仗就是第一仗,关系到两军气势的此消彼长。个人得到的财物赏赐都是其次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官位。 夏绥镇只有四州,一州刺史的许诺,可不轻! “某只愿追随大帅荡平天下。这世道,豺狼遍地,便是连武人也怕,只有大帅这等真英雄方可平定。”王遇回道。 王遇的这个回答不是“标准答案”,但邵树德听了却颇有触动,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有此志,便是同道中人,今后可委以重任。 “诸将且回去整顿部伍,紧守营寨,明日便邀战贼军,看他们应还是不应。另者,晚上遣一营兵,郭琪领之,再试探下贼军营防。”邵树德说道。 “末将遵命。” 诸将散去后,邵树德也没心情看兵书,便在营内巡视。期间甚至还走入营中,与军士们交谈。 “大帅,打完这仗便可以回家了么?”有军士问道。 “自是可以。”邵树德笑道:“一晃已经离家两年,绥州此时应是大雪纷飞了吧?无定河怕是冻得可以跑马。” “大帅分了地,打完这仗某也可以回家享福了。”又有军士说道。 “大帅没忘了晋阳之约,令人信服。” “大帅还需有子嗣,如此大伙才心定。”有人大着胆子说道。 “须得抢了黄巢的嫔妃献给大帅才行,不然如何能有子嗣?” “胡说些什么?”跟在身后的卢怀忠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斥道:“还不赶紧去磨你的刀?” 军士讪讪离去,其他人则哄笑不已。 “老卢,可还记得昔年在丰州时的事情?”离开营房后,邵树德看着满天的繁星,问道。 “当年大帅直抒胸臆,欲还天下一个太平。不知可还有此志?”当了都虞候后,卢怀忠愈发沉默了,在邵树德面前也愈发恭谨,今天估计是他一段时间以来话最多的一次。 “进绥州第一天,见孩童衣不蔽体,瘦骨嶙峋,便坚定了此志。” “如此,某便放心了。”卢怀忠道:“看着那些不干人事的军头,某便想一一杀光。” 邵树德失笑,同时也有些感慨。卢怀忠这类浑人,却也是单纯,认准一个死理便不放。他早年的经历,让他特别痛恨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军头,但对士卒却不错。当了都虞候,感觉和以前没有太多的变化,而自己,却变了太多太多。 打完这一仗,该好好梳理梳理了。 ※※※※※※ 巢军大营内,黄邺又斩了数人,都是今日营破后逃回来的将官。 “贪生怕死之辈,留着何用!”吩咐亲将传首各营之后,黄邺猛地灌了一口酒,继续破口大骂:“孟楷无能,张言无胆,令邵树德这等人物声名鹊起,诸军隐有惧意。” 其实,令巢军产生惧意的又何止是邵树德?今日白天,长安以北,河中、同华、忠武、义武四镇兵马,在李克用大军的配合下,与黄揆大战。巢军惨败,死伤数千人,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这边,黄邺心情大坏,便借着由头斩了那几人,发泄心中怒气——或者说是惧意。 听说西边的凤翔、泾原、邠宁、西川诸镇兵马也要发起大战了,如果再战败,这形势就愈发危急了。 行军打仗,“势”非常重要! 喝完闷酒,黄邺心情未有任何好转,于是便找人送来两名女子。此二人是伪唐尚书的妻女,母亲三十余岁,风韵犹存,女儿才十余岁,尚未长成。一年前被黄邺掠回家,充作奴婢,不意出征在外,竟也带在身边yin乐。 撕掉衣物玩弄了足足半个时辰后,黄邺喘着粗气将母女二人赏给帐外的亲兵亲将享用。自己则又抱了一个酒坛子,喝起了闷酒。不意才喝了两碗,远处就隐隐喊起了杀声,很快,便有亲将来报:“唐军攻孙将军大营,众数千。” “哗啦!”黄邺直接将酒碗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出了营帐。 那位尚书之妻浑身不着片缕,双目无神地躺在地上。黄邺飞起一脚,将其踹到一边,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营寨以及隐隐传来的惨叫声,久久无语。 “将军,唐军不知怎地,突然摸到了近前,孙将军无备,营门被夺,情势有些危急,还请速速发兵救援。”有人建议道。 黄邺踌躇不定。玩弄妇人他是有胆子的,在下属面前装装豪气亦可,但要真刀真枪厮杀时,他又有点瞻前顾后了。 夜间出兵,可是容易为敌所趁啊! 张归霸在一旁默默看了,忍不住暗叹口气。换两年前,黄邺应是敢出兵救援的。那时候的他,连战连胜,怎么打怎么有,不然黄王也不可能放心将大军交给他,即便是兄弟也不行。 可这两年怎么回事?攻河中,被王重荣杀得大败,到南面行营打传说中的软柿子蜀军,亦难以取胜。今对上凶名赫赫的邵树德,更是束手束脚,左一个小心,右一个谨慎,到头来还是被人家一日间连破两寨。 信心已失,这仗还打得下去么? 当然张归霸很清楚,这其实不是黄邺一个人的问题。事实上巢军上下,如今都士气低落,心神恍惚,十成战力难以发挥出六成。方今之计,还是得先打几个漂亮的胜仗,一扫颓势,然后才能有振作的可能。像眼前这样再连续败下去,不出数月,长安也守不住。 “夜间仓促出兵,恐中邵贼jian计,不妥。”犹豫了半晌,黄邺最终还是决定不救。 张归霸见状颇为失望,在见到诸将隐隐松了一口气后,更是上升到了绝望。 这仗,没法打啦!明日唐军若是邀战,或者直接攻营,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听天由命了! 第049章 黄邺(下) 中和三年正月初四,在连续几天邀战不果之后,邵树德基本摸清楚了敌军的状态:士气低落、心有忧惧、战意不足。 孙膑确实是兵法大家。两军兵力相当,互相对峙,试探敌军内情确实是第一要做的。事实上邵树德曾经做好了试探失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贼军这么稀松,王遇半日攻破营寨,郭琪夜袭亦得手,杀敌数百,烧毁营帐、军资无算。 这军队,还不如半年前的孟楷,更不如一年多前的朱温。 所以,他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东北面行营四镇兵马昨日又取得了一场大胜,俘杀贼众七千余。西面凤翔府的李昌言也带两万人与贼野战,小胜,斩首千余。 如今的巢军,确实不用给于过高评价,直接打就是了! 辰时,在又一次邀战没回应之后。邵树德直接令卢怀忠点了四营战兵、两千辅兵做好出击准备,鄜坊军李孝昌部则先打头阵,消耗敌军箭矢,填平堑壕。 战鼓响起。李孝昌一声令下,千余士卒朝最前面一座贼军营寨攻了过去。 躲在营栅后放箭,巢众似乎还有几分勇气。李孝昌满脸rou痛地看着自己的本钱一分分消耗在填平堑壕的战斗中,却也没任何办法。谁让自己眼巴巴地凑到北面行营这边来的呢?现在东北面行营都统是王重荣,副都统是李克用,自己已是北面行营的人,何苦来哉?没有退路了呀! 在付出了两百来人的伤亡后,堑壕终于被填平。鄜坊军战兵又往上冲了一次,贼军拼死抵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鄜坊军赶了回去。 “邵帅,贼势凶猛,不如……”李孝昌吞吞吐吐地说道。 “再攻一次。”邵树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遇、郭琪、卢怀忠等人也看着李孝昌,那目光让李某人有些面红耳赤。 战鼓声再起。 李孝昌这次发了狠,精挑细选了千余人,由他侄子亲领,恶狠狠地冲了上去。 杀声震天,箭矢横飞。 营寨毕竟不是城池,贼军时间仓促,修得也比较粗陋,因此鄜坊军一度冲破了营门,与贼军狠命搏杀。但到底还是缺一口气,一点点被向外推了回来。 “蔡松阳!”邵树德大声道。 “末将在!” “领你本营兵,冲营!” “得令!” 一营五百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气势逼人的靠近了处于交战之中的营寨。 营内的贼军见到后,立刻高呼“邵屠夫至矣”。寨墙上有箭矢飞来,不过距离尚远,根本威胁不到着甲的铁林军士。 在这个距离上乱放箭,只会白白消耗气力,贼军也是慌乱得可以。